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孟婆汤
东吴的海面即将结冰的时候,所有的货船已经停泊在了港湾和码头,冬天即将到来,海面结冰,但一切的货物运转,都将会停止。
入了冬季之后的东吴,第一场雪并不是很大,但是容长憬院子里的梅花却都开的十分地好看。
沉寂了几个月的容府,却在这个冬天变得异常地热闹起来。
平日里只是素锦装饰的建筑房梁,悬挂上了大红色的绸缎。
灯笼被高高地挂起,穿梭在院中的下人们面带喜色。
今天的冬天,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因为他们容府的家主,即将要娶亲了。
而娶的,便是府中那位被受宠爱的小小姐。
容长憬娶容杳,并没有让人感到意外,就像当初容长憬收养容杳一样,也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不合适。
对于从小看着容长憬长大的容府管家来说,能够在有生之年看见他们体弱多病的家主找到一生相守的人,无疑是欣慰和感动的。
红烛罗帐,锦绣鸳鸯被,百子千孙图,无一不藏着容府众人对这对新人的祝福。
一向病弱的家主,在这一天,身体似乎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正常人该有的血色。
礼成之后,没有人会打扰他们,喜婆领着众人安静地退下,将时间留给了这对新人。
灯火通明的喜房,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慢慢地推动着身下的轮椅走近内室。
室内,龙凤呈祥的喜烛正在滴落着红泪,灯火明灭摇曳,窗户上的百子千孙图案安静地服帖在窗纸上,房间被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室内温馨而暖意。
红盖下,容杳听见耳边的轮椅声,一片红色的喜服衣角进入了她的视野。
她颤抖着眼睫,忽然间眼前一明一暗,那红色的盖头已经飘落在地。
容杳抬起眼睛,看见面前的容长憬,一身红色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矜贵和风雅。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可看起来平静的眼底似乎是有些细碎浅浅的光亮,衬托得他越发俊美无双。
屋外檐角下随风摇晃的明灯,烛光熹微。
不知道为何,在看见容长憬的一瞬,容杳那颗不安紧张的心,忽然间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哥哥。”
她轻声地唤道,忽然又想起了出嫁时喜娘提醒自己的事情,本就娇艳绝色的小脸悄然染上了一抹红晕,改口道,
“夫君。”
她面前的年轻人眼底掠过光亮,唇瓣弯起的弧度深刻了一些,衬托着眼底愉悦的光,仿佛寒冷的窗外满树红梅绽放。
……
若是容长憬和容杳的故事就在这里结束,那倒不失为一个团圆美好的大结局。
只是可惜,这一美好的故事前段,本就是建立在悲剧的立场上的。
容长憬只有一年的寿命,他和容杳的相守,也只有一年而已。
一年之后,那个病入膏肓的年轻家主再次发病,此次病情凶险,穷途末路,众多医者已是无能为力。
彼时已嫁作人妇的姑娘走投无路,在冰寒的冬季跪地求请奈何桥下的算命师。
只可惜,这个算命师,面对人间生死秩序,亦是无计可施。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去,院子外面的白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了细白柔和的光芒。
我和黑白无常调侃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容长憬的时辰就要到了。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说完话了吧。
我和黑白无常走近屋内,此刻室内已经亮起了烛火,原先躺在病榻上的男子此刻已经坐在了轮椅上。
身边站着一憔悴的姑娘,在为他细细研墨,容长憬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
初见容长憬时,他尚且虚弱地连抬手抹去容杳脸上的眼泪都费劲,如今居然能够起身写字。
我和黑白无常并不惊讶,这是人世间的回光返照,容长憬,当真时辰不多了。
那坐在书案前的年轻家主一抬眼,看见我们,神情微微一怔。
身边的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见空荡的室内,
“哥哥,怎么了?”
“杳杳,能帮我将药端过来吗?”
容长憬说道。
容杳担忧地看他一眼,并未动身,容长憬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我等你。”
“好。”
容杳离开。
我和黑白无常这才现了身形,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将死之人,都是能够看见我们鬼魂的。
“容长憬,你的时间到了。”
我提醒他。
后者苍白清俊的面容露出一抹笑,
“竟然这么快吗?”
我没回答他,容长憬如今这幅坦然的模样,想必是早已经知道准备好了,只是如今,他依旧放不下容杳而已。
“你已经和容杳说了清楚,我想,她会听你的话的。”
我说道。
容长憬轻轻摇头,
“不,她的性子我最熟悉,我若是死了,只怕她也不会独活,木姑娘,到时候,还请你帮我看着她一些。”
“我是魂灵,在人间呆不了多久,若是你担心,不如……”
我沉吟了一会,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瓶子,递给容长憬。
“这是什么?”
“孟婆汤。”
我说道,当初我和小仙君离开地府的时候,孟婆给了我一瓶孟婆汤,因为她怕我和小仙君起争执。
“这个孟婆汤可以让人忘记世间你一切烦恼,你若是担心容杳追随你而去,就将这个给她喝下,不过,这个喝下去之后,从此以后,她就再也记不得你这个人了。”
我劝容长憬三思,容长憬拿过我手中的孟婆汤,眼底的光亮失了几分。
良久,他才说道,
“还请几位,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看向黑白无常,黑白无常点点头。
于是我们又朝着院子外面走去,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端着一个药碗匆匆回转的容杳。
“哥哥,药来了。”
身后响起容杳的声音,却又很快消失。
我和黑白无常在院子外面对月望天好一会,没过多久,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淡漠清冷的声音,
“多谢几位。”
我转过身,看见容长憬虚无的魂灵飘荡在我们身后,他的眸光隐晦暗淡,面容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无力和哀愁。
我朝着屋内看去,只见屋内书案一旁的软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姑娘。
那床沿边,则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只不过那位年轻人已然低下了头,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和那姑娘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房间朦胧阴暗,一派沉寂孤独,所有的物件都安静地沉淀着。
如此情景,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孤清哀伤。
一旁的药碗已经空了,随之而空的,还有那个承装着能够让人忘却世间烦恼的孟婆汤的瓶子。
我看容长憬一眼,终于知道了这个魂灵的悲伤之处出自于何处。
他曾经想要一起带走的阳光和眷恋,最终还是被他留在了人世间。
以忘记他的一切为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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