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诡异的天象一直未消退,就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安之时,又有一道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直将朝廷上下劈得魂飞魄散。
十日之内,北疆大军又连下两城,直逼云州。如此一来,燕北之地已尽数归了北疆,若是云州再失守,北疆大军便可挥师南下,直取京城。
这仿佛应验了上天降灾的说法。
楚皓尘坐在马车里,斜倚在窗边单手托腮,眺望着天边的不详血色。
晨光破晓,马车疾驰出城,驰往距京城六十里处半山腰上的行宫。
这还是楚皓尘穿越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虽然这个“远门”放在他以前的世界不过是半个小时的车程,跟周末郊游的距离差不多,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也算是车马劳顿了。
楚皓尘在颠簸的马车里坐直身子,皱着眉头揉了揉发酸的腰。
尽管轮椅上垫了软垫和靠背,坐的时间长了还是会让人腰酸背痛。
穆宁见楚皓尘一副浑身难受的模样,主动开口道:“还有一段路要走,王爷不如过来躺一会儿。”
楚皓尘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座椅,不禁犹豫:“躺不开吧,我躺下了你坐哪儿?”
“无妨。”穆宁提议,“王爷靠在我身上就行。”
楚皓尘内心十分抗拒,但挡不住马车颠簸,路途遥远,还是勉强接受了穆宁的提议,把轮椅摇过去,一手撑着轮椅一手撑着座位,将自己移到座位上。
穆宁熟练地把一个金丝软枕塞在他腰下——他和楚皓尘相处了这些时日,知道这人娇贵得很,既不能久坐又不能久躺,否则就会腰疼背疼,还有可能生褥疮。他已经完全摸透了楚皓尘的生活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照顾起人来居然如此得心应手。
穆宁帮楚皓尘摆正双腿,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腿上:“放心,我护着王爷,掉不下去。”
楚皓尘躺在穆宁腿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穆宁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他忽然有点不自在,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多谢,辛苦你了。”
“不客气。”穆宁垂眸一笑,熹微晨光在眼底落成一片清浅柔和的笑意。
楚皓尘内心微弱地挣扎了一下,索性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穆宁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闻起来十分舒心,楚皓尘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不由得放松下来,居然真的睡着了。
采薇掀开车帘时,就看见她家王爷被王妃搂着,正睡得香甜。
穆宁将手指竖在唇上,采薇立刻捂住嘴噤声。
穆宁朝采薇招招手,采薇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爬进车里。
“回去之后你去找小伍,让他改一下车里的坐席,你再叫人缝一些靠枕软垫。”穆宁轻声吩咐,“王爷这样躺着不舒服。”
采薇连忙点头,示意自己牢记了王妃的嘱托,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马车,每天例行在心里感慨一句:王爷和王妃真是恩爱啊。
楚皓尘预料到会有人拿天上的红光做文章,毕竟在科学知识贫乏的古代,总会有人将自然现象当作所谓的“天命”,再去牵强附会一些鬼神论,至于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解读,就看哪种说法更符合统治集团的利益了。
果然,楚皓尘见到景昌帝的时候,景昌帝正在烟雾缭绕的殿里看紫庭真人作法,清瘦的脸上刻满了忧虑的纹路。皇后坐在一旁,手里轻轻打着扇子,神色晦暗不明。
紫庭真人着道袍踏云履,双目紧闭,一手挥动拂尘,一手掐着法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道冠诸天,恩覃三界,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什么“太上三元,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听得楚皓尘头昏脑胀,差点一个瞌睡从轮椅上栽下去。
突然,紫庭真人神情一凛,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双目。
景昌帝向前探身:“国师……”
紫庭真人神色凝重:“天生异象,祸出北方。”
楚皓尘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的什么废话。
“恕贫道直言。”紫庭真人上前一步,“天子德行有损,则天道醒之。依贫道之见,圣上可大赦天下,行善积德。另外,还请圣上筑登天台,举行祭天大典,集七七四十九名法力高深的道人作阵,贫道自请登台作法,为圣上祈福禳灾。”
景昌帝慢吞吞地说:“北疆来犯,侵吞我大兴祖宗基业,民心惶惶,是朕做得不好,有愧皇天后土。朕改日便作罪已诏,大赦天下,至于国师所说登天台一事……”他眯着眼睛顿了顿,“就交给老二去办吧。刚好前段时间江南有一批花石纲,算算时间也快到了,让老二交接一下,挑一些石料用来筑台。”
皇后的眼珠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呵。”
一声轻笑传来,景昌帝听见了,不悦地皱起眉头:“老四,你这是何意?”
楚皓尘原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坐在这里的,结果越看越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他将手中那柄题着字的折扇“啪”地一合,开口道:“儿臣笑自己来错了地方。”
“本以为会在行宫看见父皇召集众臣、商讨国事的场景,却没想到听了一堆乱力怪神的胡诌八扯。”楚皓尘冷笑道。
“你……”紫庭真人被刺了一下子,反问道,“瑞王殿下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语,难道就不怕上天降罪?”
楚皓尘自若地说:“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老天爷放着那些罪大恶极的坏人不管,反倒来追究我的一言之过,这样的老天爷也没有什么可尊敬的。”
“同样,我也不相信仅靠祷告和祝词就能获得上天垂青。”楚皓尘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人难以忽视,“天助自助者,难道我们放着粮草紧缺的边关将士不管,一门心思修登天台,就会天降神兵帮我们击退敌军?”
紫庭真人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朝景昌帝投去目光。
景昌帝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楚皓尘。他饶有兴趣地示意楚皓尘继续说下去。
楚皓尘略一停顿,脑海中快速构思出一篇小作文。他朝景昌帝拱拱手:“儿臣有一言,望父皇听之。”
楚皓尘条理清晰地说:“首先,我敢断言,即使不举行什么祭天大典,天上的红光也会很快消散,与其劳民伤财修筑登天台,倒不如将人力物力用作加固城墙和防御工事,现在的外城城墙华而不实,一旦遭到炮火攻击,很容易发生大规模倒塌,最佳的应对措施,是在现有城墙上修筑更多的马面和楼橹,外围加筑女墙。其二,我翻阅古籍发现,前朝也有过怪异天象的记录,其后往往会出现水旱蝗灾不断、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乱象,儿臣以为,应借鉴前朝教训,及时检查并填充各地常平仓、社仓、义仓,调度财赋、平抑物价,以备救济灾困之需。其三,北疆兵临云州……”
楚皓尘这段时间闲来无事,一直在看书,看的却不是闲书话本,而是有关本朝的疏律和志异,大致了解了大兴的政治经济军事概况,因此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他说起话来声音温和,语调平缓,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的铿锵气势。景昌帝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儿子,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烦请父皇召集群臣,商讨这些事宜。”楚皓尘发表完长篇大论,又行一礼,摇着轮椅退后。
往回退时,楚皓尘不经意地抬头,视线刚好和穆宁相撞。他见穆宁一直在盯着他看,便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穆宁的神色立刻柔和了下来。
景昌帝听完,没表示赞成,也没表示不满,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知道了,而后便宣穆宁来给他看诊,让皇后和紫庭真人等人退下了。
皇后离开的时候神色不虞,路过楚皓尘,话里带刺地丢下一句:“瑞王殿下好见识。”
楚皓尘垂首笑道:“不敢当,和皇后娘娘相比,手段略逊一筹。”
皇后冷哼一声,被宫女搀扶下去了。
那边的景昌帝和穆宁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汹涌。景昌帝对穆宁说:“朕用了你开的方子,病立马轻了不少。”
旁边的太监笑容满面:“皇上近来气色好多了。”
“只是朕心里疑惑,既然是好方子,为什么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竟没有一个人想到,朕问他们,他们只是称自己医术不精,言辞躲闪。”景昌帝说。
穆宁淡然一笑,垂眸敛衽道:“这不奇怪,臣给圣上开的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本就是兵行险招,太医不敢用也正常。”
“以毒攻毒?”景昌帝神色一冷。
“胡说!”旁边的太监喝到,“皇上的吃穿用度都有人层层把关,何来中毒一说?”
“听说皇上一直在服用仙丹?”穆宁问。
楚皓尘在一边看热闹,心里豁然开朗:怪不得皇帝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原来是微量金属元素中毒啊。仙丹这种劣质保健品可不能随便乱吃,三无产品有毒物质超标,弄不好会吃死人的。
景昌帝脸上看不出喜怒:“是,可仙丹炼成后,都会有人替朕试吃,并无一人中毒。”
“偶尔一次两次并无大碍,可是长此以往,毒物在体内积累,势必会妨碍龙体。”穆宁说。
景昌帝垂下松垮的眼皮,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给景昌帝看完诊,穆宁便推着楚皓尘在行宫里慢慢散步。粼粼湖光,荫荫夏木,长桥卧波,廊腰缦回,奇珍怪石浸润在泉水中,似锦繁花掩映着远处的飞檐斗拱。
“繁华的尽头是腐朽。”楚皓尘喃喃道。
穆宁听着觉得有意思,他笑了一声,问道:“王爷不是一心要当个富贵闲人么?”
有穆宁推着,楚皓尘用不着自己摇轮椅,手上依旧捏着他那把“有名闲富贵,无事小神仙”的扇子。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我是懒得掺和,不想无事一身腥,可是在某些原则问题上,我还是有底线的。”
穆宁不由得想起那日遇见穆长庆,楚皓尘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却还是出手搭救了那个姑娘。他明明连穆长庆的当街羞辱都能坦然受之,却为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登天台,冒着大不韪的罪名向景昌帝进言。
一想到楚皓尘在殿上口若悬河的模样,穆宁的心情就变得出奇的好。
楚皓尘仰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穆宁:“再说了,王妃都这么努力了,本王再摆烂可就说不过去了。”
穆宁一怔,联想到楚皓尘提醒自己信鸽的事,知道这是楚皓尘在向自己表示善意,同时提醒自己,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
于是穆宁朝楚皓尘笑了一下,两个人之间仿佛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还真是难得糊涂。穆宁想。
楚皓尘派往江南的手下带回了消息。手下偷偷调查了越城宋氏,发现宋家确实有一个女儿,因为这女子未婚有孕,还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大家都对她讳莫如深。
宋氏生的孩子先天不足,从小体弱多病,宋氏就给孩子取名为宁,大家都唤那孩子宁哥儿。宋氏带着宁哥儿进京,回来的却只有宁哥儿一个。据说那孩子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宋家打算放弃这孩子,可宁哥儿福大命大,遇见了云游至此的神医。神医救活了宁哥儿,又提出收他为徒。宋家正好不愿意要这个坏名声的小累赘,就满口答应下来。宁哥儿从此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渐渐地,乡邻便淡忘了这个孩子。
这倒是能和穆宁自己说的对上号。可是这解释不通为什么穆宁要费尽心思刺杀蔡永。
既然穆宁不愿意暴露,楚皓尘也不追问。楚皓尘觉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概是目前他和穆宁相处的最好方式了。所以当林墨上门,要找穆宁出去办事时,楚皓尘并未仔细过问就答应了。
林墨来到瑞王府的时候提了两坛酒。
楚皓尘一看到“荷香醉”就后背发凉。
林墨倒是泰然自若,依旧是一副没个正形的模样:“王爷,草民想借您家王妃娘娘用半天,特意备了薄礼前来拜访,王爷该不会把我轰出去吧?”
“当然不会。”楚皓尘好脾气地说,“辰安又不是我的附属,哪有整日被我困在身边的道理?你们有事就去忙,记得跟我打个招呼就行,否则我找不到辰安会担心的。”
这是默许穆宁自由行动的意思。
“噢——”林墨朝穆宁挤眉弄眼,“王妃娘娘嫁了个体贴又心善的如意郎君啊。”
穆宁皱眉:“你这浑身酒气的,又是刚从哪个脂粉堆里出来?”说着把楚皓尘的轮椅往后拉了拉,离林墨稍微远了些许。
“哎,别提了。”一说这个,林墨飞扬的眉眼顿时萎靡下来,“我听说倚红阁最近新来了个美人,叫什么羽商姑娘,琴技冠绝京城,就一掷千金想一睹美人风采。没想到那姑娘性子如此刚烈,竟啐了我一脸,将我轰出门外。”
穆宁冷笑:“人家清倌卖艺不卖身,肯定是你手脚不老实,惹怒了她。”
“啧,你这是哪里话?”林墨不满道,“明明是我风流倜傥,引得那些姑娘芳心暗许,自愿与我亲近。可惜那羽商姑娘是个瞽者,看不见我这副世上难得的皮囊。”
楚皓尘蓦地抬起头来:“等等,你说她叫什么?”
“羽商,宫商角徵羽中的羽商二字。”林墨回答,“这名字是不是挺特别的?”
“你说她是——她看不见?”楚皓尘的心猛地一跳。
“对啊。好像是刚来的时候撞柱子要自杀,被救回来没死成,反倒把自己撞成了瞎子。”林墨怜香惜玉地叹息,“怪可怜的一个姑娘,本是良家女子,奈何沦落风尘啊……”
楚皓尘“唔”了一声,低下头思索着什么。
等到穆宁跟着林墨出门之后,楚皓尘急忙叫人:“康总管——”他转念一想,带着康福安不合适,“算了,帮我叫小伍来。”
小伍利落地跑过来:“王爷有何吩咐?”
楚皓尘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能陪我去一趟倚红阁吗?”
小伍瞠目结舌:“您……您说的和我想的是一个倚红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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