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梅花会
眼看着进了腊月，京都照旧掀起一阵赏梅之风。公主府派人递来两张帖子，邀请薛家五位姑娘共赴梅花会，日子定在腊月十二。
是日，适逢大雪初歇，紫阳园里白茫茫一片。
地上的积雪踩上去沙沙作响，路边的常青树动不动往下洒着雪花。
青元举起手挡在头顶，楚莲扬起宽大的菉竹色斗篷，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雪花簌簌地往下落，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青元听了两颊绯红，娇娇地锤了他两下。
笙磬同音，馨宁融洽。
这场雪雨很快过去。
楚莲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含着柔柔的光。他伸手拂去青元头上的雪花，动作温柔又体贴。青元拿帕子帮他拭去脸上的雪水，细细地点了又点。
望着两人联袂而往的背影，秦晚晴死死攥紧袖中双手，下嘴唇咬得通红。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骄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楚家确有联姻之意，推出的人选却是二房二公子楚蔷。
楚蔷乃西北大将军之嫡长子，身份地位是够。可是子承父业，秦晚晴嫁了楚蔷就得跟着去西北吃苦，等到楚大将军退了下来，她作为重将家属又要留京为质。
这样一门怎么看怎么不如意的亲事，承恩公竟然铁了心要结。承恩公夫人无奈之下，想要先答应宋家那边，以图来日再作打算。不曾想，宋家二房生了尚主的心思，已经交了宋时予的履历到礼部。
秦晚晴自知比不上昭华公主，然而教她挑别人挑剩下的男人，心中愤懑之余不免还有几分凄惶。
那些人，捧她的时候拿她当凤凰，踩她的时候毫不留情。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今次的梅花宴其实是为昭华公主而准备，紫阳长公主打着赏花的名义广邀世家公子，实则是替侄女儿相看。宴息之地设在含笑馆，馆外不远处种有一片梅林。今年三月里新植了十几棵绿梅树，如今正值花期。
一枝绿萼冠群芳，自然如玉美无瑕。
雪白的颜色里透着微微浅绿，比红梅少了一丝妖冶之色，比白梅多了三分可爱之姿。
青瑶身穿一袭红衣，玉立于白雪之上，浅浅一笑，风姿卓绝，丝毫不逊色于寒梅傲雪，反而多了三分春日的暖意。
“姐姐！”
青瑶转过身子，但见一个雪团呼啸而来，慌里慌张地扯了寒衣来挡。雪团砸上大红猩猩毡斗篷，瞬间支离破碎。
青瑶美目一转，就瞧见不远处笑得合不拢嘴的宋梓心。
还有，面无表情的宋时飞。
青瑶踱步上前，微微一笑道：“怎么不穿雪褂子？”
宋梓心撇了撇嘴角：“我陪小姑姑玩了会儿雪，好热好热。”
青瑶眉头一皱，语气严厉道：“这样可不行，一冷一热最易伤寒，生了病又要费银子。”她一面说，一面朝宋时飞使了使眼色。
宋时飞瞧了瞧手里的小斗篷，又瞥了一眼青瑶，然后把小斗篷递了上去。
青瑶暗自摇了摇头。
这个当爹的真不合格，不晓得给小娃娃加减衣裳不说，竟是连教都教不会，还得她这个外人来帮他女儿穿衣裳。
她伸手接了过来，两手把宋梓心一围，斗篷就披在了小娃娃背上，再认真系好前头的两根带子，轻柔地理了理她脑后的头发。整理完毕，细细瞧了瞧，微微点头道：“好了，等会到了暖阁里再脱下来。”
宋梓心眼底水光盈动，哽咽地喊出声来：“娘亲！”
青瑶登时心下一惊，正要说教两句，但见宋梓心扑腾扑腾地跑向她身后。
宋时飞抬眼一望，瞳孔瞬间收缩，面色渐渐动摇。
青瑶转过头去看，只见秦晚晴身穿一件缃叶色交领上袄，下头一条星郎色留仙裙，系了月白色的鹤氅。头发梳成飞仙髻，只插一枝碧玺抱头莲。耳朵上用金线垂了两颗大南珠，浑圆粉嫩。
像，太像了！
青瑶看见秦晚晴的第一眼，恍如见到了萧玲珑。
秦晚晴没有完完全全地模仿她，而是根据自身特点做了些许调整，从而取得了神似更甚于形似的效果。
短暂的失神过后，宋时飞脸上的动容顷刻间化为乌有。
宋梓心眷恋地抱着秦晚晴，眼泪啪塔啪塔地往下掉。
“娘亲，不要离开梓心。”
青瑶不由得眼睛酸涩，同时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时飞迷恋萧玲珑一事人尽皆知，秦晚晴想要借此亲近宋时飞无可厚非，但她不该利用小娃娃的感情。
青瑶往前冲了两步，又顿住脚瞟了一眼宋时飞，见他依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下寒凉。
美人一泪百念成殇，千种风情万般风韵宛如昙花一现，惊鸿一瞥，刹那永恒。
宋时飞心下微动。
为他人落泪的慈悲，原来竟这般温柔。
“梓心，快过来。”宋时飞硬绷绷地说着软绵绵的话，“别把姐姐的衣裳弄脏了。”
秦晚晴登时哑然，脸上的表情好似面具裂开了一般，变得极不自然。
宋梓心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宋时飞。
青瑶忽觉面上一凉，拿手一抹，竟是落了泪。她一面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一面走到假山后边掏了盒粉出来补妆。
红梅点点，傲然绽放，冷香幽幽，动人心魂。透过层层红梅枝，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
楚莲撷了一朵绿梅花，小心翼翼地替青元簪在发间。好不容易簪好了，他犹自不满意，又取了下来重新簪。
青元不急也不躁，安安静静地坐在美人靠上，任由他摆弄。
终于，楚莲称心如意地笑了，笑得像一池荡漾的春水。眼里的柔情蜜意，就像夏日里的骄阳，藏也藏不住。
青瑶眼中的怒意也像火一样，根本不用藏。
楚清涟竟把她妹妹诱拐到这里来吹冷风，还占她妹妹的便宜！
她想也不想地就要冲出去。
“别冲动。”
宋时飞不知何时过了来，他单手按住青瑶的肩头，沉声劝道，“你现在跑出去，是想要他们怎么样。”
那两人的情形明显就是两情相悦，何必挤上去讨人嫌。
青瑶并不讨厌楚莲，更多的是遭受背叛的不甘和愤怒。这些日子里，她内心一直在挣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决定成全青元跟楚蓉。
结果，全成了一场笑话。
宋时飞斜睨一眼青瑶，只见她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满脸写着“别来惹我”。他轻轻推了推宋梓心。
宋梓心跑过去箍住青瑶的腿，仰头一个大笑脸：“姐姐，抱抱！”
四岁的小家伙娇滴滴地撒着娇，看着就心情愉悦。
青瑶捏了捏她的苞苞头，笑吟吟地说：“不要，你重死了。”
宋梓心：……
且说含笑馆这边，馆内摆了几十张黄花梨木宴桌，分了左右两边，左边是男客，右边是女客，一人一席，相对而坐。
角落端坐一名琴娘，在琴几前信手拨弄琴弦。她觉察有人进了来，余光不经意瞥了一眼，美而忘息，琴声戛然而止。
楚蓉一亮相，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屋里摆着许多炭盆，银丝炭烧得火热。
他褪去雪色斗篷，露出一身丁香色的圆领袍，清新淡雅，风华绝代。
有姑娘忍不住轻呼：“怎么生得这么漂亮！”
上首设有尊位，一主一副。紫阳长公主坐主位，昭华公主在副位。
紫阳长公主不着痕迹地溜了一眼昭华，见她目不斜视，不由得心下稍安。
今上有意招楚蓉为驸马。不止楚蓉不情愿，长公主也不甚乐意。楚家已经尚了一位公主，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决计跑不了，委实没有必要赔上自己儿子一生。今上自是不满，但看在太后的面上，到底没有勉强赐婚。
宴会正式开场，少不得要人助兴。
那等想要尚主的，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昭华欢心。心中不情愿的，胡乱应付一下就悄悄离了席。
昭华走马观花一圈，心里便有了数。
她遭楚蓉拒婚之后，虽有几分气恼，却也没有当作多大一回事。她跟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一样，她是金尊玉贵的嫡公主，不必遵守从一而终。先有公主，后有驸马。驸马是用来侍奉公主的，不满意再换一个就行。反过来也是一样，甘心尚主的人家多的是，何必强人所难。
秦晚晴冷眼旁观世家子弟围着昭华转，心里浑然不是滋味。她端起桌上的果酿清酒，猛饮了两大杯，随后匆匆逃了席。
在梅林里寻消遣的人竟然还不少，或赏梅，或联句，或煮雪，或作画。秦晚晴快步脱离人群，孤身往梅林深处走去。
一阵凄婉的笛声传来，曲调低沉哀怨，销魂蚀骨。
白梦篱听声寻人，但见皑皑白雪之间，立着一个绝美的身影。
年少不知情何物，佳人已去空余恨。清笛一曲惹相思，暧暧疑似故人归。
“萧姐姐。”白梦篱梦呓般地轻唤了一声。
他双脚上前两步，伸手一把抓住秦晚晴的胳膊，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秦晚晴大惊失色之下，一口咬上白梦篱的手背，直到口中尝到了血腥味，方挣脱开束缚。
醒过神来的白梦篱扔下一句“我会上门提亲”的承诺，转身落荒而逃。
秦晚晴双手抱膝蹲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不甘，屈辱，愤怒，悲伤，苦涩。
风声骤紧，呼啸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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