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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同心


燕绥做梦也没想到,向来以为是痴心妄想的心事竟然在瞬间成真。

        一生,白首,忠贞不二……

        辗转反侧中,万千思绪里最不切实际最遥不可及的部分,徐嘉式亲口说了出来。

        原本就是如此。

        从来不是他痴人说梦。

        从前那些克制和折磨都是枉然。

        “可是,可是……”强烈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上来,燕绥抽噎着几乎喘不上气,埋在徐嘉式心口泪眼婆娑,“你有儿子了,谁给你生的!”

        “不是儿子,是外甥。”徐嘉式低头吻去小皇帝眼泪,“那是臣姐姐的孩子,才两岁,乳名阿菟,才学会说话就胡乱喊人。”

        “真的?”燕绥瞬间感觉心脏落回了原位,努力从乍悲乍喜中找到理智,仰着头着质问,“可是,老王爷没有女儿,只有你一个儿子。”

        “是表姐,舅舅的女儿。”徐嘉式揉了揉燕绥有些红肿的唇,看样子短时间是恢复不了了,“若陛下还是不信,臣带陛下去见姐姐,她住在王府外不远处。”

        “不去!”燕绥推开徐嘉式,脸上红得发烫,“你的姐姐凭什么要朕去看。”

        “长姐如母,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徐嘉式看着燕绥侧过脸颊边的绯红,整颗心都像飘在了云端。

        这样好的小皇帝,吃醋害羞时都好看得不得了,完完整整身心都是他的,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说谁丑!”燕绥瞪他。

        “陛下不反驳是臣的媳妇?”徐嘉式笑意深深。

        燕绥红着脸没接话,徐嘉式一把将人揽了回来,两人踉跄着倒在储书阁遍地的话本中。

        徐嘉式护着燕绥不受磕碰,仰躺地上,一手揽着燕绥腰身,随手拿过一本,念出上面字句——

        “碧纱窗外静无,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1】

        燕绥伏在他心口,感受他念诵时胸膛的起伏,有种虚幻不真的感觉,迟钝地理解着曲词的含义,脸烫得快化了似的。

        “朕才没有半推半就……你太坏了!”

        “嗯,臣坏,都是臣的错。臣知道,陛下哭是觉得臣负心。虽然哭得可怜,臣看着心疼,但心里也欢喜。”徐嘉式一下一下顺着燕绥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长发,由发梢再摩挲到脊骨,一节一节地揉搓。

        “反正朕在你面前什么脸面也没有了。”燕绥忍受着酥痒引起的战栗,不自觉地双臂环抱徐嘉式。

        “若是早知道陛下与臣两心相同,臣何必忍受单相思之苦,早就死缠烂打要陛下给臣一个名分了。只要能与陛下长相厮守,还要脸做什么?”徐嘉式笑得嘴角上天。

        原来之前他说单相思之人年纪尚小指的就是燕绥。难怪说不用指婚。

        虽无婚姻之名,可该做不该做的早都做遍了。

        两心相同。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燕绥偏头枕在徐嘉式怀中,长发铺散,他伸手拂开,然后指尖在徐嘉式心口打转:“一把年纪了说这些酸话,真不要脸。”

        徐嘉式擒住不安分的食指轻咬了一口,涩声问:“陛下要敛吗?真的要吗?”

        徐嘉式,徐敛。

        “要!”燕绥探身凑近,与徐嘉式面对面,克制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卑怯退缩,毅然决然地吻了下去。

        下一瞬后脑便被扣住了,上下翻转,徐嘉式双肘撑在燕绥身侧,深深浅浅地吻着。

        五月在蝉鸣中聒噪,心脏亦在浮躁中狂跳。燕绥双手推徐嘉式肩膀:“别……别抵着朕……”

        徐嘉式记起裴良方的话,翻身将燕绥抱起送到桌案上坐下,附耳道:“陛下,只要你说要臣,臣便将身家性命都交到陛下手里。陛下,你要臣,便是一辈子不许放开。”

        燕绥低低地“嗯”着,声如蚊蚋道:“你也不许负朕。”

        徐嘉式俯身,极尽为臣的卑顺和诚意:“绝不负卿卿。”

        五月白昼渐长,天色却还是匆匆转黑了。

        燕绥伏在徐嘉式肩膀上喘气,徐嘉式给他擦手:“陛下最近定是没有好好锻炼,什么时候臣陪着再去行猎?”

        燕绥连举拳砸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陛下,为什么今天突然想到来如意坊?不想把这份嫁妆陪送给臣了?”徐嘉式问。

        “什么嫁妆,放肆……”燕绥声音有些沙哑,“朕怀疑你给老祖宗烧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丢朕的脸。老实说,除了孩童睡前读物,你到底还让人在写什么本子?是不是……那种……”

        “陛下圣明。”徐嘉式凑上去吻燕绥,燕绥嫌弃地躲开:“朕就知道!”

        “陛下若不是也有此意,怎会想到这方面呢?”徐嘉式没亲上嘴唇便退而求其次碰了碰燕绥耳垂,“陛下,你也坦白告诉臣,知道白头吟迟早可解后,有没有遗憾可惜?”

        燕绥抿着唇不说话,徐嘉式逼急了他才道:“朕不说谎,别逼朕!”

        徐嘉式几乎笑成个傻子模样:“臣明白了。旁的都依陛下,但即使是担着违抗君命的罪过,臣也要把那些本子给老祖宗看看,让老祖宗认可臣。”

        “不用……”燕绥小声哼哼。

        “嗯?陛下把臣吃干抹尽了不想负责么?还是觉得臣实在拿不出手,怕给陛下丢脸?”

        “才不是!”燕绥瞋他一眼,“老祖宗知道你。朕会跟老祖宗说,是你,只有你。”

        “怎么说?”

        “梦里说。”

        “那老祖宗会怎么回答陛下呢?”

        “老祖宗说,让朕管好你,让你对朕百依百顺,你得宠朕……谁让你比朕大。要是你对朕不好,朕……朕就……”

        徐嘉式弯着眉眼追问:“若是臣对陛下不好,陛下就怎样?”

        “朕就踹了你找别人!”燕绥道。

        “陛下才舍不得呢。”徐嘉式蹭了蹭燕绥颈窝,深吸一口清冽的香气,“臣这辈子也不会放手。生同衾,死后也要偷偷进太庙和陛下睡在一个棺椁里。”

        霸道放肆的话却很合燕绥心意,燕绥心脏被难以言表的喜悦填满,曾经觉得不配言明的嫉妒和酸涩忽然都有了立场。

        于是他态度强硬地一一审问起来:“你想进太庙……为什么先前你回京要先去太庙,不来见朕,你不知道朕病了吗?”

        徐嘉式得意地扬了扬眉梢:“陛下吃令章的醋?”

        “你张口闭口都是哥哥表字,你们认识那么多年,当年还因为想要他的弓才教朕射箭,你对他就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燕绥在徐嘉式反问时目光有一瞬的闪躲,但他很快坚定地望了回去。

        “先去太庙是因为回京路上杀了几个刺客,周身血腥,太庙里檀香王气浓重可以压一压杀戮之业,免得冲撞了陛下。陛下也知道自己当时病着,怎么不好好吃药,非要臣用那种法子帮陛下发汗?嗯?口是心非的陛下,你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徐嘉式屈指轻敲燕绥额角,“令章——仁宗的弓确实很好,但擅射者不择弓箭,在臣看来也就那样。臣当时诚心教学,是先有学生后有学费。若是旁人,便是十张弓臣也懒得教。”

        燕绥闻言心头漫上点微妙的得意和骄矜,抿了抿唇:“那你说在江州还有别人……”

        “那是气话。”徐嘉式搂紧燕绥,“当时臣遇刺只剩一口气,哪有心力招蜂引蝶?再者,谁又能比得上陛下?”

        “只剩一口气!那你还日夜兼程赶回来!你要是有事,朕怎么办!”燕绥没听进去那些俏皮话,扒着徐嘉式前襟去看那已经愈合的伤口。距离心脏的位置极近,巴掌大的一片疤痕。

        燕绥指腹摩挲过粉色的新肉,眼泪紧接着就掉下来:“朕要杀了薛槐!”

        “不哭了,怎么成哭包小可怜了?金豆子掉个不停。”徐嘉式轻柔地擦去燕绥眼角的泪,“贪官当然该杀,但现在证据不足,陛下不能做纵权滥杀的昏君。等卫央在江州站稳脚跟,京城这边也就可以收网了,不会太久的。”

        燕绥含着泪重重点头。

        “陛下醋劲过去了吧?轮到臣了。”徐嘉式接着话头道,“说到卫央,陛下真是很赏识他啊,又封探花又收藏他的及第诗,他比臣好看么?陛下总是对他目不转睛。呵,绣花枕头。”

        燕绥不服气道:“朕哪有目不转睛!他也不是绣花枕头。按照他的才学,分明该点为状元的,因为你殿试时咳嗽逼着朕改,才让他做了探花。还不满意,难道真要让他落选吗?你……你这个妒夫!”

        徐嘉式大叫冤枉:“臣当时是真的喉咙不舒服咳嗽,谁知道陛下会那么理解……陛下就这么忌惮臣?真的不是因为卫央长得好看才让他做探花?陛下真的不喜欢他?”

        燕绥皱着眉低声喃喃:“……再好看能有朕好看?到底是谁以色取人啊……”

        “是臣错了,是臣不好。”徐嘉式很喜欢这个答复,搂着燕绥狠狠亲一口,“不过,卫央年轻,探花的位置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一甲前三可以走午门正门,他那孱弱身板扛得住这样福气么?”

        “走午门正门关身体孱不孱弱什么事?历代皇后身为女子还不是一样——”燕绥说着忽然一顿,坐直了身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嘉式,“你嫉妒卫央能像皇后那样过正门?天下没有比你更善妒的了!”

        徐嘉式面不改色地展露嫉妒:“臣至今也没走过午门正门。当年,可是有高人说过我家必出皇后。陛下不给臣应得的名分,还嫌弃臣善妒?”

        “必出皇后?可是老王爷就你一子啊……”燕绥疑惑中红了脸,“总不会所谓的高人真的那么神通广大,能够预知到今日……”

        说到这里,徐嘉式垂眼和燕绥对视,目光深邃:“仁宗、臣及臣的阿姐同年降生,当年……”

        燕绥隐约听出徐嘉式语气中往事的厚重感,仿佛垂坠的大幕在眼前缓缓拉开,但他没有继续,而是话锋一转道:“陛下,臣怀疑仁宗的死有蹊跷,两年前权宦之乱或许远比我们以为的复杂……”

        燕绥闻言瞬间正色:“什么意思?!哥哥不是奸宦投毒害死的吗!”

        “陛下不要紧张。”徐嘉式理了理燕绥衣襟,然后替他束发,“现在还只是由蛛丝马迹得来的大概猜想,待臣找到些确凿的证据再跟陛下分析讨论。时间不早,陛下该回宫了,免得旁人猜疑。”

        燕绥相信徐嘉式的能力,由他扶着起身:“嗯,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跟朕说。你的生辰快到了,使团也即将抵京,诸事繁忙——”

        徐嘉式对他摇头:“使团之事,臣都不过问。陛下自己历练历练,臣正好借生辰偷偷懒。”

        燕绥默了默,往年都是徐嘉式管理外交,今年……燕绥点头:“朕会做好的。”

        “臣相信陛下可以。”徐嘉式拉开大门,回头问,“陛下给臣准备生辰礼物了吗?”

        “当……当然……”燕绥想到上次燕植满口称赞,他做的长寿面应当是可口的,但作为生辰礼物不知会不会太寒酸了,要不要再加点别的,“朕准备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徐嘉式送燕绥走出如意坊:“只要陛下送的,臣都喜欢。今年生辰,臣一定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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