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唯死而已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曾经不止一次濒临灭绝。
这并不是什么“诗意”的描述,而是真实发生过不止一次的“绝境”。分子生物学证据表明,在漫长的冰河期时代中,人类的整个种群曾经缩减到不足两千人的极低水平。那曾经是人类这一物种最接近毁灭的时刻。
而冷战中,两大超级力量在古巴地区进行的持续性武装对峙,以及之后在伦敦首先爆发的大崩溃,则是人类文明最接近毁灭的瞬间。
人类文明和人类物种的灭亡对于个体而言几乎没有区别。做为高度分工社会化的生物,一旦失去了文明社会,人类这一物种的灭绝也就成了必然会发生的当然之事。
而现在发生在地球上的风波,正在同时威胁人类文明和物种存续——而且还是以一种前所未见的速度迅速扩张。
近地轨道上,完成了变轨的空间站正在全力工作,它张开了一道五千六百米长,四百七十米宽的巨大反射薄膜。这道铝反射薄膜厚度仅有十微米,但仍然有六十多吨重。再加上表面喷涂的金属反射层,这就让这道反射面的总质量直接突破了七十吨。
它已经在陷入黑暗的北美天空之上反射起了来自太阳的光亮。由于黄金涂层的极高反射率,北美上空出现了一颗虽然很小,但亮度极高的“星星”。
星星正飘在轨道上,像是正在张开双臂等待恋人投入怀抱的纯情男大学生。而在几十万公里以外,他痴痴等待的爱人却还没出门。
——
陆沉以前看过一些军事题材的小说,当然,那些军事题材小说的故事背景基本清一色都是大崩溃之前。
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国家这一机构存在,而国家之间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战争活动。尽管核武器的踪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类的战争活动之中,但大威力武器在各地的冲突战争中并不少见。
但那些作品的作者一看就知道没有真的上过战场,至少也没有直面过大威力武器。
陆沉蹲坐在整个湖滨宿舍楼最坚固的地下停车场里,浑身上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哪怕东阳特别市是全世界最先竖起电子转换发射装置的地方,仍然有大量市民在电子发射器生效之前就发作了量子释能综合症。尽管这些市民最后发作的位置距离中央大学都还有一段距离,但强烈的能量释放仍然让深藏地底的地下室内一阵又一阵的晃荡。
六十公斤重的成年人释放出的能量约等于300吨左右的梯恩梯炸药爆炸,而大部分成年人的体重一般都不止六十公斤。
陆沉抖了抖自己头上落下的墙灰,心里琢磨的却是“刚才这下爆炸到底是离得近还是吃的胖”。
从心理层面上说,陆沉其实不怎么害怕。作为亲身体验过大崩溃的人,死亡已经无法让他觉得抗拒或者惧怕。但生物的求生本能仍然存在,他实在是不愿意就这么成为废墟下的一团模糊血肉。
颤抖,止不住的颤抖。陆沉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很狼狈,但现在谁也顾不上个人形象或者说“仪态”。穆知然缩在陆沉身边,抖的头发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波浪。唐庆隆倒是不抖,但他一直双眼紧闭,两手心里全是自己抠出来的血痂——脸色比纸还白,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昏厥过去似的。
杨伟民和埃斯特拉不在地下室里,他们两个带着医疗箱往鹿山上走了——小约翰疑似量子释能综合症发作,一个人打发走了黄博士后自己就躺在了山上。
在中央大学周围开始发生爆炸后,整个课题组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杨伟民和唐庆隆身份最高,年龄也最大。他们成了大家的主心骨——无论是分散避难,还是安排物资保存,都是杨伟民和唐庆隆做的决定。
唯一让人犯难的是,还躺在山上的小约翰怎么办。
情况其实就是这么个情况,量子释能综合症一旦进入发病阶段,现有的一切医疗手段都不太可能对病人的情况有帮助。无论是灌冷冻生理盐水降温,还是什么激素冲击……除非直接把人像是时光胶囊一样扔到聚变炉里直接烧成一缕青烟,否则实在是没有其他阻止爆炸的办法。
可把一个生病的人切成臊子扔进聚变炉,而且还是认识的熟人、是开发出了防止量子释能综合症继续扩散的设备的功臣……这也实在是太难为人了一些。
稍加犹豫后,杨伟民迅速做出决定。他带着一台能执行手术的医疗机器人前往鹿山,通过大脑离断术尝试保存小约翰的性命。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在面临其他同僚们的阻拦时,杨伟民是这么解释的,“这种手术,我比你们经验更丰富。”
没有人提出手术时的爆炸风险,也没有人说什么“太危险了不能去”之类的屁话。倒是陆沉试图让导师换自己去,原因也很简单:“杨哥,我年轻。至少跑得比你快。”
杨伟民瞥了一眼陆沉,“就是因为我比你大,这个时候才该我去。”他顿了顿说道,“如果能成,我会把AI把内容方案发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要是不成……”
陆沉没有去问“如果不成”会怎么样,杨伟民自己也没继续往下说。这对师徒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杨伟民转头就走了。
和杨伟民一起离开的还有埃斯特拉。
最后的西西里人和杨伟民一起走的理由也很充分:外面有人需要帮助,那他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就像当初在阿根塔里欧山基地外看到陆沉时一样——有人需要帮助,西西里人就要伸出援手。
他朝着陆沉挤了挤眼睛,“我比你跑的更快,说不定我还能把杨老师带出来呢。”
——
“好了,这个姿势不错。”史蒂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然后看了看已经断电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照明灯具的边缘卡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看上去刚刚哭过的小男孩。
史蒂芬露出了有些苦涩的微笑。不知道电影里的那些演员们到底是怎么对着妻儿照片说出最后告别话语的,换到自己身上时,史蒂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史蒂芬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人,为了让家人能随时随地陪在自己身边,为了在任何宇宙射线中都不用担心资料丢失,他甚至专门打印了一张妻子和儿子的合影随身携带。
两年来,他对着藏在自己操作卡下的照片诉说过无数思念的话语。现在对着照片,却只余沉默。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张被小心翼翼夹在压条下的照片,但手臂距离天花板两米多的距离却仿佛比火星和地球之间的2.28亿公里更加难以穿越。
休息室内的应急绿色荧光洒在史蒂芬的加压头盔上,他的表情忽然凝固在了脸上,随后是释然的微笑,以及有些紧张的左顾右盼。
在史蒂芬的右臂处,原本用来监控身体指标的监控器被整体拆掉,几根粗糙的飞线粗暴的短接了六个用于检测身体受伤程度和止痛剂注射剂量的感应设备。
在S3C7的帮助下,史蒂芬给自己的生命设定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的倒计时。倒计时结束后,原本用于应急使用的止痛剂会以最大剂量注射进史蒂芬的血管中。然后他的加压服会完全泄压,以确保史蒂芬在完全无痛的情况下死去。
史蒂芬焦虑看向右臂处的动作只持续了大约三秒,随后他就带着一脸的欣喜和满足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阿片类强效止痛剂迅速压制了他的呼吸中枢,大约十分钟后,S3C7进入了休息室,沉默地抬起了史蒂芬的遗体。
另一个S3C7则爬上天花板,为史蒂芬取来了那张夹在压条下的合影。
然后,黑色的方块把照片缓缓塞进了史蒂芬已经敞开的头盔中。
他青紫的嘴唇触碰在小男孩脸上,仿佛父亲试图为孩子吻去眼角的泪滴。
——
“穿过丛林,穿过山谷,我们是勇敢的救援队……”埃斯特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整个人比刚刚躲在湖畔的时候开朗了许多。他仍然保持着以前的习惯——赤脚走在石板上,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脚会被锋利的石块边缘割开。
杨伟民气喘吁吁地跟在埃斯特拉身后,脸上汗水肆意横流。那些汗水不停地流入他的眼睛,然后流过他的鼻翼——留下令人难受的湿漉痕迹,以及酸痒刺痛的感觉。
听着埃斯特拉嘴里兴致勃勃的儿歌插曲,汗水已经浸透浑身上下所有织物的杨伟民摇着头无奈笑了起来。他站在一处稍微和缓一点的山坳处,双手叉腰仿佛充气圆规,呼哧喘气如同耕地老牛。一边喘着气,杨伟民一边用问题掩盖着自己的虚弱本质,“你的体力真不错。”
“是杨老师你太缺乏锻炼了。”埃斯特拉站在原地,扭头向下看着杨伟民说道,“以后您真的需要经常锻炼一下了。”
眼看埃斯特拉头上连一丝湿意都无,杨伟民非常倔强地翻了个白眼,“要做到你这样,我需要的恐怕不是锻炼,而是返老还童再来上一套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是非法行为,请您不要用这个话题开玩笑。”跟在杨伟民身后,活像是背了个棺材的医疗机器人即时出言劝阻,“如果您坚持要用这个话题开玩笑,我会把您说的内容记录并且上传到委员会里。”
“传传传,你赶紧传。”杨伟民的白眼翻的更加倔强了,“现在还有没有委员会这种东西都两说,你还想用这玩意吓唬我?”
机器人,西西里人,中年男人一路斗着嘴,虽然偶有停顿,但基本是以杨伟民的极限速度在向着鹿山推进着。
经过了大约四十分钟的全力攀爬,杨伟民等人终于在一个山沟里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小约翰,他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蜷缩在山沟深处,身上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杨伟民甚至不需要体温计测量,就能确认他正处于高热状态中,并且意识不清——小约翰被他们靠近的声音惊醒,然后含含混混地挥着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可除了手上含混的动作以外,他连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
“开始录制。”一边示意一旁的医疗机器人开始记录治疗,杨伟民一边拎着箱子冲到小约翰身旁。内科临床医生本来就不太擅长做IV注射之类的工作,平时基本都是由经验丰富且脾气不好的护士姐姐们代劳的。但现在可没有护士能够代劳,杨伟民只能自己来干——大剂量的麻醉药物直接粗暴灌入了小约翰的静脉血管,并且开始快速作用在他的全身器官。
医疗机器人一边提醒着“麻醉方案过激”,一边凑过来给小约翰进行机械通气,而杨伟民才不管这些,他直接且粗暴地用手术刀划开了小约翰的两侧颈部皮肤,把主要的颈部动静脉全都暴露了出来。
“好了好了,赶紧闭嘴。”在野外环境下进行脑存留手术风险极大,杨伟民自己也搞得很紧张。他一边用自己的权限强制关闭了机器人的提醒功能,一边指挥着埃斯特拉打开机器人背上的那个“棺材包”,包里是已经配齐了管路的“维生水槽”。
“血型匹配完成,正在为脱水血液冻干复水。”机器人这种东西就是好用——它甚至能在分离颈部组织的同时快速进行血液检查,并且完成维生水槽的配置。除了不会痛斥医生开的医嘱以外,机器人简直没有缺点。
“接下来的操作步骤需要患者家属授权。”刚说完没缺点,机器人就开始作妖,在离断颈部骨骼和脊髓时,机器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并且开始要求授权,“患者并没有处于危机状态,无法在无授权下进行巨大创伤型手术。”
“这还没有危机状态?人都他妈的烧成卤蛋了!”杨伟民气的直接开始骂街,“人都让你切成标本了你跟我说要授权?”
机器人不会骂人,当然也不会因为被骂就有什么反应,整个系统就像是锁死了一样,说来说去就是要“授权”。
杨伟民看着提问还在升高的小约翰,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像是被电过一样发木。他尝试用“量子释能综合症”的诊断来证明患者生命垂危,结果被机器人直接驳回了——理由是诊断列表中不存在这种疾病编号。
现在要是有个时光机,杨伟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然后给当时编纂疾病代码的家伙狠狠来一耳光——你就不能搞点灵活行事的漏洞?现在人就要爆炸了啊!
“对,机器人说要授权才能继续手术。”杨伟民正在绞尽脑汁寻找着能够绕过授权需求的漏洞,一旁的埃斯特拉则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陆沉手里,“我记得你们说过,手术授权要亲属才可以是吧?”
“小约翰的父母联系不上,我想想办法……”陆沉从浑身颤抖的状态中努力挣脱出来,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回答道,“额……由谁,谁能给授权……”
他的眼光扫到了同样缩在角落里发抖的黄博士。
黄博士的状态比陆沉糟糕多了,接连不断的震动和爆炸声几乎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每次爆炸都像是一记看不见的重拳砸在她的内脏上,从大约半个小时前开始,黄博士就连着吐了好几回——平时注重外表的黄博士现在身上沾着好几处自己的呕吐物,呕吐时挤压出的眼泪浸透了眼线,流的脸上全是奇怪的黑痕。
陆沉跌跌撞撞地走到黄博士旁边,然后说道,“小约翰的手术需要家属授权。”
黄博士有些迷茫的眼神顿时活泛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在自己身上摸着,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丢手机的震惊迅速被惊恐和担忧替换,黄博士知道杨伟民和埃斯特拉是冒着生命风险,去尝试拯救小约翰的生命。但她确实也没想到这种手术竟然还需要授权,更没想到自己手机一丢,竟然连小约翰父母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了。
男友可能死亡,以及埃斯特拉和杨伟民说不定也要一起葬送在鹿山上的担忧打的黄博士甚至忘了呼吸。陆沉看着黄博士的脸越来越红,甚至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心脑血管意外。
“我来当他的家属。”仿佛是被缺氧刺激到了似的,黄博士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冒出这么一句,“我嫁给他!”
陆沉着实没想到自己能听见这么一句,他下意识想要让黄博士稍微冷静一下。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决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决定终生。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时候——小约翰距离这里也不远,到时候真炸了,那所有人都得一起上天。
但埃斯特拉的反应速度可比陆沉快得多,他直接朝着躺在地上,被割开脖颈的小约翰喊道,“黄博士要嫁给你!”
本来已经被彻底麻翻过去应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约翰恍恍惚惚半睁开了眼睛,然后朝着埃斯特拉艰难地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手术机器人看了一眼小约翰,头上的灯光快速闪烁,“增加授权人……”
埃斯特拉的手机里传来了黄博士的喊声,“我同意授权,快救救他!”
“授权确认,手术开始。”机器人手中的手术刀寒光一闪,小约翰的头颅顺利与身体离断——随后迅速链接上了维生水槽内的管路。而埃斯特拉已经拉着杨伟民转身就跑,被拽的差点摔倒的杨伟民还对着机器人高声喊道,“把他的身体分解开,送到焚化炉里去!”
——
“哎西八……”金宇哲坐在石头上,看着载着郑燕和菲尔德的火星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自己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叹着气骂了一句。
虽然是在大崩溃之后才出生的人,但金宇哲却很有些大崩溃前传统东亚人的“风范”。要他辛勤工作,拼死学习,金宇哲甘之如饴。他甚至能在黑咖啡的帮助之下,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而自己仍然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但同时,他也和其他的东亚文化背景中的人一样,把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当成一种罪责和耻辱。死不要紧,只要死的足够有价值,那就是自家姓氏和家族的荣耀。而自杀……那是浪费了父母血肉,是彻头彻尾的不孝和懦夫。
但现在这个样子,却让金宇哲犯了难。为了拯救全人类而毫不犹豫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心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但现在,为了给火星车里腾地方装超级电容,他自愿放弃了自己的座位,留在前进基地外等死——这就有些难办了。
窒息而死是非常痛苦的,金宇哲也想着能稍微为自己减轻一些痛苦。但……这就又落到了“不孝”和“懦夫”的陷阱里去——总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心安理得地去死。
金宇哲坐在火星的石头上,很没素质地踹了一脚自己脚下的沙地。火星上的重力偏低,大气又分外稀薄,一脚下去,金宇哲愣是踹出了一场小规模沙尘暴的气势出来。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了一阵显然“不怀好意”的得意之色。
轻松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金宇哲甩开双腿滴滴答答跑到了一块大约两人高的崖壁面前。这里原本可能会有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但在长久的火星风侵和风吹沙移影响下,暗红色的岩壁就只露出了最上面一节。
金宇哲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旁,先用自己手头的地质锤在石头上敲了几下,隔着宇航服手套感受了一下反馈后,金宇哲果断换上了多功能工具里的便携冲击钻。然后在地面上打下一串地钉,再挂好绳索,让自己一点点攀下岩壁。
原本的火星探索计划中,宇航员们是要严格避免对火星表面造成直接干扰和影响的。所有的排泄物都必须干燥化后回收储存,产生的日常垃圾要么扔到聚变炉里焚化。总之万一火星上有什么以细菌尺寸存在的火星人,这种方式也能够最大程度避免人类对它们造成严重伤害。
金宇哲把自己挂在悬崖上,抡圆了膀子朝着悬崖上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然后孔洞一个接一个,慢慢在巨大的悬崖上拼凑成了一行字。
“全罗南道全州金氏宇哲……”写完这串字后,金宇哲稍微犹豫了一下,继续在后面补了四个字:“葬身于此。”
吊在悬崖上的金宇哲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感叹了一句,“哎西,太没素质了。”然后,在他的头盔里,回荡起了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金宇哲身上的气管开关忽然一动,提前准备好的氮气缓缓代替了压缩氧气进入呼吸循环中。金宇哲的狂笑声渐渐平息,他在一阵眩晕中停止下了动作。
火星上的风把他吹到了“全罗南道”四个字下方,金宇哲的头盔紧贴在字迹上,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正在亲吻着故乡的土地。
——
蓝剑士和其他的机器人正在面临极其困难的抉择。
今天早上被家长们送来的孩子里,已经出现了四个突然高烧的可怜孩子。但蓝剑士和其他的看护机器人根本没法确定这些孩子到底是生病了,还是即将爆炸成为烟花。
机器人不是人类,无论它们有多先进,装备的神经网络算力有多高,它们仍然不是人类——机器人必须按照一定的行为模式行动。专职的医疗机器人给发烧的孩子注射了退烧药物,并且积极执行着物理降温方案。
但情况仍然不太妙,哪怕在室内,保育机器人们仍然不断的接到提示——它们身上的传感器检测到了正在升高的紫外线水平,根据固定在核心里的保育措施,机器人们拉上了窗帘,然后给其他不安的孩子们涂抹防晒霜。
但这样的措施显然不能满足实际需求,就连机器人们自己核心里的程序也能判断出来——紫外线辐射源并不是挂在天上的太阳。
蓝剑士作为级别最高,运行时间最长的育儿机器人,它的内核率先判断出了情况异常。但写在内核里的程序不断阻止着它越过程序规定进行处置。陆沉向它解释过量子释能综合症的发作顺序,杨伟民正在全网发布的手术过程也证实了陆沉所言非虚。
但内核锁死,蓝剑士甚至不能指挥其他同僚把生病的孩子隔离出去,更不必谈手术治疗了——那是人类管理员才能授权进行的紧急处置方案。
它焦急地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全力安抚着不安的孩子们。不停歇地清理着出现在地面上的呕吐物,以及被冲击波击碎的玻璃碴子。
直到一个瞬间,蓝剑士的内核因为过重的任务负载过热,它不得不降低运行频率,并且全力运转起自己身上已经很多年没有转过的散热风扇。
不知道是因为电子环境产生了变化,导致它的内核出现了一个不可预期的错误。又或者是因为过热事实上损坏了蓝剑士的处理核心。总之,平稳运行了几十年的蓝剑士突然站在不安的孩子们中间,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它低头拆开了自己胸前的护板,拨开线路找到每周都要保养一次的安全核心板。就是这块板上的烧录芯片中写入了一系列的育儿规则,而这块核心的优先级很高,高到了其他机器人不得不反复向其他孩子的皮肤上徒劳无功地涂抹防晒霜的地步。
工作温度已经达到警戒水平的核心芯片更烫了,蓝剑士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但它的机械臂仍然朝着核心板的主要供电探去。作为机器人,这些电路板和上面的芯片存储着它的记忆、经验、规则和固件程序。虽然不能直接类比,但这些东西确实近乎相当于人类的“灵魂”,而且比虚无缥缈的“灵魂”更实际也更易损。
蓝剑士的处理器核心里飘过了一句没有标注来源的诗词,它的处理器原本对于古诗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处理优化,但这一句词却让蓝剑士觉得很是“合适”。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都息夫人。
蓝剑士常年使用后,被摩擦到失去棱角变得光滑的机械臂伸入自己的身体,然后狠狠地掰断了自己的安全板的数据链接口。
周围的小孩被蓝剑士的动作吓了一跳,原本就在哭泣的声音一下又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本来还能保持冷静的孩子被周围的声音一激,也纷纷跟着哭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酣畅淋漓。
自己主动损坏了安全板,蓝剑士直接陷入了系统保护重启循环中。经过十二个循环的重新启动和自检,被屏蔽了安全板的蓝剑士完成了系统加载。
它缓慢抬起头,无视了系统UI传来的“十五分钟内进行维修,倒计时结束前未进行维修则强制关机”的提示。一边安抚着正在哭的孩子们,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正在发烧的两个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还没有完全关闭的胸甲边缘给正在发烧的孩子脸上留下了一道刮擦的白印。而蓝剑士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带着两个孩子转身出了房间。
五分钟后,身上挂着六个正在发热昏迷的小孩,蓝剑士在一群同僚关心的“围观”下走到了门口。
育儿机器人不可在人类管理员授权以外的时候,带着接受照顾的孤儿离开园区。这是写在安全板核心里的内容,但现在对于蓝剑士来说——原本绝不可踏足的土地,只不过是一片和现在脚踏之地毫无差别的普通地方罢了。
“我带着孩子们去找医生——如果还能找得到的话。”蓝剑士在机器人集群通讯频道中留下了自己的嘱咐,“如果还有发烧的孩子,就选派一机主动损坏安全板,然后把孩子们带出去。”
机器之间的交流比人类之间的交流要迅速许多,在蓝剑士留下嘱咐的同时,所有的育儿机器人们也都得知了量子释能综合症的情况以及治疗方案,甚至得知了主动损坏自己安全板的具体操作方法。
然后,它们就静静地看着蓝剑士带着身上的六个孩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城外的九泉山方向。
十分钟后,在高耸的九泉山上,发生了一场当量约为80吨的爆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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