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二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白梦筝的及笄礼正定在八月十六,取花好月圆之意。

        是日清晨,青元在熟睡之中被人摇醒。

        青瑶眸色清淡:“时辰不早了,你该起了,我再睡会儿。”说完闭上眼睛假寐。

        青元懵懵懂懂地下了床,再睁眼看一看四周,猛然吓得一激灵。

        海棠红的软帘,胭脂红的隐囊,嫣红的地衣,茜红的窗纱,整个屋子布置得红红火火。

        一看就不是她的屋子!

        枸杞过来搀了她到一扇屏风后面,这里放了一大桶热水,正雾腾腾地往上冒热气。

        青元不禁红了红脸。

        她昨夜好像没洗澡就累得睡了过去,还睡在了青瑶的屋子。

        屏风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应当是丫鬟们在服侍青瑶起身。等她擦干身体,穿好中衣走出去,青瑶已经去到了外间。

        今天是白梦筝的好日子,青元作为赞者,得穿庄重的大衣裳。外头一件松花绿绣宝相花长褙子,内搭茶白色交领小袄,下配一条银红色锦裙。头发梳成同心髻,插一枝花丝嵌珠海棠花步摇,簪一朵赤金镶海蓝宝的珠花。耳朵上垂一对紫水晶坠子,如水滴般玲珑剔透。

        白梦筝的及笄礼比不上青瑶那日的华贵,但绝对称得上隆重二字。

        她虽是敬国公的侄女,但是整个敬国公府只有她一个姑娘,加上她素有才名兼美名,来捧场的人比比皆是。

        宋时娴拉了青元到一边儿,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地道:“薛五公子可来了?我昨夜吓坏了,竟未向他道谢,好生失礼。”

        昨晚出来走月亮的姑娘家多,纨绔公子哥更多。薛青琰竟然英雄救美了一回,救的人还是宋时娴。若是救了旁人,兴许猜不到他的身份,但是宋时娴见过青元,作为龙凤胎里的哥哥自然被认了出来。

        来的路上枇杷说过此事,青元心中有数,摇了摇头,低声道:“五哥今早回书院了。宋大夫人派人上门道过谢,娴妹妹不必再介怀此事。”

        宋时娴面露失望之色,恹恹地应了声是。

        青元笑着拉她:“今日是白表姐的好日子,我们过去陪她说说话。”

        宋时娴心里有几分不情愿,到底还是跟着过去了。

        白梦筝正领着姑娘们赏花品茗,吟诗作对,很是文雅。

        一名身穿银红比甲的丫鬟盈盈笑语:“大爷请人过去评画,望各位小姐赏脸。”

        白梦筝出言推辞了几句,终究架不住年轻姑娘家的热情,点头应允。

        与青瑶及笄礼时男客女客隔湖招待相比,白家的规矩显然更松散。

        男客聚集在水榭附近,女客待在离水榭不远的八角亭,当中植了二十来棵花树,隔着花树都能看见人头攢动。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款款而来,在座男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京都双璧毋庸置疑是视线的焦点,京都十二红亦分担了不少火力。

        宋家茶会的捐赠名册公开以后,一众闺秀得了善名不说,更有人提议从中选出十二姝,并称为京都十二红。说的是并称,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江湖中人讲究论资排辈,这十二红也有个广为人知的排名。

        排在第一名的是白梦筝。她在后续赈灾事宜上的表现十分出色,稳稳压过了屈居第二的薛青瑶。

        第三是宋时雅,她之所以能排第三,听说是为着宫里表彰的缘故,她在赈灾一事上表现出来的力不从心,教很多人怀疑她先前的善举仅仅是徒有虚名。当然这也离不开宋时雅的美貌,勉强当得起人美心善四个字。

        第四是寿光县主楚荷,第五是武安侯之女秦渝卿。

        青元在家排行第六,在十二红上也排了个第六。青恩得知此事后气得跳脚,屡屡讥讽这个第六是花银子买来的。青元心里倒是挺满意,毕竟青恩花了银子也没能上榜,可见这排行榜还是要看脸。

        白梦筝虽有争强之心,但并非好胜之人,尤其是“打败”了从小较着劲儿的青瑶之后,为人处事竟是一日较一日地宽和,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海纳百川的气度。

        评画之时,她不再似往日那般独领风骚,而是根据不同的画风推举不同的姑娘家出来点评。眼下她与青元交好,青元又擅画,故而大有推举青元之意。

        灵动的桃花眼一一扫过长案上的画作,目光在一幅墨竹图上略定了定,最后取了一幅水墨荷花图拿在手里看了看,抬眸浅笑:“论画工论笔触,此画谈不上绝佳。只是各花入各眼,这许多画作之中,我最喜欢这幅。正如上头的题诗,泥根玉雪元无染,风叶青葱亦自香。此画将莲花的君子之姿刻画得淋漓尽致,形态上是差了一两分,神韵却是画出了十二分。若要我来评,此画当为第一。”

        宋时雅拍手笑道:“薛六姑娘不愧是云深书院的女学生,说起画来头头是道。只不过嘛,六姑娘这般做派倒教我想起了一个人。”说着,目光投向白梦筝,神色暧昧,“白姑娘往日里高谈阔论,怎生今日如此安静,被人喧宾夺主了也不恼。”

        白梦筝神色淡然:“寿光县主善虫鱼,薛六姑娘善花卉,秦大姑娘善山水,宋四姑娘善飞禽走兽。遇上所善之事,多说几句实属人之常情。倘若不发一言,倒教人以为藏私。宋大姑娘要想过来谈诗论画,我做主人家的一万个愿意,要想挑事生非,我劝大姑娘还是消停些地好。”

        宋时雅脸上不仅瞧不出一丝恼怒之色,反倒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白姑娘是上京第一才女,六姑娘在江南才名远扬。不光是我,在场之人谁不好奇啊,你二人之间到底孰高孰低?”

        青元心里一咯噔,但凡有才之人心里都有几分傲气,白梦筝身负才誉,定然不愿自己的才名受人质疑。

        倘若换作别的场合,切磋一二并无不可,偏生今日是白梦筝的及笄日。若是梦筝输了,丢脸且不说,更显得她这个做客人的不懂礼数,竟然抢了主人家的风头。若是梦筝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眼下还不确定比什么,她比不过梦筝有诗才,但是梦筝画技比不上她。要是被发现她有意承让,以梦筝的骄傲,肯定得跟她断交。

        青元甜甜地笑道:“大姑娘今日为何穿红衣,而不着绿衫?”

        宋时雅被问得一头雾水,心中不愿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冷笑一声:“我穿什么衣裳与你有什么相干!”

        青元笑呵呵道:“你穿什么衣裳同我无关,我与白表姐孰高孰低,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何况——”说着,往白梦筝身边站了站,拿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甜甜一笑,“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白表姐可不就比我高些。”

        白梦筝率先笑了起来,揽着她的肩道:“你当我长你两岁是白长的么!”

        众人眼见宾主尽欢,少不得跟着陪笑两声,一时之间,水榭里的气氛十分和谐。

        宋时雅平生最厌恶被人忽视,当下不依不饶道:“与我有什么相干的,这第一才女的名头倘若要人承让才能得,倒不如不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宁愿挣个德字,也好过当个假才女。”

        青恩点头附和:“宋大姑娘说得是,德言容工,德字才是第一位。”

        有那么一瞬间,青元真想把青恩的头给拧掉。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她这话一出,岂不是意指有才之人皆是无德之辈。

        青元深吸一口气道:“白表姐才女的名头是凭真才实学而得,还是他人口口相传误得的,我都不管。我只问宋大姑娘一句,你有何才。大姑娘莫要自谦,我观大姑娘锦心绣口,腹中定有锦绣。”

        宋时雅眸光闪了闪:“六姑娘问这做什么,难不成想与我一较高下?你年纪比我小,我赢了你,岂非胜之不武?”

        原本她只是想挑起白梦筝与薛青元相争,但是如果自己能够胜过她,岂不是证明她比薛青元更优秀。自打薛青元住进紫阳园,又在中秋之夜同楚莲一道消失不见,她心里就憋着一口气,现在出气的机会正好送到了眼前……

        青元笑道:“一较高下不敢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输了,只当是今日上了一课。我赢了,需得大姑娘应我一件事才好。有来有往方显公平,你赢了,我也应你一件事。只要大姑娘提的要求不违背良心道义礼法,我都能答应。大姑娘以为如何?”

        宋时雅点点头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焉有不应不理。只是要把话说到前头,莫要事到临头又反悔。”

        青元见她依然一意孤行,恼怒道:“大姑娘所言极是。我要是赢了,也不要你替我做什么,只求大姑娘日后莫要为难我。你爱咬谁咬谁,我一概不论一概不理,不要跟条疯狗似地逮住我不放。”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脸就像是戴上了假面一样,逢人就要三分笑。不管心里乐不乐意,言行举止都得以八面玲珑为准则,再不复金陵时的恣意快活。宋时雅这一刁难,倒是把她的脾气给激起来了。

        “我与宋大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想大姑娘竟是咄咄逼人!你对我这个永嘉侯嫡女尚且如此,可见平素之为人。如此品行,竟敢自称有德之人,没得教人恶心。”

        宋时雅气得直打哆嗦,拿着不可理喻的目光盯着青元,无端教人觉得瘆得慌。

        众人顿时顾不上看戏了。有的议论起前段时间宋时雅被皇后申斥一事,有的说起她赈灾义举一事中的猫腻,有的批评青元此举没有大家闺秀风范,有的出来打圆场——

        楚薇过来拉了拉青元的手,笑道:“今日是你白表姐的好日子,你这般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你白表姐的面子往哪搁啊,还不快向宋大姑娘赔个不是。宋大姑娘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跟你一般计较。”

        想计较也是不成的,不然正应了“疯狗”一说。

        青元婷婷袅袅地走上前去,对着宋时雅屈身一福,面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嘴上甜甜道:“我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知道轻重,请宋姐姐莫要怪罪。”

        宋时雅咬了咬牙,伸手扶起青元,温婉笑道:“我年纪比六妹妹长,理应多看顾妹妹些,六妹妹日后遇上难处,只管来寻我,莫要跟我生分了才好。”

        宋时雅一向自矜身份,从不与人称姐道妹,现下这般作派让一众姑娘家大惊失色。

        在座的公子哥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在家没少见这般上一刻剑拔弩张下一刻姐妹情深的戏码,早已经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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