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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亲友


与外国邦交事关重大,使者来朝关系国之体面与安定,必须严谨对待,不能出丝毫差错。

        靖国还好,毕竟太宗皇后是靖国公主,燕绥和现在的靖国皇帝算是远房表兄弟关系。两国都秉持与民休息仁以治国的理念,彼此相安无事和睦多年。

        但草原这边就不好说了。

        如今中原地区分为陈、靖两国,两国北方是草原,陈国与草原接壤更广。

        草原各部落混战多年,总是处于战乱动荡中。今年年景不好,旱涝不均,各部落之间为争夺水草资源更是多战。岱钦部落在其汗王苏合率领下力克其他部落,已经统治草原大部分疆域,不日即将建国。

        苏合此次准备派王子率领使团前来陈国建交,目的显而易见——

        他们希望,即使陈国不出兵支持,至少也保持中立态度以使其能够顺利横扫残存的部落从而建立王国。

        燕绥与大臣们对着地图仔细分析过,确认岱钦部落建国已经是必然之事,又商议许多天,敲定使团来访的细则,定下两国来访的具体名单就快到五月月底了。

        忙完这些,燕绥刚歇下来,如意坊来人请示,问陛下是否要过目今年给祖先烧去的话本。

        燕绥才想起,又到给酷爱话本的老祖宗烧今年的贡品的时候了。

        据燕绥所知,初代陈王妃是位大马金刀的将门之女,大名听麾诨号铁牛,酷爱通俗易读的世情话本。

        铁牛幼年与父亲妹妹失散,途中遇上了尚是落魄书生的燕家祖先燕池,过了段女耕男读相互扶持的生活。燕池许诺等她长大便娶她,教她识字,又写些简单的话本权当课本送她。

        后来遇上饥荒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燕池为了活命竟卖了铁牛。

        铁牛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辗转流落到彼时的晏国,竟因祸得福与父亲妹妹相认团聚了,还成了后来靖国新帝的义姐。

        再后来燕池位极人臣认出铁牛,向靖国求亲要娶其为妻。铁牛那位将军父亲坚决不许,差点活劈了燕池,但铁牛却答应了求亲。

        ——或许是因为燕池写的话本格外动人吧。

        在这段往事里,燕家祖先卖老婆求生的行为实在不光彩,所谓亲亲相隐,燕家几代都默契不提这件事。

        至于燕绥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那来自靖国的公主祖母告诉了儿子孙儿这段往事,并教导后代以此为戒,即使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也不要做丧良心的歹人。

        虽然燕绥还没出生的时候祖父祖母就去世了,燕绪也不会在燕绥面前说有损先人颜面的话,但小家伙燕植嘴上不牢,跟小叔叔讲了这个故事。

        最后燕植总结感叹:“怎么会有人穷得卖媳妇呢?”

        燕绥当时问燕植:“要是你饿得吃不上饭,不仅没肉,连素食也没得吃,你会卖媳妇吗?”

        “穷得饭都吃不起吗?”燕植想了想,摇头,“那就一起饿死算了。或者让媳妇卖了我,我肉多,卖的钱也多。”

        燕绥欣慰地揉了揉燕植脑袋,很好,颇有乃祖乃父的风范,祖母对燕家家风的影响真的很大,至少往后的子孙不会再做出卖媳妇的事。

        因为愧对老祖宗铁牛以及陈国建国时因其受了靖国许多帮助,陈国历代君主都格外重视其忌日,每年都会按时焚烧当年最精彩的话本进献。

        燕绥翻看了如意坊送来的话本,不愧是专门给皇家写作的,几乎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但也能做到文笔跌宕巧妙,读起来很轻松,但细看之后发现桥段和往年的差不多——

        什么亡国公主与叛军上位的皇帝相爱相杀,庶女出身嫁入高门将丈夫小妾收拾得妥妥贴贴……

        除了人物名字不同,燕绥看不出和去年的那几本有什么差别。

        如意坊也很为难,世间情情爱爱左不过她爱他他不爱她,或者她不爱他他偏要让她爱他等等。百年时间里几乎把能写的都写完了,实在翻不出花样来。

        如意坊请示是否能改话本为画本,燕绥说不行,老祖宗不喜欢。

        如意坊只好回去再准备,说摄政王又招了许多写手,或许他们能有新花样。

        燕绥这才想起已经把如意坊送给徐嘉式了,问:“这些日子摄政王给你们安排什么任务了?”

        回话的人说没有,他们还是各自忙手头一直写着的故事。摄政王倒是让他自己招的那些人在写新东西,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燕绥心想不会真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但也不好细问,便让人回去了,心想不如哪天见到徐嘉式当面问清楚——

        自从在宝峰寺,徐嘉式当面承认不喜欢燕绪,燕绥便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到底是不如坦诚相见。

        ——万一他回答了,答案还是自己愿意听的呢。

        当晚燕绥久违地做了个梦,梦见位健硕的老妇人,满头白发而精神矍铄,开口就叫他小孙子。

        燕绥梦里虽然没什么理智,但也能分辨出这位不是太庙画像上的靖国公主祖母。

        老妇人嗐一声,说辈分太远,算不清到底是什么孙,反正总是孙子。

        燕绥于是意识到这就是铁牛老祖宗了,忙问老祖宗想看什么话本,说个大概情节也好让如意坊的写手照样写。

        铁牛摆摆手:“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口味早变了,不喜欢宫斗宅斗了,往年送来的看个目录就垫桌脚了。许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实在没意思,不如看男人们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

        燕绥沉吟半晌:“意思是老祖宗想看女皇后宫的故事?”

        铁牛还是摇头:“孙啊,我想看你后宫的故事。”

        燕绥瞬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朕……朕还未成家,未来也……”

        “孙啊,谈情说爱不是你和徐家那小子——那大小子那样的,你得把男人拿捏住,不是被拿捏啊……”老祖宗语重心长道,“你猜我心思,我猜你想法,两个人没长嘴似的。好不容易想起来张嘴说话么,恨不得把对方呛死。你得想办法让他宠你,对你百依百顺,谁让他比你大呢!不然就踹了他再找好的!三条腿的□□不好找,俊俏的男人遍地走!啧啧,改天得让阿韫给你托托梦,教你怎么管教家里那口子……听进去没?发什么呆啊……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找阿韫打牌去了。”

        燕绥从梦里醒来,臊得满脸通红。

        这是托梦么?也太真切了吧?

        如果老祖宗真的在天有灵,知道他和徐嘉式的事,会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

        潜用殿、御书房、华清池……甚至是上林围场……

        燕绥脚趾蜷缩几乎把床板抠穿,感觉自己百年之后没脸去见先人了。

        不行,等不及问徐嘉式了,得亲自去如意坊看看,他到底让人在写什么本子。

        –

        燕绥驾临如意坊时,徐嘉式又在安养院与裴良方见面。

        与上次徐嘉式心事重重不同,这次轮到裴良方坐立不安了:“靖国不是每年过年才会派使者过来吗?为什么今年六月就要来?他是不是知道我在这了!”

        徐嘉式道:“稍安勿躁。本王看了国书上附的使者名单,为首的不是他。据我所知,他领了皇命在地方做钦差,应该不会来陈国。”

        “不,你不了解他……”裴良方毫无平日的戏谑,来回踱步几趟之后便要进房间去收拾行李,“我不能被他找到,我必须马上走!”

        徐嘉式拦住他:“你能走到哪去?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的混在使团中来找你,必然已经在靖国布下天罗地网了,陈国也会有他安排的人手,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比陈国皇宫更加安全?”

        “那我就北上入草原,或者去南下出海!”

        “那你也得先顺利出了陈国境内。况且,草原和海外可没有应有尽有的药材供你精进医术。”徐嘉式看着裴良方走投无路的模样,无奈摇头,“你宁愿放弃挚爱的医道也要一辈子躲着他?”

        裴良方咬着牙没有回答。

        或许是因为天气,他戴着的叆叇浮起一层白雾。

        “混成我这模样,有家不敢回,连在世上露面也怕。真是辱没先人,让裴家蒙羞。”裴良方颓然坐下。

        徐嘉式坐在他对面:“你们裴家自红药医仙就断了香火,后来传人都只是收养的徒弟,再怎么样也辱没不到裴家先人那里。”

        裴良方瞪他一眼:“就你长嘴了!”

        徐嘉式正色:“放心,既然有求于你,本王自会兑现承诺。只要本王活着,任何人便不能威胁你的安全。他不来便罢,若来,本王会让他知道动你的代价他负担不起。”

        “你不能告诉靖国皇帝他擅离职守!那会毁了他的!”裴良方急道。

        “事到如今,你还担心他。一个翻天覆地也要把人留在身边,一个躲之不及又心心念念。”徐嘉式深深看裴良方一眼,“本王实在不懂你们在闹什么。”

        “你和小皇帝不也别扭着。”

        “不一样。”徐嘉式语气中少有地流露遗憾叹惋,“靖国风气开放,但陈国对男子之间情爱讳莫如深。况且,只是本王一厢情愿。他祖上从无断袖,若非本王强求,他原本该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他恨我是应当的。”

        裴良方一脸看傻子的神情:“我很怀疑就凭你这个脑子是否真的能保我平安。”

        徐嘉式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小皇帝不傻性子又倔,家里亲戚也不是死绝了,若不是自愿,怎会被你吃得死死的?”裴良方右腿搭在左腿之上,左手食指中指在膝盖上交替着轻点,“听说,他堂姐给他说过多次亲事,只要他点头,崔家的兵马便忠心不二听他调遣。可他就是不多看年轻貌美的崔家小姐一眼,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老男人。”

        徐嘉式猛地站起:“你觉得陛下……”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微微颤抖,“喜欢我?”

        “瞎子都看得出来。”

        徐嘉式双拳紧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良方每日都去给陛下把脉,察言观色一定不会看错。

        所以……那天在宝峰寺,陛下是真的在吃醋,误以为他喜欢燕绪……呵,小傻瓜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可能……

        “嘴角收收,脸都快笑烂了。”裴良方摇着头咋舌,“老房子着火啊,老牛吃嫩草啊,一朵鲜花插在……”

        徐嘉式打断他:“还有没有什么证据?”

        “什么?”

        “咳咳……就是证明陛下喜欢本王的证据。”

        “有毛病吧你!”

        裴良方无语至极,他们两口子谈情说爱要外人给证据。但毕竟人在屋檐下,裴良方经不住徐嘉式目光拷问,只好说:“上次小皇帝不是烫了手嘛,我给他你发现的那种草制成的药膏,说了那草梗可以养护耳洞,然后他便开始学习制作长寿面。至今还时不时偷着下厨练习,藏着不让旁人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把脉时看见他衣袖上沾的面粉了。”

        徐嘉式记起前些天永安王生辰宴上有长寿面,就是陛下做的么?便宜那小胖子了。

        永安王生辰都过了,还在偷偷练习,陛下也说过届时会送贺礼……所以……这就是给而立之年的惊喜?

        徐嘉式突然沉下脸:“谁让你说这个了!”

        好好的惊喜给破坏了,接下来倒叫他日夜期盼还要在皇帝面前假装不知,好生煎熬!

        裴良方:“???不是你让我给证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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