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碧海山下碧海观
走过奈何桥,从连接人间和阴界地府的黄泉路口出去,我便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我要去的地方,是景吾所在的齐云寺,我帮他完成了他的夙愿,想知道,如今的他,是怎样的。
齐云寺后山山顶上,景吾佛者坐在菩提树下,周身佛意气息沉稳,散发着莹莹的佛者光泽。
眉间一点朱红色的丹砂,面容慈悲而平静。
此番他正在菩提树下打坐参禅,我的到来,使得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狭长而漆黑的眼睛明亮地如同琉璃一般,眼底光泽似天山雪峰顶上一汪被晨曦照耀的初雪。
冰冷却又让人惊艳。
见我到来,他站起身。
“木施主。”
“见你如此,想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如是说道,眼中多多少少带了一点笑意。
我如今再没有从景吾的眼中看见当初的执念和六根未净,他的眼神清澈明亮。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想,景吾的心中,此刻肯定也跟这菩提明镜台一样,清澈无比,心中再无任何杂念了吧。
“多谢木施主。”
景吾朝我行了一个佛家之礼,而后摊开手掌,掌心里是当初承诺给我的佛丹。
我自是收下,佛丹于西方众佛者来说固然重要。
但是他们既然已经放下了所有,空无一物,心无杂念。
那这些所谓在外人眼中看来是西方佛者们重要的佛丹,在他们佛者本身的眼中,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即是如此,我收下,也并无半点心理负担。
向景吾道了谢,我便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声,
“不知景吾佛者,何时归列西方佛者之位?”
景吾成佛也有好多天了吧,还未去西方佛界报到。
“等施主圆了贫僧夙愿便走。”
原是在等我。
我点点头,如今竟然我来了,告知了景吾他的事情已经完成,那景吾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隐藏在深山中的齐云寺。
齐云寺的位置选得极佳,靠山靠水,钟灵毓秀,常年云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乃是一个上好的风水宝地。
如此宝地,本就容易出厉害的人物。
如今这寺庙一门两佛,齐云寺只怕会万古流芳。
虽然不能靠近这如此神圣凛然的佛家圣地,但是瞻仰一下,还是可以的。
将这山川美景收入眼底,我便转身离开。
还未飘到上空多远,身后的地方忽然散发出祥瑞的光芒,很是旺盛。
如此祥瑞之兆,难不成是景吾打算离开,前往西方佛界了?
我忍不住转身看去,发现祥瑞的征兆除了景吾身为佛者的佛光蕴意,还有的,便是仙神之气。
这齐云寺还真是风水宝地,连天上的神仙都路过此地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仙家?
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头顶一片阴凉,鼻间更是钻进了一股熟悉的仙灵之气。
我抬头看去,只见头顶撑开了一把二十四骨的竹伞。
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很是好看。
视线再往后移,果然看见一张十分配得上这双好看的手的脸。
手的主人站在我的身后,身形修长挺拔,像是月下林间的一棵青松。
面容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五官分明,俊秀隽永,眸光平静带着冷玉般的凉意,高挺的鼻梁之下是有失血色的唇。
如此熟悉的面容,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有惊喜的光,
“小仙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师兄来的。”
小仙君淡淡道,上前一步和我并肩。
我又转头朝着下方的青山看去,只见菩提树下确实多了一道白衣飘然的身影。
虽然背对着我,可是从这柔和地如同和风细雨一般的气息和灵光中也能够猜出,此人便是辰宿神君。
辰宿神君会出现在这里,我倒是不惊讶,只是好奇,辰宿神君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我很快就想到当初在小仙君殿中时小仙君和辰宿神君联系时说的话。
辰宿神君说要来送一程景吾,看来我正好赶上了。
晨曦从东方铺彻,金色的光芒柔和却明亮,柔柔软软地照耀在菩提灵树上。
吸收日月精华的菩提灵树散发着灵气充裕的光泽。
菩提树下,白衣仙神和白衣佛者相对而立。
这山川丛林,四时美景,两人皆是遗世独立,自成一派风景。
辰宿神君现身在景吾的面前,清俊的面容神情柔和,眼底笑意喜悦欣慰,
“恭喜你,景吾。”
他率先开口,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皆是从容,面对好友的成功,亦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景吾垂眸,双手合十,声音无波无澜,明明慈悲平和,却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疏离之感。
“辰宿神君。”
他平静的声音通过山风传来,对辰宿神君称呼的改变亦是昭示着他此刻心境的变化。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察觉到辰宿神君的背影有些微的僵硬。
然而很快,这僵硬便消失了。
辰宿神君面不改色,开口问道,
“何日启程?”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这不是第一世时,景吾和辰宿神君分别时,景吾问的话吗?
只不过如今,问话的人却变成了辰宿神君。
原本一直看着自己先离开的人,终于有一天,也会先离开啊。
还真是世事无常。
我心中叹息。
景吾道:“即刻便启程。”
辰宿神君点头,很是微小的弧度,
“即是如此,你多保重。”
景吾垂眸点头。
辰宿神君后退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拉了开来。
地面上相邻的影子亦是分割了开来。
二人白衣白袍,立于这天地之间,超然脱俗,气质出尘,飘飘欲乘风归去。
然而各自所归,乃是殊途。
辰宿神君握着手中的拂尘,微微抬手行礼,景吾亦是如此。
佛道两家不同的礼节动作,然而代表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一朵祥瑞的云团自两人的脚底升起,几乎是同一时刻,同一水平线,两人的身影开始朝着上空而来。
我和小仙君就站在不远处天上的一朵白云团子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惋惜。
待升到一定的高度,景吾便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朝着西方佛界而去。
辰宿神君倒是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一会,然后才朝着我们走来。
“师兄。”
“辰宿神君。”
辰宿神君来到了我们的面前,表情看不出有任何的变化,一如以前一般。
辰宿神君朝着我微笑点头,可这沉默的微笑让我看出几分落寞和失望。
“我也该告辞了。”
辰宿神君道。
“师兄欲往何处去?”
“回菩提灵山,闭关修行。”
辰宿神君如此说道,一挥手中的拂尘,驾着自己的白云团子率先离开的。
我看着辰宿神君离开的方向,目光久久没有收回。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只晃动的手。
“小仙君……”
“你在想什么?”
我啊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这动作并不诚实,因为我的脸上明晃晃的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仙君也没有多问,他或许会在想,我待会肯定又会忍不住对他说我想的是什么。
可是这一次真的没有,我忍住了。
我没有告诉小仙君,辰宿神君要去菩提灵山,和景吾前往西方佛界的方向是一样的,两人明明可以一起走,可辰宿神君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而景吾,我之前问他何时归列西方佛位,他说在等我,可我怎么觉得,他在等的人,不是我。
佛说: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一切因缘生,万般不由人。
一切因缘灭,还自虚空来。
有些事情,当事人既然选择忽视或者放下,便不需要旁人再来指点提起了。
事到如今,辰宿和景吾,一个成仙,一个成佛,早已经修炼到了各自的境界,成为了殊途的一方之主。
关于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我和小仙君乘着白云团子漫无目的的在天上飘着。
快到人间和地府的交界点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小仙君是和辰宿神君一起来的,如今怎么不一起走了?
“小仙君,你是回天上吗?”
我问道。
小仙君摇了摇头,
“我去苍灵山。”
苍灵山?那又是哪个位置的仙山?
小仙君继续为我解惑:“在碧海灵山旁。”
“你去哪做什么?”
“近日苍灵山发生异动,有妖魔形成,占领了那里,虽说平安无事,但是时间一久,恐生事端。”
苍灵山就在碧海灵山的旁边,那都是同属性的仙山,像这样的仙山,都是归属于仙神佛界共同所有。
而妖魔鬼怪什么的,一般都是占领荒山和无人之地。
六界对这些领地界限分明的很,虽说分配不公平,但是这些地方的分属,向来都是强者说了算。
苍灵山虽说是个小仙山,但好歹也属于仙家的地盘,此番被哪个不知名的妖怪占领,天界确实应该要有所表示。
我领悟地点头,看着身边的小仙君,摸着下巴思忖道:“要不我陪你去吧。”
小仙君看了我一眼,虽然没有说,但是我们脚下的白云团子却被他转了一个方向。
这方向就是苍灵山的方向了。
苍灵山既然在碧海灵山附近,那想来此行我能够见到碧海灵山的真面目了。
久闻其名,未见其山,也不知辰宿神君和小仙君口中的碧海灵山,是何等风景。
高空下的景物在眼前一掠而过,虚无缥缈的云雾为其遮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我能看见下方郁郁葱葱的青山和流水,也能看见远处天际飞掠而过的祥鸟。
尘世间如此美好,确实值得人们走一遭。
山川美景,四时更改,凡间的魅力,或许就在于沧海桑田之间的变化吧。
而人间的沧海桑田,不管是在佛界,天界,还是阴界,都不过是眨眼间的变化,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我和小仙君一路朝前走去,渐渐地,原本还明朗的天空忽然昏暗了下来。
伞下的视野本就有些暗,此刻这天色变化,我感受更加明显。
抬头看了一眼苍穹,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苍穹,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暗布。
再看一眼下界,郁郁葱葱的青山早已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枯萎荒芜的荒山。
云雾笼罩在荒山山顶,这从高往低看去,只觉得天地悠悠,寂寥孤独,怆然泪下。
“这便是碧海灵山了。”
小仙君的语气平静,神情平静,然而不知为何,却凭空让人觉得有些感伤。
苍灵山确实在碧海灵山旁边,然而碧海灵山尚且荒芜的不见一鸟一兽,更不要说苍灵山了。
这么个破荒山,真的是仙山吗?
我严重怀疑,甚至有些心疼小仙君为何要将自己的府邸选在这个地方。
原本钟灵毓秀的碧海灵山,因当年苍乐一事变成如今这样。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一声。
行至碧海灵山上空,小仙君控制白云团子的速度降了下来。
我们慢慢地朝着下方飘去,距离拉近,眼前的景物就看得越发的明晰,心中的惊讶和感伤也越发地明显。
终于,我们停在地上,周围是飞沙走石,所谓山林,不过是落光了叶子,只剩这光秃秃的树干而已。
抬头一看,透过树枝,还能将苍穹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停下之后,小仙君便走在了前面。
他似乎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我。
我好奇地跟在小仙君的身上,小仙君穿着黄色的道袍,虽身无一物,但是这身装扮出现在这荒山里,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不是来这里降妖除魔的。
哦,我差点忘了,他此行的任务,便是降苍灵山的妖。
我之前还有些纳闷来着,这苍灵山就算是出现的妖魔,那也轮不到这天界一条街的主君亲自下凡来降。
如今我总算明白了,天上的那些神仙或许根本就不想来这里降妖。
毕竟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碧海灵山了,如今这荒芜破烂的样子,有妖怪来,已经是不错啦。
只有小仙君一个人在执着着这个地方,毕竟这里是他故人所居住过的地方。
小仙君站到了一处山峰上,向远方眺望。
其实眺望也没用,这里真没有景色了观可赏的。
但是小仙君的背影显得这样的空荡荡,孤零零,我不免有些感怀。
走上前去,还未和小仙君并肩,就听见他的话想起,
“那里是碧灵观。”
他的语气终于不是平静了,而是绵长悠远,像是说起前尘往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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