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藕花池


“一番荷芰生池沼,槛前风送馨香。荷风袅袅,荷香悠悠。此处得名‘荷风小筑’,确有几分风雅。”

        青元起身凭栏眺望。

        这一片藕花池极大,漫然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于翠波之上,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子。一池莲花齐齐盛开,赞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亦不为过。

        湖面上不曾架桥设亭,隐约可见一座湖心岛。荷风小筑不远处就是渡口,却无船支停靠,想来公主府并不愿意姑娘家在此行舟游船。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此间美景无人赏玩。

        青元自以为想得明白,不料一回身就瞧见迎面走过来两人,心下一惊,暗暗奇道:她俩个怎生走到了一处。

        白梦筝一身女贞黄夏衫,料子是南京云锦,看着颜色素淡,实则内有乾坤。这云锦是由金线银线加上蚕丝绢丝织造而来,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变幻,富丽堂皇。下头配一条半见色裙子,用的是轻容纱,裙摆处绣了三两枝杏花,跟随步履轻轻飘动,时隐时现,时有时无。头发梳成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枝赤金嵌珠金枝玉叶簪,端的是风流灵巧。

        云锦寸锦寸金,轻容纱举之若无,不拘那一样都是上等的珍品。白梦筝这般妆扮可谓煞费苦心,她今日是卯足了劲儿要压青瑶一头。

        白梦筝素有才名兼美名,身负上京第一才女之誉。偏生遇上个薛青瑶,才华平平,却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得了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不说,更与梦筝并称为京都双璧。

        世家贵妇们闲来无事言谈之时,难免拿两人出来比较一番。不曾想,薛青瑶的评价竟然略微胜她几分。

        白梦筝心里自然不服气。敬国公府世袭罔替,永嘉侯府五世而斩,薛青瑶凭什么压过她。

        其实她并非那等争强好胜之人,她不喜欢薛青瑶,皆因着一桩心事。

        少女心事总诗,知己却非诗中人。

        这不,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荷风小筑。

        白梦筝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青瑶。

        上衫雪白底子绣朱槿牡丹,绿叶红花媚晓烟。下头一条绛色纱罗裙,珠裙褶褶轻垂地。头上插一枝金累丝珍珠抱头莲,梳的也是垂鬟分肖髻,鬓边簪一朵花姿丰盈的木槿,竟是人比红花艳三分。

        青元上前欠身行礼,手指了指藕花池,没话找话道:“两位姐姐也来赏花?”

        青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径直坐上东面的美人靠。

        白梦筝坐到西面,似笑非笑道:“两位妹妹怎么不去听戏?”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青元打算接过白梦筝递过来的话头离开此地,话将将酝酿到嘴边。

        青霖笑盈盈地接了话:“戏什么时候听不得,花不一样,过了这时节又得再等一年。白表姐不正是为着这个来的?”

        永嘉侯府白太君,也就是青元的祖母,出身敬国公府,是白梦筝的姑祖母。青霖随着西府这边的关系,勉强可以称呼一声“白表姐”。

        白梦筝瞥了一眼青霖,又看了看青元,慢吞吞地说:“我素喜清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青霖淡淡一笑:“我同白表姐一样,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说完,拉着青元坐上南面的飞来椅。

        气氛顿时变得有几分微妙。

        四女都不说话,看起来都在一心一意赏花。青元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走又被青霖拉着不放,心心念念有人过来缓一缓才好。

        藕花深处,小舟翩翩。

        楚蓉信手拨开莲叶,白梦筠双手持篙。他这儿划一下,那儿划一下,好似故意一般,激起一道道水花。许是衣裳溅了水,坐在舟首的楚蓉甩手掠过湖面,扬起一片水花直奔而去。白梦筠急忙抽身往舟头躲,小舟霎时失衡打起了转,那一片水花在阳光的烘托下如一粒粒珍珠般倏然散落。

        田田荷叶间,花季少年与艳艳荷花交相辉映,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分不清谁是花谁是人。

        过了半晌,小舟翩然而出。

        打头的楚蓉怀抱五六朵粉白荷花,正低头细嗅。后头的白梦筠倒顶一片大荷叶,两颊挂着豆大的汗珠。

        采莲船靠岸之际,青元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楚蓉既是紫阳长公主嫡幼子,又是定国公府七公子。背景得天独厚不说,本人也极其出色,在十六岁那年考取了京都解元,称得上是惊才绝艳。

        既然遇上了,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一番见礼过后,楚蓉含笑道:“元表妹袖子上绣的花儿十分别致,不知道是什么花。”

        青元噎了一下。

        本朝民风是较前朝更加开放,但还没有开放到当众跟外男谈论自个儿衣裳绣样的地步。

        楚蓉自觉有些失礼,略有几分不自在地笑了笑:“母亲爱花,元表妹若是愿意告知,澧兰感激不尽。”

        不等青元开口,白梦筝轻声答道:“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这是玉簪花,又名白鹤仙。”

        青霖嗤地一声笑了,小声嘀咕了一句:“拾人牙慧。”

        白梦筝眉头微皱,到底没说出话来反驳。

        楚蓉对紫阳长公主先前的问话毫不知情,此刻虽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依然摸不着边际。不过这些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姑娘家的过节与他无关。

        楚蓉温和笑道:“多谢两位表妹。这几枝莲花,赠予表妹们赏玩。”说着,自怀中取出四枝莲花,一一递给四女。

        青瑶伸手接过莲花,趁机打趣了一句:“蓉表哥这是往哪儿去,莫不是输了文会被罚来摘花?”

        白梦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瑶表妹真是神机妙算,可不是落了下风么。”

        青瑶听了心下明了,这落了下风的人定是白梦筠无疑。

        楚蓉不以为意:“若竹兄珠玉在前,我三人落了下风也不稀奇。含笑馆那厢还在等着,不便久留,请表妹们见谅。”

        敬国公府大公子白梦箬,表字若竹,学识过人,乃今科探花郎。

        白梦筝神色淡淡道:“我回花园,正好同路。”语气里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青瑶青霖附言同行。

        楚蓉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此离去,只余一个青元呆立在荷风小筑。

        藕花池位于紫阳园东南方向,花园位于西南方向。

        一东一西,远得很呐。

        青元心下一阵烦闷。

        青霖引着她来了荷风小筑,莫不是打着和梦筝青瑶一样的主意。

        少年慕艾,少女怀春,人之常情,事之常理。可是眼观方才的情形,她三人……似乎是“同道中人”。

        想明白这些,青元顿觉手里的荷花不香了,荷梗上的小刺也扎手得很。

        身后就是荷塘,只要顺手一扔,什么烦恼都消了。

        偏生青元自诩爱花之人,这等“辣手摧花”之事断不可为。好好的一朵荷花,要是扔进湖里,一生就此埋没。如果留着插瓶,尚可多活几日……

        眼角余光瞥见旁边走过一名侍女,青元出声唤住了问净房在哪里。那侍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梨花林,然后才问要不要帮忙领路。

        青元心知这些下人们各司其职,这领路待客一事应当不是她的职责,这一问纯属客气并非真心,故而婉拒。

        海棠听了,果然露出一抹轻松之色,再次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方离去。

        青元走了一小会儿,就看见了晴雪林,梨花簌簌而落,如同漫天飞雪。她照着海棠所言,往林子深处走去。

        洁白的梨花铺满地面,仿佛人世间最为纯净的存在,却要与净房作伴。净房虽带了个“净”字,到底不净。

        净房走的依然是奢华路线,连地面铺的都是大理石,亮得能映出人的倒影来。又将一间大屋子隔开来分作内外两间,内间两扇门,一扇敞开,一扇紧闭。外间设有专门的洗手台,墙上镶了一面大玻璃镜,地上摆着十来盆四季栀子,花香浓郁,沁人心扉。

        青元转了转眼珠子,乍见洗手台上摆了一个白釉玉壶春瓶,瓶中空无一物。

        定是少有人来的缘故,此处不仅无人看守,竟然连瓶花也无。

        这正好合了青元的心意。

        她来此地不为别的,只为替手里的荷花找个去处。

        青元拿瓶贮了水,把荷花插入瓶内,又细致地摆弄了一回,方步履轻盈地退了出去。

        门一推就开,楚莲拧着眉头走了出来。

        半个时辰前,他在含笑馆输了文会,白梦箬罚他取一个雅致的花瓶过来。他在凌霄馆拿了个玉壶春瓶,走到半路上,一时内急,便进了晴雪林。

        自从五年前藕花池有人落水之后,紫阳园再也没有举办过莲花宴。莲花,又名荷花、芙蕖、水芙蓉,包含他们兄妹四人的名讳,紫阳长公主轻易不许人采摘。

        世家之中知道这两点忌讳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藕花池少有人来,晴雪林更是人迹罕至。

        没想到,他竟然有被人堵在这里的一天。

        楚莲一眼瞥见台上的玉壶春瓶,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瓶口满满当当地插了一圈四季栀子,将一朵莲花挤得硬邦邦的。虽说造就了众星拱月之势,却是失了自然风骨,反倒落了下乘。

        楚莲微微叹了口气。

        柿子姑娘初瞧还有那么几分意思,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倘若青瑶知道他的想法,定要说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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