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善面
天很阴,即便是清晨,也像蒙了一层雾沉沉的霾,让人莫名觉得压抑。
星光福利院在郊区,一路上谢录感觉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炙烤着匆慌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手机屏幕里,裴疏年与谢喧交锋的画面历历在目,虽然他觉得不可置信。
那一话标题的“囚禁”,竟然说的是沈北辰囚禁谢喧。
而伤害裴疏年的桩桩件件,幕后凶手也都是沈北辰,谢喧——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替罪羔羊。
他只想问问——为什么?
福利院依旧热闹如初,谢录走进去看到沈北辰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是错愕的。
占据整张桌子的大蛋糕,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站在一旁浅笑盈盈的宋听,谢录恍若再度回到催眠的恍惚中,那块记忆碎片。
只是分发蛋糕的人,变成了沈北辰。
“院长妈妈。”谢录佯装镇定地走近,喊得亲昵,“我来替您吧。”
他看到沈北辰的手顿了一下。
宋听看到他的一瞬间很惊讶,旋即恢复了微笑,便把位置让给他了。
身边的人切着蛋糕,顺手递给他一块。
谢录接在手里,但没有动。
“想明白了。”沈北辰淡声道,“人是有两面的。善极,恶极。”
“那现在的你,是善是恶?”谢录盯着那块墨蓝的蛋糕,话里带着浓重的嘲讽,“创造出来替罪羊,是想把自己的恶面剥干净,是么。”
“对。”他一边应着,手指却轻轻地蹭蹭面前小孩的脸,笑得柔和,“你知道为什么院长…她会出现在这里么。”
谢录自然了然这个她指的是宋听。
他神色木然地开口:“因为你也可以改动漫画。所以你才能创造谢喧。”
笑声低沉冷冽得像冰下涩泉,他还是慢条斯理地分着蛋糕。
“第一次出现在这里,那个雷雨夜,我坐在主驾驶上,看着车灯中,血泊里躺着一张熟悉的脸。从那一次,我便明白了。”
沈北辰轻笑:“你一直没有忘。潜意识里,你一直觉得我是凶手,所以我才会进入漫画,成为凶手。”
“可是给裴疏年画眼睛的,明明是你。”谢录哽着说,“亲眼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淹死却见死不救的,更是你。”
沈北辰忽然缄默了。
他侧目过来,无声地凝着谢录。
经久,唇微翕动,吐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
分发蛋糕的人忽然起身走掉,而谢录也管不了猝不及防的众人,立刻跟了上去。
兜兜绕绕,沈北辰还是回到了住宿区,那间曾关过他无数次的房间。
谢录停住脚步,心绪更加复杂。
他看着坐在门前阶梯上,从西裤斜袋里抽出一支烟,咬在唇间点燃。
烟雾缭绕间,谢录听见那略有些发闷的话:“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我的…生母。”
谢录不在纠结那话的真假,只是淡淡地开口:“可你还是见死不救。甚至……”
害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沈北辰睨着捏烟身的手指,横亘指背的一道白痕,很淡,是一道疤,看起来似乎年代久远。
“人往往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就像他儿时无数次被宋听关禁闭,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宋听厌恶他。
这种认知慢慢在心头长成了沉疴痼疾。
谢录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沈北辰垂着眼,视线久久凝视着那道白痕。
“谢喧就不是你的小叔叔了么。”他问,“如果是谢喧,就不是了么。”
这话谢录不能再熟悉——这是重伤初醒的谢喧亲口对他所说的。
“小时候的谢喧,是哥哥。”谢录吁出一口气,很沉,“我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做这一切?”
烟在静默中燃到头,火星灼痛着薄皮,隐隐作痛。
“会有结局的。”捻灭的烟头被他踩在脚下,“会的。小录。”
沈北辰离开了。
谢录没有追,因为他知道沈北辰没有打算说,他也问不出来。
整个人犹如被包裹进团巨大的迷雾缚茧,看不清外面,抬头却是一片茫然。
“啊——”
看着那扇窗的谢录遽然回神,望着声音源头——
是宋听。
而那是……星光河的方向?
*
当他匆匆赶往河边时,遥望着入目便是面色惨白的宋听,脖子上被一把匕首逼着,隐隐地渗出血来。而身后拿着匕首的人,拥有一张和沈北辰一样的脸。
谢录瞬间认出来是谢喧。
是将裴疏年推下窗口又自己纵身跃下的谢喧。
还有一个男子,背对他,认不出是谁。
“小录,你终于来了。”谢喧淡笑着看他,神色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谢录差点没分清这个到底是谁。
男子转过头来看他,谢录骤然错愕地出声:“林…林沂州?”
在裴疏年口中,林沂州不是离开了这里,去做他想做的了么?
林沂州没应他,又扭回头去对着谢喧道:“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条件,你提。”
笑意渐敛,谢喧阴着脸,对着谢录说:“他才配和我谈。”
“小录,你过来。”他双目冷极,“你来换她。”
谢录毫不犹豫地卸扔掉双肩包,抬腿往谢喧那里走,林沂州想拽他,却被毫无痕迹地避开。
林沂州将被一把推出来的宋听扶住,又不动声色地,暗中一步步地逼近两人。
刀刃贴在脖颈上像冰,刺骨的危险感激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谢喧的手覆在他的颈侧,拇指搭在颈窝处轻轻摩挲着。
“终于再见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恶寒细细密密地爬满心头,他压着作呕的欲望沉声问,“桩桩件件,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喧啧了一声。
“我想要你待在我身边,十步之内,无条件地服从我。”
“你做梦。”谢录矢口拒绝。
贴着耳尖的人倏地笑了,低低的声音刺进耳里像针扎。
“或许你死了,就能答应任何条件了呢。我应该也能完成他的任务了。”
他笑了一会,沉吟道:“知道他是谁么——你的小叔叔,他让我杀掉你呢。我马上就能解脱了,不如你陪我?”
谢录咬着牙:“你放屁。”
余光中,林沂州正在一步步挪动着靠近。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尖,他只觉得恶寒得想颤想逃,却又碍于局势不能妄动。
“你以为自己对他很重要么?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谢喧吁了一口气,“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
谢录不知道自己的话里到底是急于否认还是故意激他。
“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必须死。自私又狠决……”覆着他的脖颈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才是他啊!!”
甚至自私到,连自己都能杀。
收到林沂州递来的一个眼神,谢录猛地握住谢喧拿着匕首的手发了狠劲地往外掰着,林沂州也扑过来开始夺他的匕首,皮肤摩擦着,骨节活动着,发出嚓嘎的声响。
谢喧手劲很大,两个人合力却只能将手掰开些许距离,特别是谢录的脖子被叩锁着,呼吸渐薄,视野里都泛着昏黑的浪,更使不上劲。
谢录忽然脖颈一松,身体遽然前倾,避无可避地倾倒向林沂州——
两人摔向地面的刹那,谢录听到一句闷哼和利刃没入皮肉又抽出的声音。
疼痛没有如想象中袭来,覆在他身上的林沂州面上血色却如潮褪去,唇角溢出鲜血,嘀嗒地打湿他的眼睫。
林沂州替他挡了一刀。
眼前倏地一白,恍惚中他看到谢喧握着匕首,面色阴鸷冷血,犹如凶兽般,再次举起手中的匕首。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咬着牙对着谢喧的腹部猛地一踹,旋即冲爬起身捉住踉跄后撤的谢喧,将其手腕一折,便直直向谢喧心脏处刺去。
两人跌撞着倒在地上,谢录看着那张因为反抗而狰狞的脸,他怨怒至极,双眼烧红得像血焰,甚至感觉不到破皮伤口的疼痛,声音都扭曲得像困兽崩溃绝望下的嘶叫——
“你去死啊!!!”
手突然失去个抵抗,匕首猛地刺进心口,一贯彻底。
他看到那张散去阴鸷的脸猛地一颤,旋即浮起密密麻麻的惨白和汗珠。
手被涌出来的鲜血洇热染红,谢录愣愣地看着自己颤抖着松开匕首的掌心,眼前一浪浪地泛着闪晃和晕眩,只有一滩刺眼的红。
杀人了…
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谢录止不住地后退,下意识地想逃,可是理智拖拽着颤抖的身体,欲以双手堵按住那从伤口处如潮涌的烫血。
刀子被鲜血浸染得滑腻难握,掌心包着刀身使出浑身解数按着,但他如何用力都止不住。
“小录!”宋听声音有些尖颤,夹杂着浓重的惊慌失措,“快来,快救救沂州……”
谢录愣愣地按着那血口,嘴唇颤抖着:“我…我……”
血一个劲地涌,甚至分不清是谁的。
苍白的脸被汗珠覆了一层,谢喧只看着他,唇角勾着笑。
“这样,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小录……”
谢录咬了咬牙,强压着慌乱的心神,转身连跪带爬地扑到林沂州身前。
也是止不住的血,贯穿腹部,谢录几近崩溃地堵着那伤口,嘴唇翕动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不…不能…不能有…事…撑…撑住…”
林沂州气息很弱,眼尾垂耷着,听到谢录的声音,艰难地睁了睁眼:
“幸好…我…护住了……”
“谢录!!”
听到这声呼喊,谢录几乎是犹见曙光和救赎般,“裴疏年——快,救护车!!”
裴疏年满身水,他跪倒在谢录身旁,手一边抵着心口大口呼吸,一边扯着双肩包,对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画。”
“这里交给我……”他将人推到包的那边,还捏了捏谢录的手指,“我来了…我来了…别担心……”
裴疏年撕扯着衣服揉成团按着不停涌出血的伤口,内心慌乱得犹如刀刃割搅,他看着林沂州,声音颤抖:“你给我挺住,不许死!”
林沂州艰难地掀起眼皮,唇角勾起一点弧:
“我…不负所托。”
满是鲜血的手握不住画笔,谢录慌乱无措地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几下,又打开电脑和数位屏开始画。
这里是郊区,勾勒出一辆急救车的轮廓比打电话快很多。
右手颤抖着,他不得不用左手握住手腕。谢录几乎要抓狂崩溃。
谢喧静静地躺在一旁,双目定定地凝视着谢录,贪婪地看着,想把那一眉一眼都刻在心底。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画完画的谢录呼了一口气,才没把自己憋死,抬头那一片刻便对上他涣散的目光。
真好。
他还看了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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