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与此同时，参曦的肩膀一沉，裹挟着深秋清寒气息的袍子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参曦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看去，身侧人影沉稳，挺拔如同修竹，穿着墨黑色的锦衣，气压低沉沉地像是此刻的沉默的水面。
目光上移，落在一张清俊润白的脸上，那人的眸光如同此刻头顶的星子，隐着光亮，藏着深邃漆黑。
一看见他，参曦便下意识地起身朝着船舫里面走去，身子起到一半，一只手带着力量压在她的肩头。
“放开我！”
“还在生气？”
锦衣的男子问道，在她身侧坐下，顺便揽了她的腰身入怀，这个动作他做的无比顺畅，仿佛习惯性使然。
参曦在他的怀中挣扎着，奈何箍着自己的手臂看起来不是多强壮，力道倒是坚硬的很。
见实在挣脱不开，她便停了，垂了眸子，卷睫掩盖了眸中的情绪。
商望卿抬手抚着她的发，带着深秋凉意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参曦精致无双的清冷眉眼。
他将头搁在参曦的肩头上，脸几乎埋进了她的秀发中，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才低低沉沉地开口，
“莫生气了，嗯？”
他似耐心地哄着耍小脾气的心上人，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轻柔地像是夜间轻轻柔柔拂过的参曦耳畔的风。
参曦的鼻子一酸，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一点动静。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的拥着。
时间好像过去了良久，岸上的人声喧闹嘈杂，却丝毫影响不到这湖中心的画船。
“我听说，你要离开霖潇楼？可是因为跟我置气？”
良久之后，商望卿开口。
参曦终于回应了他，
“不是。”
“嗯？”
“和你没有关系，我离开霖潇楼，不是因为你。”
参曦解释的清楚，听在商望卿的耳中便是强调。
墨衣的年轻男子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伸出手抬起参曦的下巴，然后见她眼中一片平静。
于是商望卿的眉头皱得更加地深了。
“和我没有关系？”
“嗯。”
一个小小又低低的声音从参曦的喉咙里传出。
“那是为什么？”
商望卿问。
“厌倦了。”
“厌倦了？”
“是啊，忽然有些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
参曦深呼了一口气，平静地望着商望卿俊秀的眉宇，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藏了银河无数的深邃秘密，能够看透人心，但是也能够给人一种坚定。
商望卿静静地看着参曦，听参曦说道，
“我本卑微，靠着容色吃饭，多亏公子厚爱才能享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如今公子要成亲，我该识相一些，所以我打算离开西州府，找个小镇，这些年公子给我的好处不少，够我无忧度过下半生了。”
参曦说了这么多，商望卿的眉一开始便皱着，此番皱得更紧了，然后他说，
“谁同你说我要成亲了？”
“参府的三小姐是个好姑娘，参商两家联姻，门当户对，而你同她，也相配。”
西州府的人都知道霖潇楼的林曦和商府的公子卿相交甚好，若是商望卿真的成婚，到时候参曦势必会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
商府没有纳妾和养外室的先例，这个先例自然不可能被商望卿打破，而参曦，想必也不愿意。
她要是真的成了商望卿的妾或者是养在外面的人，她这辈子，可就真的摆脱不了青楼女子的这个身份了。
而参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参曦会离开霖潇楼，也不是忽然做的决定，只是，那个时候她预想的离开霖潇楼，不是以失败者丢弃者的身份这样狼狈离开的。
而且，她要离开的是霖潇楼，不是西州府。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霖潇楼成为收集齐家的消息站点，我怎么回答你的。”
参曦忽然问道，她的话题扯得有些长远，商望卿看见她眼中散乱找不到焦距的光。
她记得，当时她说，是为了更好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第一次见参曦的时候，也是参曦第一次接客的时候，他在二楼的厢房内看见了台下表演的参曦，那天晚上，是他买下的她。
买下她，除了觉得她像一个人，身世可怜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想法。
她抱着琴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坐在他面前弹琴，瘦弱的肩膀轻轻地颤动着。
他甚至不能看清楚她的面容如何。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胆小的姑娘，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外面传来的异动，在自己遭到刺杀的时候，挡在了他的身前。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他看着这个姑娘身世可怜，好像是被逼良为娼一样，便要替她赎身。
但她没应下，只是让自己买下了霖潇楼。
“你若真的要报恩，不如将这霖潇楼买下来送给我。”
后来他买下了霖潇楼，也送给了她，她成为了霖潇楼的幕后东家。
“记得，你也说是为了回报我，当时我在东江十三州府建立消息站点，收集到的信息，都没有你的好。”
商望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向清淡的眉眼忽然染了笑意。
他摸上参曦的眉眼，道，
“你很厉害，林曦，一直都很厉害。”
参曦抿了唇，也跟着商望卿笑了一下，
“当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齐家，而且，齐家可是我的仇人啊，谁让他害死了我的哥哥。”
商望卿眼神微讶，这些事情，是参曦从未提及的。
“齐家作恶多端，当时的百姓，都是受害者。”
商望卿如此说道，参曦却没有再说话。
她似乎没有了再说话的兴趣，神情恹恹地靠在商望卿的怀中，商望卿揽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让参曦安定。
什么时候，她也将商望卿当成了自己的依靠了。
在齐家当质子的那些年，她只有哥哥可以依靠，两个人寄人篱下，也不知受了多少的苦难。
哥哥是将军后裔，自小聪敏，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可如果当初就逃离齐家，下场一定会比现在还惨，指不定就连累了家里的人。
所以他们就在齐家待了一年多，那个时候闹旱灾饥荒，齐家虽有足够的余粮，却不会过多地浪费在一对质子的身上。
后来得知父亲被逼得去镇压各地暴乱势力，哥哥便对自己说，“齐家要亡了，曦儿，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当时她还满心不解，可却对哥哥的话信任不已。
只是，没有等到父亲来接他们，他们就被送去了山庄。
山庄内没有多余的粮食，他们只呆了几个月，便因为生计被迫逃离，好在当时大家都逃了，也没有人在意。
齐家的人更是认为一对孩子，在这样兵荒马乱又闹饥荒的年代，不会平安地活下去。
也是，如今参曦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她将这一切的功劳都推到了自己的哥哥身上。
“其实我哥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说要带我去找爹娘，然后我们就一路走。”
参曦轻声说道，声音柔柔地带了一些愉悦的笑意。
“只是后来我们快到家的时候，他死了。”
商望卿的心忍不住一颤，他握了参曦的手，指尖冰凉。
去看参曦脸上的表情，其实不用看，也该想到这个姑娘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眼中无光，藏了很多悲观离合。
“我和哥哥走过那么多的州府，躲过流民，逃过兵荒马乱，却在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死了。”
“你哥哥，是怎么去世的？”
商望卿开口问道。
“四年前，西州府元宵灯会的暴乱，我哥哥是受害者之一。”
握着参曦指尖的手掌忽然脉络僵硬，一抹讶色涌上商望卿的眼中。
那场暴乱，死伤惨重，西州府官衙全体人员出动捉拿暴乱者，后来查明是齐家的余党所为。
所以，参曦会这样不遗余力收集有关齐家的信息，是因为她死去的哥哥。
靠在怀中的女子变得十分安静，她好像很疲惫，卸下了所有的面具。
这段时间他大力整治拔除齐家余党和暗桩，收集到的人物名单几乎全部整治了一个遍。
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齐家永无翻身之日。
参曦报了哥哥的仇，她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霖潇楼西州府，也情有可原。
只是……
“林曦，留下吧，以后的日子，我来保护你。”
“嘭！嘭！嘭！”
忽然，头顶上大片大片的烟花盛放，顷刻间照亮整片天空。
银河的星子被掩去了光芒，岸边和湖中的游船上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他们的眼中落了漫天的火树银花亮光，像是整片银河在眼底蕴藏。
湖心亭的一艘画舫上，墨色锦衣的男子拥着怀中安静浅睡的女子。
他并未看头顶的烟火，可眼中却好像细细微微地荡漾着一些别的光，像是湖面浅色的涟漪渐渐晕散开来。
他握着女子的手，平日里冷峻的容颜此刻因着光亮变得温暖柔和。
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轻轻地将女子又揽紧了几分，头顶搁在她柔软的发。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可是，那些话，她有听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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