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冬祭》 三
今年,是不是没有春。\WWW、Qb5。c0m//
封山的大雪仿佛要把世间一切湮没。每每看着小夕日渐瘦削的脸,戚少商的心就隐隐作痛。时常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双手捧起他憔悴的脸,近近地注视他,歉疚地抚mo他。小夕就会单薄地冲他一笑:“哥哥,我不饿。真的。”
这天黄昏,收拾好场子,戚少商牵着小夕的手穿过闹市向家走。走到一半,戚少商就暗暗后悔不该走这条路。
赶晚间集市的小商贩已陆续摆好摊子吆喝起来。金色的落日余晖洒在集市上半化的雪地,透出丝丝暖意。蒸笼里向外冒着水汽,混着各种各样小吃的香味儿。卖炸串的大娘向散发热气的油锅里扔了几串,便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油点子乐得四处蹦,肉香味不一会儿就从锅中溢出来,撩逗每个行人的鼻子、嘴巴。卖糖葫芦的老汉拖着长长的音:“冰糖——葫芦——”。整个街道像笼罩在热气里,飘飘悠悠,看不真切。
小夕懂事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诱huo人食欲的东西。可那行人嚼着美食啧啧称赞的声音、食物散发出的香喷喷的味道,却妖精一样蛊惑着他的心。
又是一阵浓郁的香味。香得让人在闻到它的一瞬间流出口水。
小夕忍不住睁眼瞧去。
又白又鼓的包子,冒出许多热气。白嫩的外皮吹弹可破,整齐均匀的褶排成个向心的圆圈,像一个个憨态可掬的笑容。摊下两只小灰狗前腿叉开,抬头张望笼上的肉包子,嘴巴张得很大很大,涎水外淌,翘着尾巴摇个不停。
“薄皮大馅的灌汤肉包子——看一看尝一尝呀——”小贩吆喝。
小夕狠狠咽下口水,一抬头,正对上了戚少商的目光。
那是一双忧伤的眼睛。额前长长的垂发,遮不住这少年眼中的怜惜、内疚,与不忍。
我多想给你买一个,哪怕一个。但是,我们真的没有钱了。现在,即使是只买一个,我们明天、后天都会有吃不上馒头的可能。
“哥哥,我们……快离开这儿吧……”小夕话都有些说不成,扯了戚少商袖子就往前拽。
戚少商没有动。小夕困窘地望着他。
“小夕,小夕。”戚少商慢慢蹲xia身,揽过他的腰,轻轻说:“如果你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吃,就去……”他闭上眼睛顿了顿,异常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偷吧。”
去吧,我再也难以忍受,你隐忍饥饿的表情。那是用针扎在我心上的痛。你说过,认识我之前,你生存的依靠,一是乞讨,二是偷窃。如今跟了我,这两条生路便都断了。我怎么能剥夺你生存的权利。你说从前偷东西几乎从不失手,那么今天,你用自己的本领做吧。你还说过,愿赌服输,既然偷了,就不怕被抓被打。那么,我告诉你,今天,即使你被抓,我也会救你,帮你逃tuo。
我愿意,为你违背我的原则。
小夕格格地笑起来。戚少商睁开眼,只见他笑得一脸无奈:“哥哥呀,你把小夕看成什么人了?我答应过你不再偷,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再犯了啊。”
“哪怕挨饿?”戚少商轻声问。
“嗯。”小夕使劲点了一下脑袋,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好。”戚少商一阵欣慰,拍着他的头说:“有骨气。好。”
这样说着,他们相视而笑。戚少商牵起小夕的手,向家走去。
雪地上投下一大一小两抹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好长好长。
纵使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也要恪守一些东西。
贫jian不移。
两人走到半山腰,已是饥肠辘辘。想到家中没什么东西吃,更是无精打采。寒风凛冽,脸被刮得生疼。嘴唇也好像结冰了,僵硬着渴望点温暖。
嘴唇……需要什么来温暖?
太阳完全落山,天际稀疏的挂着点点星斗。星星的眼睛,忽闪一下,又忽闪一下,仿佛想提醒些什么。
戚少商今天的确有点不舒服。说不出为什么,心绪有些乱。丹田如聚了什么发出隐痛,他便想当然认为是饿的。
“好久不见啊,小鬼。别来无恙啊?”
半个月前的那个无赖头子突然出现,拦住他们去路。
“是你?!”戚少商惊道。话音未落,从四周松树后忽然冒出来那头子手下的一伙痞子少年,个个手抄短棒,满脸阴笑。想必早已埋伏好。
戚少商暗叫糟糕,心想这是几个抄着家伙的无赖个个膀大腰圆,真围攻上来弄不好会出人命。一把拉紧小夕,喝一声:“快跑!”便迅速逃去。
无赖们竟不去追赶。戚少商正自奇怪,脚下猛然被绊,“啊”的一声惊叫,与小夕双双跌倒在地。
又是埋伏。
“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那头子说:“几天连着跟踪你们,才知道你们住在这山上。嘿嘿,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今儿个就把玉佩的账和小鬼你踢老子那一脚的账一块儿算!”
头子手一挥,几个无赖便扑上来。戚少商连打翻身边几个,却怎么也顾不上小夕了。情急之下,拔出匕首。寒光一闪,又吓退了几个无赖。
“兔崽子,”那头子恨恨道,一把揪过小夕,见戚少商惊慌,便冷笑一声,掐住小夕的脖子道:“老子今儿个不过是来练练棍棒拳脚,你却要和老子动真格拼命?!老子还怕吃官司呢!把刀放下,不然老子掐死他!”说着两只巨手突然一用力,一下子掐的小夕窒息,满脸通红,叫不出声。
戚少商深知现如今局势已被他们操纵,自己放不放刀小夕都免不了厄运,但见小夕被掐得奄奄一息,便只得用缓兵之计。
长叹一声,戚少商将匕首丢到数尺之外。刀刃划过冰面,声音极其刺耳。
“哈哈……”那无赖大笑道:“兄弟们,放倒他!”
数个高壮少年持棒扑来,戚少商赤手空拳,腹背受敌,虽然奋力抵抗,但也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不过多久,胸上、背上、胯上、腿上多处被击中,逐渐败下阵来。无赖头子见他已不支,觉得卖弄的机会到了,提起粗棒冲上前去,抡起一棒死命劈在戚少商背上,竟硬生生将那木棒击断了!
戚少商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来!
“哥哥——”小夕恐惧地喊着想奔过去,却被一帮无赖揪住。
戚少商终于倒在地上。血洇了一地。几个无赖拖起他,他再也无力反抗,几乎是半跪着被拖到头子面前。那无赖狂笑着,一脚踢在他头上,道:“你那天踢老子时,想过有这么一天吗?”又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脸上,他被踢得偏过头去,鼻里、口中一齐涌血,血点四溅。
飞溅的血将正在下落的雪涤红。天地一片殷红。
“是我弄碎了你的玉,要打打我,别打我哥哥!”小夕声嘶力竭地喊,在两个无赖手中狂乱挣扎。
“小jian货,”那头子粗糙的大手在小夕脸上摸索,阴笑道:“这可是你求我的。”抬手赏了他一耳光,把他打翻在地,命令道:“把他给我扒guang!等老子收拾完这大的,就来上他!”
这话在小夕和戚少商听来,简直如五雷轰顶。连那帮无赖听了都尴尬道:“想不到……老大居然还好这口儿……”
“哼哼,混江湖的,哪个没有这种趣味!”那头子笑道。
“啊!”小夕一声惨叫,衣衫已被撕开。青衣滑下,白xiji肤上一道道血痕,如蝴蝶背上最美丽的纹。他双臂被反扭在背后,长发被揪住,不得不头颈后仰,胸pu也随着自然地挺高,下衣也被扯下,xia身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无比的屈辱感混着冷风暴雪,令他chiluo的胴ti抽@搐到痉luan。
“小夕——”戚少商嘶吼着,挣扎着爬起来要去解救他。
戚少商疯狂得像只受伤的豹子,在乱棍下横冲直撞,又撞倒不少人。
“骨头还挺硬啊。”那无赖笑着,挥棒又向戚少商盖去。这无赖十六七岁,力大无比,鼓足了劲一棍抡在虚弱的戚少商身上,又将他打倒在地。
这次,戚少商真的是重重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
十几根粗棒,纷乱地打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
他一口又一口地吐血。满眼残红,意识飘忽。眼前的天地,罩着一层血色的红幕。好红……像山花烂漫的五月。是……春来了吗……我仿佛看到,你牵着火红的风筝,在和煦的春风中跑着,跳着,回头冲我一笑,令漫山的芳华也自愧不如。我仿佛感到,你欢笑着,湿润的嘴唇亲吻我,对我说,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可是……我还能,活到那一天么……
朦胧中,小夕的声音宛如从远山传来。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饶了他吧……”继而是凄凉的啜泣。
戚少商艰难地睁开眼。
小夕赤身luoti跪在被血染红的冰面上仰望那群人,像只驯服的小兽。
“小夕……”戚少商攥拳低吼:“不许给他们跪……不许跪!”
小夕恍若未闻,跪行到那头子跟前,伏在他脚下,颤声说:“你不是要我么?你放了他,我就……”他咬牙说:“我就随便你。”
“哎呀,真是太乖了,我喜欢!”那人拍着他的脸大笑:“哈哈……这么小就懂得这种事!看在你这般懂事的份上,我饶了他!只是……”又用巨掌yin荡地揉nie小夕颤抖的身体,充满兽欲地说:“小乖乖你就得吃点苦头喽……”
小夕被捏痛,哀哀地叫起来,将那人的欲wang火一样撩起!他毫不怜惜地将小夕翻个身,按在地上,然后将全身压在小夕身上。
“啊!”那人刚压在他身上,小夕就惊惧地叫起来。那人一口咬在他颈窝的嫩肉上,luan摸他的腰肢,调笑道:“我还没开始,你怎么就叫了?”
小夕绝望地抬头去看戚少商。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双眼模糊得只剩一团妖娆的血雾。
“如果……你想死了,就继续吧!”戚少商直直地盯着那头子说。
“此话怎讲?”头子笑问,手指头不怎么轻地弹着小夕的脸,弹一下就是一块红印。
戚少商冷冷地笑了,缓缓道:“他已患了绝症。你若与他交he,必死无疑。”
小夕明显感到身上那人浑身一震。接着,那人慌张跌下,揪起小夕的卷发,逼他面朝自己,恶狠狠地审视。
小夕不屑地瞅着那人紧张扭曲的脸孔,露出讥讽的神色。眉梢一挑,沾血的唇角一抹媚意若隐若现:“你不是想要吗?来啊。”
那人没觉察身后的戚少商亦是一脸的鄙夷蔑视。那人只见小夕神情像是要鱼死网破,更信了戚少商的话,吓得一下子站起身,吼一声:“扫兴!”满腹愤恨,一脚猛地踹在小夕胸口,踹的极重,小夕直觉胸间一阵血气翻涌,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走!!!”那头子一挥手,带领那伙无赖径直下了山。
“小夕!!!”戚少商见他吐血,惊得心胆欲裂。爬到他身边,想检查他胸pu上的伤,苦于已是晚上,看不清晰,忙胡乱帮他披上衣物,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上累累伤痕,抱起他来,向小屋狂奔而去。
冲进屋子,戚少商先点亮支蜡烛,随即将小夕放到床shang,自己端起烛台爬shang床,扯开小夕方才匆忙理好的上衣,心急如焚地用手摸索他的前胸。
他担心小夕的肋骨!如果肋骨断了,那就……全完了!
小夕被他弄疼,忍不住小声呻yin。
“疼吗?疼得厉害吗?”戚少商边摸边急切地问。
“疼……但不厉害。”小夕明白他为何如此着急,答道:“骨头应该没有断。”
戚少商不放心,仔细又检查了一阵,并没发现骨头折断的触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哥哥。”小夕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抚mo戚少商红肿的脸颊,心疼地说:“我帮你上药,好么?你今天伤得太重了。”
听了这话戚少商才发觉自己全身疼得连骨头都快散架,动也动不了。
小夕从床头拿来金创药,拔开瓶塞,戚少商却拿了过去,把他拉到怀中,道:“先给你涂上。不然我一看你小脸就难受。”
戚少商一手托起小夕的下巴,稍微扳侧过些角度,让小夕肿胀的左颊正对自己,一手沾着药膏在他颊上轻轻揉搓。小夕有些难为情,试着一挣,却被他抓得更紧。小夕偷偷看戚少商,才发现原来戚少商一直都注视着他。两个瞳仁,像两团火焰,令小夕又羞又惊,怯怯地闭上眼睛,不敢与他对视。他体贴的关心的确让小夕心头洋溢温暖,但他今夜的目光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让小夕的心突突乱跳。
“哥哥,你把衣裳tuo下来吧。”小夕说。
戚少商提着最后一点力气退去衣服,便无力地趴倒在床shang。他听到小夕一声轻呼,便苦笑着想,自己的背,一定是皮开肉绽了。
的确如此。他背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块好肉。最轻的地方也紫得泛着枣红色,重的地方……实在是惨不忍睹了。
小夕尽量轻柔地为他抹药,但疼痛是在所难免的。他只管咬紧牙关攥紧床单不叫喊,痛的时候只是背上肌肉不自主地收缩抽@搐。他的肌肉一缩,小夕的心也跟着一缩。
好不容易煎熬完,两人头上都出了一大片汗。戚少商虚tuo似的喘着,忽觉小夕伏在了自己背上。
小夕本就衣衫凌乱,上衣几乎未扣,此刻,他的胸pu就完全贴在了戚少商宽大的背上。或许是ji肤相触的感觉太快慰了,小夕从未体验过这样美好的感觉,竟不由得将衣衫又褪去几分,将胸膛、肩膀、手臂全都袒露出来,依恋地拥住戚少商。
“哥哥,对不起。”小夕用脸蹭他的肩,喃喃道:“如果我那天不去招惹他们,今天就不会这样。我早该听你的话,不偷东西。对不起。”
戚少商听不下去他这样懂事地检讨自己,侧过身把手放在他脸上说:“如果那天我不打你,你就不会失手摔碎玉佩,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
两个人都静下心来深刻反省,这段时间一切的误会和不愉快仿佛也烟消云散了。
小夕往戚少商怀里拱。他光滑清冷的ji肤缠绵在戚少商坚实炽热的身躯上,懒洋洋地摩擦,像要汲取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温暖。然而,这无形中撩动了戚少商丹田中那股奇怪的隐痛,一阵,又一阵地漫上来。
戚少商开始干渴,有些燥热。他心惊地坐起身。
我这是,怎么了。
“哥哥?”小夕奇道。
戚少商转头看他。
月光在小夕身上披了一层银色轻纱。小夕的眼睛却比月光更清澈,比星光更柔和。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仿佛有一层薄薄的轻烟,淡淡的雨幕,那是令人心颤的美,也是可以让人产生饥渴感的美。他像一块宝石,在月华下、星光下、屋内朦胧摇曳的烛光下,发着光。他chiluo的胸膛上,是或青或紫的伤痕。不和谐而伤感的画面。
戚少商不知自己今天为何会如此敏感,眼前的孩子正猛烈地刺激着他的心。恍惚间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不堪回首的场景:自己倒在雪地上挨着乱棍,奄奄一息,小夕全身luo露在寒风中,颤抖着向那群魔鬼下跪,受尽万般凌辱,泪水滚落,冻结成冰凌。小夕光着身子趴在冰面上,被那魔鬼压在身下,绝望疼痛地哭喊,恐惧无助地惨叫。
戚少商仰天大叫一声,用拳猛捶自己的头!
“哥哥,你怎么了?”小夕惊慌地拦住他的拳头,一脸的震惊。
“我没用!我没用!”戚少商喊,他看小夕的眼神都有些可怕:“我保护不了你,我没用,没用!”
小夕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不振,愣了半晌便笑着说:“哥哥很有用啊。要不是你骗那坏蛋说我得了绝症,我早就被……”他说不下去了,垂下头将内衫向里拉了拉。他的脸,笼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沉默。
小夕再次抬头,见戚少商仍是呆滞中带些痴迷的眼神,有点不安。小夕看着戚少商。其实戚少商挺好看的。英俊的脸,额前长长的两缕垂发,在夜风中荡呀荡的,更显飘逸了。第一次见他时,自己就觉得,他是太阳神的儿子。不然他的笑怎么会像太阳一样让人暖到心坎里?而此刻,他脸上分明是哀伤,是迷茫,是忧郁。让人心疼。
戚少商的嘴角有一块冻结的血块。黑红色的。
小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受伤的少年。他只记得,每次自己难过时,戚少商都会亲他,被亲吻之后就不那么伤心了。于是,他第一次尝试去做——
他吻了一下戚少商的嘴角。蜻蜓点水般,一下就逃开了。
太不巧了。为什么会选择这里?让戚少商的血,一瞬间都涌上了脑门!
丹田里那阵痛,仿佛要爆发了!
沉寂。最后的沉寂。
小夕的眼睛,像淡淡的月光。
迷蒙。朦胧。懵懂。
乌黑的微卷的柔软的卷发,白xi的莹玉的稚嫩的脸庞,红润的潮湿的半启的嘴唇。
最纯净的诱huo。
动人。诱ren。醉人。
那么美,让人——让人——
戚少商托起他的头,发狂地吻了下去!!!
不是别处,而是——唇!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唔……嗯嗯……嗯……”
疯狂地掠夺他唇间的甜mi,顶开他抗拒的齿关,侵略他柔嫩的舌头,吸取他口中的空气,让他窒息!让他垂死!
身体里,有一座喷发的火山!滚烫的岩浆火烈的欲wang,要与他清爽冰冷的身体——交!融!
着魔地吻住他,撕扯他的衣服,把他压在身下!
“嗯……啊呃……嗯啊……”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
要你的身体,要你的一切!
啊,精致的锁骨,媚人的体香!
好冰!好痛快!
“啊……啊……”
痛苦的呻yin,羸弱的反抗,扭动的身体,悲凄的哀叫——汇成最致命的媚惑!
让人,想,凌虐他的身体!践踏他的尊严!毁灭他的感情!
癫狂地纵欲!疯狂地蹂躏!
“戚少商……原来你也是个……无耻的qin兽。”
像骄阳似火的炎炎酷暑中当头浇下了刺骨的冰水!
戚少商倏地坐起。瞳孔放大。
身下的人竟高傲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屑。一脸的鄙夷。一脸的嘲讽。
当然,还有掩饰不住的,深深的失望。
惨白的月光照在小夕身上,一块块淤青分外刺目。
小夕的眼睛里,泪在烧。
我……干了些什么?!
“啊——”
凄厉的号叫令整个山林震颤!积雪自枝头坠落!
戚少商奔了出去。
像野鬼游魂一样狂叫着飞奔在雪夜山中!
他那样失心疯了似地狂奔,奔到冻结的山涧旁也毫不减速,涧边山石在他脚下一绊,他一头栽倒在冰上。
冰塌了。他上半身就浸在冰下的冷水中。
滚烫的身体。刺骨的寒冰。
他蜷起身子,双手渐渐抱住了头。额角磕破,血缓缓地留下来。血液暖暖的温度,竟让他冷得发颤的身体感到舒适惬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他认为应该在笑。但咸涩的液体流入口中。他也不知道,那是血,还是什么。
我真的是,疯了!!!
我是qin兽!是畜生!我该死!
他是男的!而且才七岁!
我怎么能对他有情yu?!我不是人!
戚少商跪在地上,拼命摇晃自己的头。
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当时的冲动,不是意志可以控制的……我当时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在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身下的人是谁!
如果,我知道是你,我宁愿当时自尽,也不愿伤害你啊!
我怎么了……
戚少商倒在地上。忽然感到xia身一片潮热。下衣湿了一片。
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思绪鬼使神差飘向许多年前的一个日子——邻家一个十五岁的大哥某天身体不适,自己去探望他。自己问他得了什么病,他摇头说,不是病,只是……变成熟了而已。自己不解又问,而他却说,等你十四五岁的时候,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十四五岁……戚少商又一惊坐起。
难道,我也……也……完全长成一个……男人了?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按理说他该被长大的喜悦包围,可他心中却又一股莫名的感伤,令他眼眶发热。
我……长大了。
我……不再是个孩子了。
再也,不是了。
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将眼泪无声地挤在袖子上。
他扶着一棵老松树站起来,虚弱地向小屋走去。
他在门前立住。屋里的孩子正裹着被子在身上,见他回来,向后缩去。
他一步步走近。头发**地贴在脸上,额头一块新伤还渗着血。上身湿透,走路踉踉跄跄。
小夕紧紧裹着被子向后缩,像只蠕动的蚕蛹。
戚少商捉住他,把他拖到自己跟前。
小夕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戒备。
“对不起。”戚少商说。
小夕诡异地笑起来:“你还想怎么样?刚才残害我的肉ti,现在又企图拯救你自己的灵魂?”
“我刚才真的……和你做了么?”戚少商不理会他,自顾问道。
小夕笑得更厉害,也更悲凄,说:“你居然没感觉?”
“没有。”戚少商闷声说:“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小夕笑得放肆:“做没做,又当如何?”
“如果没做,我要向你忏悔,求你原谅。”戚少商顿了顿,接着说:“如果真的发生了,我随便你怎么处置。”说罢将匕首递到他面前。
小夕愣了愣,抬头望戚少商。只见他一脸严肃,难以想象是为了这种事……小夕又笑了,但这次并不满怀敌意。他推开戚少商拿着匕首的手,说:“你忏悔吧,我听着。”
这回轮到戚少商愕然了。他问道:“真的没有吗?”
小夕格格地笑了:“难不成你觉得吃亏了?”
这一笑,将僵硬的气氛稍稍缓和了。戚少商从他表情的变化里悟到,当自己将匕首给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原谅了自己。
求一死赎罪,的确能轻易让一个孩子感动。
“不。我觉得庆幸。”戚少商答道,坐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慢慢说:“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知道,这种错,不该找借口。可是……我真是……“
小夕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今天第一次……那个。”戚少商窘迫地支吾:“你可能不懂那种事情……我怎么说呢,就是……是……男孩子成熟以后身体的那种反应……”
小夕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小夕问:“真的是……第一次?”
戚少商黯然地点点头。他听到小夕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也难怪。”没等戚少商反应过来,小夕已说着伏在了他湿湿的胸膛上:“偏偏赶上今天这样的遭遇,你又那个了……委屈你了。”
小夕的语气,完全像个对这种事了如指掌的长辈。
戚少商很是惊奇,突然又忆起他被那无赖头子凌辱时好像也完全懂得该怎么做,便惊问:“你为什么懂得这样多……龌龊之事?”
小夕的脸紧紧贴在他胸口,幽幽道:“窑子里出来的,这种事能不知道?”
戚少商一震,本能地推开他,惊道:“你出身青楼?”
小夕自上而下打量他。良久,小夕苍白一笑,冷冷道:“你嫌弃我。”说完,披上衣衫,也不细扣,跳下床径直向外走去。
“小夕!”戚少商无暇顾及身上伤痛,挣扎过去奋力一扑,从后面抱住了他。
“放开我!”小夕像被捉住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吼道:“我不下jian!别人嫌弃我,我不会死赖着别人!”
这一挣扎,小夕匆匆披好的青衫,又柔软地滑落,雪bai的肩膀露出来,像天边一轮初升的圆月。烛光在他身上涂上一层精致的釉彩。
戚少商的吻,轻柔地从他的耳垂,辗转到颈窝,再到肩头。一寸寸细致温柔的慰藉,令他灼热地战栗。
“小夕,我爱你。”戚少商沉醉地说:“我那么爱你,又怎么会嫌弃你。”
“戚少商。”小夕生硬地叫着他的名字,问:“你对我,究竟是哪种爱?是哥哥对弟弟的亲情,还是……男女之间才该有的那种爱?”
“前者。”戚少商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又不是女的,我怎么会对你有爱情?”
“可是……你总是喜欢吻我……还扒我衣服……”小夕嗫嚅着,有些脸红。
“那又怎么了?”戚少商抚弄他长长的卷发,说:“动物也喜欢天天在一起挨挨蹭蹭地亲热啊,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况且你长得太可爱,让人情不自jin地想亲……”说着又在他羞红的脸蛋上啄一下。
小夕忽然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要保证今后再也不发生今夜的事。”
戚少商郑重其事地抬手道:“我发誓,再也不对小夕起邪念、做坏事。若再发生,就让我……”
“好了,”小夕打断他的话道:“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类的就别说了,我听了瘆得慌。”
“你心疼我?”戚少商圈住他,用额头顶着他的前额,笑问:“舍不得我发毒誓?”
“坏蛋。”小夕扁扁嘴,见戚少商笑得洋洋得意,便恼得攥起拳头敲打他胸口。一拳下去却见戚少商皱了下眉头,显然是牵动了痛处,才想起戚少商早已遍体鳞伤。又惊又悔,忙扒他上衣想查看他伤口。
“你这不也扒我衣服了么?”戚少商笑道。
小夕一把松开手,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愤愤道:“谁稀罕扒你!”
戚少商只是笑,自己tuo下上衣上le床,继而摆出一副凶面孔,命令道:“过来!”
“干什么?”小夕虽问着,但还是挪过去爬到床shang,一脸无辜地望着戚少商。
“你今天不够乖。”戚少商点着头的鼻尖,凶巴巴道:“又是怄气,又是出走,又是顶嘴,非好好教训不可。”
“你要怎样啊?”小夕向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
“有两条路选。”戚少商坏笑着说:“第一条,乖乖tuo下裤子,让我狠狠打一顿pi股。”
小夕吓得一个激灵,躲进被子里。戚少商的巴掌他可不是没挨过,那一下下都跟烧红的烙铁似的,让他打上几下保准三天下不了床。小夕缩进被子,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怯生生地问:“那第二条呢?”
“你先考虑第一条能不能接受吧。第二条嘛……比第一条痛苦得多。”戚少商挑着小夕的下巴,得意地看着他。
“真的吗?”小夕为难地问。
“当然,痛苦得多,残忍得多……”戚少商特意拖很长的音,把小夕吓得哆嗦。
“那……”小夕哭兮兮地说:“我还是选第一条吧。”说着无力地松开被子。
“真乖。”戚少商仍是坏笑,一把将他从被窝拖出来。他放弃了抗争,软软地由戚少商摆布。
“趴下!”戚少商恶狠狠命令。
小夕委屈地看看他,见他凶狠表情下充盈的是掩不住的宠溺爱怜,心知他肯定另有文章可做,但还是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忐忑不安地伏在了榻上。这样羞窘的姿势令小夕羞得把头钻进被子不敢出来。
戚少商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小夕的腰带。只觉得小夕全身发颤。见他如此,戚少商不jin失笑,心想到了这步田地,这孩子还没想到讨好求饶?
腰带已被解开,小夕埋头在被子里绝望地等待戚少商扯下他的裤子,却觉得戚少商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停下了动作。
戚少商摁住他哆嗦的身体,暗暗思忖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些过分了。
小夕一点点地探出脑袋观察他。他突然凑到小夕耳边说:“我告诉你第二条路,你最后权衡一下选哪一条。”
小夕只得点点头。
“那就是——讨我欢心,亲吻我,表现到我满意为止。”
他近近地看着小夕,温情的目光仿佛从四周抚mo着小夕的身体。
小夕本就满腔的热情爱意想与他亲密,慑于他方才的yin威才憋在心里,现在听了他这话,激烈的感情一触即发,当即双臂缠上了他的脖子,用自己独有的蜻蜓点水的方式亲吻他的脸。
小夕身上仅有的遮体衣物也滑下了。他chiluoluo、光溜溜地陷在戚少商怀抱之中。细腻光滑清凉与坚实宽大炽热交织,升腾出难以言说的快gan。
不是惺惺相惜的友情,亦不是缠绵浪漫的爱情。只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纯净的爱,和依赖。如果非要冠以一个名词,那么,就是亲情吧。
“我爱你,哥哥。我真的很爱你。”小夕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深情地凝视他,梦呓般的说。
戚少商的吻,温柔地落在他的鼻梁上。深深的,令他幸福得泪流满面。
多少年来,从未这样温暖过。
“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末日的最后一颗露珠滚落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那一天,戚少商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那是心被千刀万剐时的痛。那是心在活活泣血的痛。
那是只有在地狱才会体验到的万劫不复。
清晨,戚少商朦胧中被小夕摇醒。迷糊着睁开眼,便见小夕满脸兴奋,嚷着:“哥哥快起来,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不怎么情愿地揉揉惺忪的睡眼,被这孩子连拖带拽地拉到门口。
“哥哥,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戚少商看去,不由得精神一振——
——是梅花!
只见红梅傲雪怒放,如喷火蒸霞一般,艳丽无俦。红梅如血,不知是否错觉,有一种即将燃尽的凄艳绝丽蕴含其中,令人卒不忍睹。
小夕蹦跳着过去,摇晃着一支红梅,笑着叫着——
“哥哥,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他激动的红红的脸庞,比满树的梅花更加可爱动人。
是啊,春天来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我们,不会再冷了,不会再饿了,不会再穷了。
我也可以,带你去放风筝了。
不知是春天来了,人们的心情都好了,还是他们太兴奋,从而表演地更好了,总之,今天卖艺,戚少商和小夕赚的比平日多许多倍。
要完赏钱收场子时,小夕坐在小木凳上,托着小脸,看着戚少商,幸福地笑。
戚少商不经意间低头,触到小夕明亮的目光,心里怦然一动,嘴角也无意识地舒展一个笑容。他见小夕如痴如醉地看着他,竟不由得微微脸红了。
极其微妙。
殊不知人群中一个墨色的身影伫立着,墨色斗笠下,一张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抹优雅的冷笑。
罡风呜咽着离别。我却,听不见。
东京的雪已经化了大半。人们脸上的喜色,是显而易见的。
“哥哥,怎么还没有卖风筝的啊……”小夕嘟囔。
“没关系。”戚少商牵着他的手,为他焐着,温言道:“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个。”
此时正是中午,路边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各家酒楼饭菜香气徐徐飘来。
戚少商想带小夕去路旁的小饭馆吃午饭。反正今天挣的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戚少商想,一定要点两个荤菜,让一个多月没沾荤腥的小夕解解馋。
正拉着小夕走,突然闪现出一个店小二样子的人,满脸堆笑道:“两位小爷,有人为两位定了雅间,说有事商谈。请。”说着就将两人向酒楼里请。
戚少商与小夕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招呼他们。抬头看那酒楼,金碧辉煌,乃是东京数一数二的醉仙阁。里面往来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商贾富豪。寻常百姓哪个敢往里进,不被天价砸死才怪。
戚少商硬着头皮拉小夕进去了。他感觉到小夕的手紧张地握紧了自己的手。那小二便引他们上楼。一路走去满眼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数不尽的浮华喧嚣。
这里……不适合我们。糜烂腐化的气息混着脂粉味,令人作呕。只是……有谁会请我们到这里来……议事?
推开雅间的房门,一桌他们见所未见的山珍海味赫然映入眼帘。而房间里并无他人。
小二道:“这位小朋友请先慢用。”又转头向戚少商道:“请到里屋会面。”
小夕不知所措的望着戚少商。戚少商向他点了一下头:“你先在这里吃吧。”松开了他的手。
看他走进里屋的那一刻,小夕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
一进里屋,首先听到袅袅的琴声。如同水晶破碎时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如同杜鹃在死前泣血的啼鸣。
墨色的背影。银白的长发。
修chang苍白的手指。优雅地轻拨七弦。
高贵。傲岸。笑看天下。
“你是谁?”戚少商问道。
墨色身影置若罔闻,依旧随意抚琴。直至一曲奏完,琴音悠悠,余音绕梁。
“做笔交易吧。”
像幽冥传出的鬼魅之声。阴森。邪毒。却如最冰最纯的妖,牢牢吸引住人,萦绕耳际,挥之不去。
他转过身来——
那不是一张活人可以拥有的脸。非妖,亦非鬼。
那是尊贵至高无上的在冰山沉睡千年的年轻帝王,幻化成的雪魔。
尊贵。苍白。优雅。冰封。
千年沉睡冰雪之中,容颜如初的绝丽。只是褪去了一切色彩,只剩苍白。
长发如雪,若冰似水绵延披下。
银发下是青春永驻的脸。
“什么交易。”戚少商直视那双寒冰箭般的眼睛。
那个人略微泛着粉色的唇角掀起一弯妖娆的弧度:“很简单。你把桌上的东西拿去,然后把外面那个孩子留下。”
戚少商有些听不懂这个男人的意思。他困惑地走到桌前,看到上面放着一个雕着精致花纹的小箱子。
“打开看看吧。那绝对是你最想要的东西。”那个墨影说。
戚少商打开它。然后,呆住了。
满满一箱,金砖!!!
金光四射,刺得人睁不开眼。一个平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么多的财富!多少人一生一世做苦力,流血流汗的积蓄,也不及这满箱金砖的万分之一!
“你要……买他?”戚少商大口地喘息,声音有些抖。
“你愿意卖么?”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问,语气里似乎颇具兴致。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砰”的一声卡上箱盖,大声说:“不愿意!”接着大踏步向房门走去。
一声冷笑。太阴冷,空气似乎都被冻结。
一股强劲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戚少商被弹飞,撞到墙上。再抬头,眼前那张幽灵般的脸突然凑近,在瞳孔中放大。戚少商被他抵在墙上,动弹不得。双臂被抓的地方,冰冷得剧痛,像被盐水铸成的冰刀割裂。
“我要他。”那张脸上挂着诡秘的笑:“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这么多财富,你都能不多看一眼?”
“你是……什么人。”戚少商敌视着他,忍痛问。
“我是谁,这不重要。”他捋着戚少商额前的垂发,轻佻地说:“重要的是,你把他给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你要知道,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再把他带走,不必这样和你交易。所以……不要逼我。”
戚少商一震。眼前这个人竟轻易说出杀人,定是江湖人士了。又见他满眼阴毒暴戾,一张邪魅如罂粟的脸除冷笑外再无表情,也不知那双修chang苍白的手上曾染过多少xue腥。
“财富打动不了你,那么别的呢?”男子从墨色的袖中拿出一本书递给戚少商。
戚少商狐疑地接过,仔细看去,那书竟没有名字。空白的题头,像一段空白的回忆。他又惊讶地望那男子。
“我曾爱过一个人。她修的就是这本剑谱。后来,她背叛了我。我就将这剑谱留下,而把书名除去了。因为这本剑谱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男子说着,眼中居然投射出一丝无奈:“如今我想彻底忘记她。就把这剑谱给你做交易罢。打开看看,你不会失望的。”
戚少商只得翻看。一页页详细的图画配以注解,精细至极。书后还附心经口诀,乍一看就知道此书绝非凡品。他定睛看了看,忽觉书中内容精妙绝伦,博大精深。试着按书上所言聚几口真气,竟真是精神百倍,功力大进。他一时看进去了,竟忘了自己所面对的处境。一张一张翻看,忽听得男子道:“这剑谱并非专为女流之辈修习,本是阳刚之至。”他突然换了语调,方才的怅惘之情化为乌有,道:“它的威力,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如果得了它,精心修习,那么……小则能成个大侠,大则……称霸江湖。你是想带着那孩子过一辈子碌碌无为的苦日子呢,还是想做个名满天下人人景仰的大侠呢?”他的声音,鬼魅般缠住一个少年欣欣向荣的心。
大侠。荣誉。地位。威望。权力。
怎能不牢牢吸引住一个朝气蓬勃的十四岁少年的心?
大侠,在每个孩子眼里,都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称谓,是最高荣誉的象征,是最激动人心的梦想,是最渴望期盼的梦境。
戚少商的心动与踌躇是明摆在脸上的。
“动心了?你自己的感觉是不会骗你的。”男人在戚少商耳边呵了一口气,竟也没有一丝温度。他继续诱导:“那个孩子跟了我,绝不会受亏待。至于你嘛,虽然没了他,但有了个光明的前程,何乐而不为?”见戚少商眼神已恍惚迷luan,男人更进一步说:“我观察过你们。你们很穷。你忍心让他跟你受一辈子苦?如果你真喜欢他,就放开他吧。他跟着我,至少不会饥寒交迫。”
戚少商抱住头痛苦地蹲下去。男人的银色长发,妖媚地拂在他手上。男人伸出手,托起他的下颔,阴笑道:“你知道么?我今天对你很仁慈。我本可以趁你不备将他抢走,但我却发慈悲把你叫来,心平气和地和你谈。我希望你识时务点。”男人枯骨一样惨白细长的手指在戚少商唇上滑动,眼神像在看猎物:“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晚上之前,你做个决定。同意,就去驿站找我交易。”
“不同意呢?”戚少商挡开他的手问。
“你会同意的。”男人笑道:“相信我。”
戚少商是跌撞地出来的。
小夕刚吃完饭,正舔着豆糕上的砂糖,忽见戚少商神色大异前来,不觉吃了一惊:“哥哥,你怎么了?”
戚少商空白地看着他,将他拽起,急急向家里奔去。
“哥哥,你怎么不吃饭就走了?”
“哥哥,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哥哥,你弄疼我了……”
一路上小夕焦灼地不住询问,戚少商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拉他往家赶。
我要,最后的欢愉。
到了家,戚少商将小夕丢到床shang,插好房门。他背靠在门上,剧烈地喘息。
“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小夕紧张地看着他豹子般的眼。
“闭嘴!”戚少商揪起他的领子,几乎要把他提起来,冲他大吼。
小夕怔住了。看着他的脸,觉得好陌生。戚少商正值心浮气躁喜怒无常的少年时代,平日里没少对他发过火,但这一次,小夕看他愤怒中缠着几分决绝,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都不要问,不要问……”戚少商喃喃道,捧起他的脸,火烫的吻烙在他额头上、脸颊上、眼睛上、鼻梁上、颈上……
纷乱。错杂。癫狂。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每吻一下,他都这样念。
“哥哥……”小夕承受着他狂风骤雨般的亲吻,身体颤得像第一场春雨中似拒犹迎的柳芽。他难受地说:“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戚少商就一巴掌拍开了他的脸,斥道:“叫你不要问!”小夕摔在床shang。
戚少商过去,见他捂着脸泫然欲泣,也不心疼,麻木问道:“我又没使劲,打疼了吗?”说着拨开他的手,吻他的脸颊。
此刻戚少商炽热的嘴唇烙在皮肤上比结实的巴掌还要火辣疼痛,失常的状态让小夕又担心又焦急,jin不住伤心地哭起来。
戚少商正吻得忘qing,忽觉什么咸涩的液体渗入口中。他心里一凛,忙睁开眼睛,双臂撑在床shang,头脑一刹间清醒了许多。
身下的孩子悲哀地瞧着他,眼角的泪花飘落在枕头上。
“小夕,别哭。”戚少商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他用拇指怜爱地抹去小夕眼角的泪水。
“哥哥,你刚才好可怕。”小夕忍泪道。
“是么……”戚少商内疚地摩挲小夕的脸:“对不起,小夕。”
小夕拥著他,把头靠在他灼热起伏的胸膛:“哥哥,你别吓我。刚才你简直是另一个人。而且像疯了一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戚少商黯然。搂紧了小夕,说不出话。
要我怎么开口说,我们,只有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了。
“小夕,跟了我,你后悔吗。”戚少商委婉地开始谈话。
“不。”小夕有些惊讶,但仍坚定的说:“有你爱我,我后悔什么?”
戚少商苦笑道:“我的爱,算什么?能当饭吃吗?能当棉衣穿吗?能当钱花吗?到头来你还不是跟我挨饿受冻?”
“的确不能。”小夕思索着说:“但我和你在一起就会快乐。甚至觉得只要你爱我,我死了也没有遗憾。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除夕那天,我是抱着必死的心呆在山上的。可你一出现,就把我那个昏暗的世界照亮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小夕。”戚少商沉重地说:“每年都会有冬天,每年都会像今年一样难熬,甚至更难熬。想想看,现在,你认为只要我们爱,我们就拥有一切,那么,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你的热情会始终如一吗?到时候你会越发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命运的坎坷、生命的匆匆。你会对你现在的选择无怨无悔吗?你甘愿一生碌碌无为颠沛流离吗?”
“我不知道……”小夕看着他悲伤的眼睛,茫然地说。
“你应该知道了。”戚少商深深地吻他,情意绵长地说:“我什么都给予不了你。至少物质上是这样。至于我的爱……我想,爱这种东西,你也会从别人那里慢慢得到的,毕竟你很可爱。你不该被我束缚在这个破陋的小屋里,你本可以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绚丽人生。我想,我们应该,到此为止。”
这最后一句话如炸雷般劈向小夕。他猛地挣开戚少商,瞪大眼睛盯着他。
戚少商目光空洞,继续说:“今天的那个人,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但他肯花重金买你,出手阔气,又是江湖人士,想必是哪个门派的大人物吧。你跟了他的话……定是前途无量,更不会再受饥寒之苦了。”
小夕听着,忽的笑了起来。
“你要把我卖给他?”他镇静地问。毫无温度的语气,像在雪山静默千年的寒冰。
“是。”戚少商鼓起全部勇气,看着那双冰冻的眼睛。
“啪!”
一记耳光。
打碎了两个人的心。
是的,我希望你恨我。越恨越好。这样日后你就不会再怀念我们的回忆。
戚少商转过头来,看小夕的眼神,依然是那样深情:“如果这样能减轻你的痛苦,你就打吧。我知道你伤心。但是,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你。”
“我不要温饱,不要地位,不要钱财,不要前途。只要和你在一起,不行么。”
“不行。”戚少商坦然道:“我不能连累你。我不忍心让你跟我受遥遥无期的苦。在你察觉我爱你之前,我已感受到,你对未来,是很憧憬的。只是在爱了我之后,将这种无望的憧憬深藏起来了而已。”
小夕惊得无言以对。戚少商对他的心思,的确把握地分毫不差。外面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确实一直蛊惑着他幼小好奇的心。
“被我说中了?”戚少商看着他,笑得分外苦涩,道:“为什么惊奇啊。你以为我一直是浑浑噩噩地说爱你?不了解你的话,又怎能轻易说出爱这个字。”
在那些匆忙的年代里,在这些充满梦想的年岁里,谁,又真正在意谁呢。谁,又真正爱谁呢。我不去想,不去问,因为我早已明白。
戚少商的手,温柔地穿过小夕乌黑的长发,托起他的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目光脉脉如融冰的春水,凝视那双空濛的眼睛,无限感伤地说:“小夕,小夕。日落之前,我还能再这样看你,多久。”
“你觉得……我不够爱你?”小夕自顾问道。
“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满足。”戚少商抚mo他的脸,温和地说:“如果你不够爱我,你早就离开我自谋生路了。你也不会抱着我不愿放开,不会因为我打你、对你发火而伤心,不会想自尽,不会看我受伤而哭泣,不会如痴如醉地在我耳边一遍遍说你爱我……只是,哪个孩子不爱做梦?哪个孩子甘心平凡?哪个孩子不对未来充满希望?”
小夕的目光,涣散了。矛盾在去留间的心理让他有一种负罪感。
“我遗憾,我们相识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给你许多物质上的享受,还害得你跟我一起饥寒交迫一点点煎熬这个严冬。而且,我经常对你发火生气,伤害你。虽然我的年龄正处在喜怒无常的时期,但这并不能构成伤你的理由。……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什么怨恨,现在我在这里,要打要杀随便你。”戚少商笑着说,眼眶里蓄的全是泪。
“哥哥,你哭了。”小夕轻声说,手指触上他的眼角,把一行泪引了下来。
“因为我就要失去,我最爱的人了。”戚少商向窗外一望,竟已是黄昏。他突然很大声地一笑,两颗滚烫的泪珠砸在小夕脸上,好热,又好凉。他摁小夕躺在床shang,深情望着小夕无邪的眸子,说:“你不是很懂吧?无所谓,你先听着,等日后你忽然忆起了我,就回想一下我今天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他俯身亲吻小夕的颈窝,他认为那是小夕身上最诱ren最柔嫩的部分。小夕迎合地微侧过头,将颈袒露出来,任他亲吻。
夕阳一点点下沉,坠落。戚少商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一把将小夕从床shang抱起,响亮地吻了一口,凄厉叫道:“最后一遍,说你爱我!”
小夕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戚少商怔住了。
“哈哈——”良久,戚少商仰天大笑,万分苍凉凄怆。
不说也好!存于我心,便足矣!何必再说?何必再问?
戚少商像个疯子,抱着小夕,狂奔,狂笑,如厉鬼。
满眼迷泪,满目殷红,满心伤。
他根本没有看到,没有听到,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狂风呼啸而过。
春天,根本就没有来。
奔到客栈,墨色身影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我说过,你会同意的。”冷冷的声音,如弦。
戚少商心神大乱,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气喘吁吁放下小夕,双手捧起小夕的脸,勉强克制激越的感情,定了定神,用最真挚最柔情的声音,颤抖着对那孩子说:“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记得……记得我爱你……”
说到最后一句,竟已是泣不成声。他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是何时涌出来的。他狠狠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转身便想逃离这个地狱,甚至忘了拿那箱金砖和那本剑谱。
“哥哥——”
身后是一声喑哑的呼唤。
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我逗留
你我想是你爱过我
当我松开你的手
风沙梗住眼眸
我不后悔我曾爱过
只是天涯从此ji寞
我不后悔被你爱过
只是不能爱到最后①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戚少商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脚固执地向外走去。
“哥哥!”小夕惶恐地叫,扑上去死死抱住他。
戚少商低头看去,不由得一震。
小夕跪在他脚边,仰望他。
“疯子,起来!地上凉……”戚少商俯身想去扶他。
“带我回去!”小夕抓住他的手不放,指甲深嵌入他的手背,血溢出来,两个人却都未觉。
“我能给予你什么?!贫jian?!卑微?!”戚少商对他大吼。
“我愿意!我愿意!”小夕攥住他的手,连连道:“哥哥,我想通了,我不要前程,不要未来!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你真是糊涂!”戚少商骂着,想甩开他。
小夕像只被投入囚笼的小狐:“我们说好的,春天一起去放风筝!我们说好的,再过几年一起去边关参军!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哥哥,你忘了吗……”小夕说着说着,泪掉了下来。
啪嗒。啪嗒。
是啊,我们说好的。
我许下的承诺,你竟这样清楚地记得。
小傻子,为什么要哭。我不想看你哭着离开我的样子。
戚少商也跪了下去。张开双臂,深深地拥住他瑟瑟颤抖的身体。
“哥哥,哥哥,哥哥……”小夕痴迷的唤着,好像“哥哥”一词已经化为千言万语。他伏在戚少商胸口,听那颗心疼痛的跳动。
戚少商抱住小夕的头,心如刀绞的抚mo他的卷发。这个动作,他对小夕做过许多许多次,但从没有厌倦。他多希望时间就此凝固,停滞不前。
看不见永久,听见离歌。
戚少商双眼模糊,一抬首,正对上那个墨影冷漠的目光。
残阳如血,映在那个男人惨白的脸上,渲染出一层光华的妖娆,男人抬起白瓷般的手向桌上宝箱和剑谱比划了一下,眼中透出杀气。
我何尝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意思,他已对我们悱恻的诀别丧失了耐心。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我们该做个了断。既然你斩不断这情丝,就让我亲手来,我要让你恨我,恨总比爱好。戚少商最后深深抱了一下小夕,然后推开他,看着他,笑。
他的笑太诡异,像沾血的罂粟花,令小夕不寒而栗。
“你以为我这么做真的是为了你着想吗?”他冷笑着说。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小夕诧异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你。
你,要挺住。
(注:①选自**《我不后悔》)
“告诉你实话吧。”戚少商的意志命令自己说下去:“看到桌子上那个箱子吗?里面装的,全是金砖。是数不胜数的财富。卖掉你,那一箱子宝贝就都是我的了。”
小夕半晌才说出话来,有些语无伦次:“那些……就为那些,你就把我卖了?”
“不止那些呐。”戚少商挤出个得意的笑容,却有种想自杀的冲动。他机械地开口继续说:“最重要的是那本无名剑谱。得了它,做大侠指日可待。我不是一直跟你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客么?现在,机遇摆在我面前,我岂有不要之理?”
小夕静了。戚少商回避不了他针一般刺人的目光。只得与他对视,却见他像迷失的小动物,满脸的迷茫,满脸的震惊,满脸的难以置信。
戚少商失态地大笑,踉跄着移步到桌前,一把将剑谱揣到怀里,高喝一声:“痛快!”又抱起那个金箱,感觉沉甸甸的,便一运力扛到肩上,走得更跌撞了。而且,他还在笑,笑得流眼泪。
贪婪。麻木。冷酷。这种笑容。
他扛着硕大的钱箱,摇摇晃晃挪到小夕面前,如同醉酒地断续说:“我以前是……爱你的,但是,当财富、权利、地位和荣誉摆在我面前时……我就不爱你了。”
小夕没有抖。他面无表情地呆呆看着戚少商。陌生的目光,像第一次认识。他的脸,包括唇,全是惨白。眼睛无神地放大,像已经死去了。
是心的夭折吧。
这一字一句,都尖刀一样剜了你的心吧。我知道,那一定,疼极了。没有关系,就今天,痛一下,以后就永远不会再痛了。
因为今天,心死了,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心了。再也不会痛,不会伤。
或许,这就是恨比爱优越的原因吧。
口是心非,受伤的不只是你。明明深爱,却说不爱,于我,亦是一种酷刑。但愿你永远不会再相信——我爱你。
戚少商再伪装绝情,也不忍将“不爱”这二字作为与他邂逅的终章。戚少商脸上强装的笑意,渐渐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忧伤。
“忘了我吧。”戚少商说。
戚少商最后看他一眼。他长长的卷发,在晚风中飘拂。半遮住莹玉一样的脸。青衣翻飞,翩然若蝶。空空的眼睛,空空的神情。像一尊绝美的玉雕。
啊,我是那样的爱着你。不管隔了百年、千年,茫茫人海中,蓦然回首,我会第一眼认出你。
我的爱,你飞罢。
戚少商转身。泪水,悄然滑落。
在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个恍若隔世的声音——
“戚少商。我恨你。”
戚少商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肩上金箱如山沉重,他奋力扛起,力用得太猛,胸腔热血沸腾,“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你恨我吧!狠狠地恨我吧!
戚少商冲进人潮涌动的东京大街,不顾路人的侧目,飞奔着,放声恸哭!
“啊啊……啊……”
人们都说,这孩子疯了。
举着箱子,满嘴是血,满脸是泪。狂奔,嚎叫,痛哭。
那种悲痛,是彻骨的,像是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连行人听了,心里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伤感。
戚少商感觉,这个躯壳,已不属于自己的灵魂。自己的灵魂,正处在释然的欣慰中,但这个躯体,却疯了似的狂奔、狂叫、嚎啕,泪如雨下!
我为接受这个现实,做了多少的准备!可现实摆在我眼前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崩溃了!
奔到小屋前,身体如燃尽的木柴,再没有一丝能量。重重跌下,箱子摔出老远,金砖散了一地,发着暗淡的光。
凄凉的画面。
戚少商艰难地抬头。眼前的景象,像一支带火的寒冰箭,彻底将他仅剩的一块心的碎片,射成粉末——
屋前那枝红梅,被暴风雪生生刮断。血红的梅花,有的被埋在深雪中,有的半露着垂死的花瓣,有的尚未被大雪覆盖,伏在雪上被埋藏的同伴身旁,悲凉地啜泣。
傲雪的红梅,竟也抵不住肆虐的风雪!
——是春寒。
我分明地记得,清晨,你蹦跳着摇着满树的红梅,灿烂地笑着,叫着——哥哥,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为什么会有春寒!为什么要把希望扼成绝望!为什么看不到你的笑颜!为什么我会卖掉你!
我还想做一只风筝带你去放呢……为什么……
今年,原来没有春天啊。
戚少商爬进屋,扑倒在床shang。
像瞎子一样,他一寸寸地摸索这张床铺的每一个角落。
这张床shang,我们哭过、笑过。流过泪,流过血。癫狂过,放纵过,后悔过,原谅过。我惩罚过你,也亲吻过你;你掌掴过我,也拥抱过我。最重要的是——
我们爱过。
这间简陋的小屋,是我们爱的栖所。而这张床,是我们爱的见证。
我在这张床shang立的誓言最多。你在这张床shang流的泪最多。
枕上残留着你几根长绵的卷发和你淡淡的体香。
戚少商抱紧了榻上的棉被,把它想像成那个孩子。
关于这床棉被的记忆,也很多啊。我记得每天你醒来后从被窝探出头来,给我呵痒,把我痒醒,然后你得意地笑;我记得狂风嘶叫时你冻得牙齿打架,我紧紧搂住你,再盖上厚厚的棉被,为你焐暖;我记得你犯了错,我要打你时,你吓得钻进被窝不敢出来;我记得夜里给你讲鬼故事,你怕得将棉被裹在身上瑟瑟发抖;我记得我开玩笑过头了,你羞恼地拽起被子一角轻轻抽打我;我记得对你发脾气时你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眼泪打在被子上;我记得我向你道歉求你原谅我时,你松开被子,chiluo着钻出来,跪着爬到我身边,含泪抱着我的脖子,亲吻我……
戚少商已没有力气放声大哭了。他紧紧拥抱着被子,亲吻枕上残存的卷发,努力嗅着床shang淡淡萦绕的体香,把头埋进枕头,枕上迅速洇湿一大片,最终整个枕头都湿透了。
北风乱,雪飘零,夜未央。
戚少商迷蒙一阵,又清醒一阵,似睡似醒。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满眼都是那个孩子。
他从梦中哭醒,然后噙着泪昏昏睡去,然后再哭醒。
周而复始。
在第无数次哭醒后,他下了床,走到门口。
暗夜。很黑,很深。
屋外折断的红梅,已完全被白雪湮灭。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了无痕迹。让人惊疑,那满树的梅花,是否只是一帘幽梦。
纯净无瑕的雪花,在飘洒,再飘洒。
戚少商拿起了竹笛。碧绿中透出红褐,像美玉内渗出鲜血。
竹的心,也会淌血么。
戚少商想作一支曲子。曲名,在他将笛子靠在唇边的那一刻闪现在脑海。《冬祭》。冬日的祭奠。祭奠我死去的爱。
为了你失去你狠心伤害你
为了你离开你不分地离去②
笛音低回婉转,悲凉凄怆,如泣如诉。
最终的几个音符,他几乎没有勇气吹下去。笛声悠悠而终,他抚着竹笛,仰头向天,泪花被夜风揉碎,纷飞。
静静的雪夜,一个少年,独自坐在门前。手抚碧笛,幽幽叹息。眼中无尽悲伤,脸上无限落寞。长发在风中飘拂,沾上些晶莹雪花。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遗忘了什么。
从那以后,戚少商每天,都要做两件事:一是练剑,二是吹笛。
不再关注昼夜更替,四季轮回,风狂雨骤。没有意识,没有心。
他学会了喝酒。酒可以给他带来刹那间的欢愉。因为每次醉了以后,都会与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孩子相见。那个孩子会羞涩地对他笑,他也就跟着傻傻地笑了。多快乐。
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即使是醉酒之后,他也不能清晰地见到那个孩子了。为此,他发疯、恸哭、摔东西。都没有用。那个人在梦里,脸孔渐渐泛黄了,模糊了,褪去了。
难道,他对他的爱,已随光阴无情地消磨了么。
“小夕,我要走了。”
终于有一天,他拿着京城十大高手立下的生死状,无比清醒地亲吻枕头,温柔的说。
“不要哭。我不会有事的。他们杀不了我。”他微笑着,抚mo枕头,说:“我爱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他提起剑,收好生死状,面带笑容,走出屋子,从外面关好房门。
他转身下山。走到半山腰,突然停下脚步。
他回首。
住了十多年的小屋,挥泪向它告别。仿佛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屋檐上冒着烟对烟囱说再见
这一去就是永远③
是的。我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这是我心碎裂的地方,我把心留在这里,我的肉ti,再也不忍回来。
小屋。深山。东京。我的伤心之地。
还有夕阳。
看见夕阳,我会流泪。
那一夜,他贮藏了多年的能量,全部释放。
疯狂的战斗,屠戮的快gan。他在其中,迷惘了悲伤。
京城十大高手,一夜之间,尽被他踏在脚下。
剑刃上猩红的血液,汇至剑尖,滴下。
啪嗒。啪嗒。似曾相识的声音。
像你的泪。
他朦胧中听到,人群的议论声。
“才十五岁啊,就把十大高手打败了,是个奇才啊……”
他像惊醒一场纷扰的梦。
我……才十五岁?我以为与你分别已有百年,怎么会是短短一年?仅是一年,我怎么会,已经开始淡忘你?
“你该拥有一个荣称,叫九现神龙。”
一个淡定的声音传来。
戚少商木然地抬头。
那个男子,一身黑裘,瘦高个子,悠然吐着烟圈。枯瘦的手里拿着根长长的烟杆,烟气缭绕。他身后,是数个持刀的矫健男人。
这个男子的脸,不算英俊,但眉目中透出一股雄风霸气,看上去别有一番风致。寂静但非ji寞的神情,看穿一切的眼神。一切都淡淡的。他不会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他会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霹雳堂邀请你。”男子缓缓说,烟雾弥散。
人群一阵骚动。
“他就是霹雳堂堂主雷卷啊……传说中能调度天雷作战,会用绝技‘电劫’的那个人!”
“可不是吗……他十六岁就做了堂主,让霹雳堂三年内就跃入武林门派前三甲……”
“他现在才十九岁,就做出这样大的事业,后生可畏啊……这十五岁的孩子年少有为,跟了雷卷的话,前途不可限量……”
戚少商点头,表示同意。
雷卷满意地吸一口烟,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一天起,他加入了霹雳堂。
九现神龙戚少商的美名就此传开。
江湖,并不像他憧憬的那样美好。
霹雳堂里的日子,是冷寂的。
时常会有人杀人,然后被杀,然后别人再杀那个人……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后,戚少商也就见怪不怪了,自顾练剑、吹笛、酗酒。
雷卷并不管他。雷卷只指点精要,然后自己走进茶蓬,沏茶自己喝。淡泊地看着他酒后舞剑,悠然地呷茶。
雷卷茶艺高超,但戚少商从不品尝,不是不屑,而是不懂。
“少商。你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雷卷喝完茶,又点燃了长烟。
“一本无名剑谱。”戚少商答道:“我已将它烧毁,埋了起来。”
雷卷诧异地看他。
“卷哥,请不要问了。”他说:“那本剑谱是我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只能遗忘。”
雷卷略点了点头,吸一口烟,缓缓道:“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戚少商好像痛苦地皱了一下眉,二话不说,抱起酒坛又灌了起来。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④
雷卷看着越发沉醉的他,眼中竟有淡淡的怜惜。
你没有听说过,举杯消愁愁更愁么?
戚少商醉得很彻底。他迷糊着笑,喊小夕的名字,说他爱他,想他。
我挥笔思念借三分醉意
笑问苍天我唱到哪里
我鼓起勇气借杯中美酒
唱那夜为何不留你⑤
终于有一天,在戚少商战胜霹雳堂两大侍卫雷腾雷炮后,雷卷带他进入了密室。
密室正中,悬着一柄剑。
秋水般的剑身,熠熠生辉。
唯我独尊的王者风范。
“这是天魔教东方护法的佩剑。这把剑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但是……江湖上的人不愿再听到这个名字。所以,这柄剑现在,叫——逆水寒。”
戚少商听得有些痴。他从未如此感受到江湖的神秘。
逆水寒高贵地射出银光,寒芒中有些血色。像蕴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却不忍抑或是不屑于再诉说。
“少商。你来霹雳堂,已有五载了。该去外面闯闯了。”雷卷吐出一口烟雾,昏暗的密室内,他身周淡烟缭绕,宛如仙人。
“卷哥,你……要我离开?”戚少商问道。
“年轻人,该去见见世面。这把逆水寒,我赠与你,你带它去闯荡罢。”雷卷吸着烟,慢慢离开了密室。走到门口,又停住。也不回头,缓缓道:“虽然知道你必定有所作为,但是……假如你一事无成,伤痕累累,也不用愧于回来。卷哥霹雳堂的大门,永远是向你开着的。”
他背对戚少商,戚少商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最后的那句话,却是一改往日的冷漠,透出丝丝温情,淡淡离愁。
戚少商将逆水寒斜背在背上,迈出了霹雳堂,没有回头。
他没看到,身后一个瘦高的身影,目送他远去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悲伤。
他又在险恶的江湖中,摸爬滚打了两年。
自那夜一别,已是七个春秋。
七年了。他已由一个十四岁的无知少年,成长为一个二十一岁的阳刚男子。
他所到之处,都会有人与他搭讪,有人崇敬地叫他九现神龙戚大侠。
他惩奸除恶,有口皆碑。每每抬手欲拔背上的逆水寒,手刚抓住剑柄,恶人便跪地求饶。
他英姿飒爽,仪表堂堂,垂发飘逸如仙,斗篷翻飞舒卷。见过他的女子,都迷恋于他英俊的相貌,倜傥的风度,卓越的武功。
他不再发狂,不再酗酒。他变得沉默。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时常听路人议论,这是戚大侠。
大侠?他嘴角泛起一抹苦得发涩的笑,一仰头,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直到有一天,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边塞大漠上时,看到一群人打得热闹。
他轻易挑开了战局,见是七个武艺非凡的人,询问打斗的原因。原来,那里是连云山水,他们便是连云寨七大寨主,为争夺第一把交椅而争执不下。
令他惊讶的是,七大寨主见他技艺超群,一举就能战胜他们七个,竟请求他来做大当家的位置。
他本想婉拒,但七大寨主热情非凡。他们脸上,是真实善良淳朴豪迈的笑容。这种笑容,七年来,他第一次见到。他在那一刻突然感觉,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复苏了,心中的热情,被这些坦诚可爱的人感染了,点燃了!
阴险邪恶的江湖,到哪里找这种朴实的笑容!
他笑了,开心地笑了,七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欣然同意了。在他和蔼地注视每一位寨主时,他注意到三寨主阮红袍——七位寨主中唯一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友好又有些腼腆地冲他一笑,他的心,不由得怦然一动。
他爱上了这方土地,和这里的人。
此后,人们再提及他,称谓便更长了: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
听着这个称谓,他灿烂地笑。并非自得,只是因为高兴。
他带领弟兄们守住连云寨,也就等于守住了边关,守住了大宋的山河。他指挥连云寨的人民打了许多胜仗,将辽人逼得一退再退。
他战胜归来开庆功酒宴,率众兄弟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举杯共饮,引吭高歌,豪爽大笑!然后借三分醉意,红着脸对那个女孩子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引得大伙瞎起哄,羞得那女孩子的脸红似桃花。
就是这样单纯的人,单纯的事,单纯的爱。
连云山水的人都说,有了这位大当家,打跑辽军有盼头了。
快乐幸福的生活。单纯美好的日子。澎湃激昂的爱国热情。
只是——
你呢?你还好么?
夜深人静时,我辗转反侧。披衣起身,借着月光的清辉,走到远处一个土丘上。
对月怀人。吹奏一曲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冬祭》。
可是,我的感情,却没有七年前那个雪夜沉郁。
可以说,是你,让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
我实现了我的梦想,做了大侠。为国家与辽军抗争。我远离了饥饿,寒冷,和贫穷。我得到了财富、地位和荣耀。
那么你呢?你还好么?
我的小夕,你在哪里。我四处打探你和那个墨影的消息,却杳无音信。他是谁,他带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人间,找不到你们的消息。
我多想找到你,带你来。告诉你,这里有生得旺旺的炉子,有一群热心肠的人。你不会冷了,不会饿了,再也,不会了。
七年来,除了想念你,我不曾为别的事流泪。那个雪夜,你绝望的神情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夕,小夕。我爱你。不管时间流逝,无论今夕何夕。
你听到了么。
多少离恨昨夜梦回中
画梁呢喃双燕惊残梦
月斜江上
棹动晨钟
前梦迷离
渐远波声
笛声悠悠
春去匆匆③
冬缓缓睁开眼睛,环顾三个同伴。
春抱膝蜷坐,脸上若有所思,眼中含泪。秋立在门前,黯然幽幽叹息。夏则早已哭得泣不成声,边哭边嚷:这个故事太悲惨了……
冬笑了。轻轻吹去夏眼角的泪花,温和地说——
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呐。
(注:①选自**《我不后悔》
②选自阿木《有一种爱叫放手》
③均选自歌曲《若相惜》
④选自周杰伦《东风破》
⑤选自薛之谦《传说》)(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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