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话 念在镜中
霜冷单手划过一道晶芒，房鬼的灰骸尽归天尘…
飙子等人得知房鬼舍生取义的最终目的后，无不对这灰去的男人敬佩有加，是他的死，挽救了他们的命运，不然以季胤的身手，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ｗｗw.qВ⑤、ｃom
大风刮来，众人均紧了各自的衣袖，小田上前要为霜冷披上熊裘，却被他推了开去，如今的他，眼里只有那尚未开启的…宝月之门了…
没有人问他一句话，就连飙子也默口不言，只是望着霜冷孤单的背影在大雪中迈向房邸…
“呼…”
“呼…”
“呃…”霜冷被一片雪花盖住了眼睛，他抬手点了下来，仰头望向漆黑的天宇，那凌乱而降的大雪，让他一阵欣然…
“开春了吧…没想到…还有一场大雪…”霜冷将那手指上的雪滴递进口中，伸舌品了品，嘿笑着点点头，道：“瑞雪照丰年…好…好啊…”
他笑着，一步步来到房邸前，颤抖地抬手推去…
“噶吱…”
屋内黑然。
蓦然间！霜冷在这黑寂中阵阵眩晕！
一时间周围响来稚嫩天真的笑声，一记接着一记旋在他周围，他摇了摇头却险些跌倒！可是那笑声依然徘徊在四周。
“我问你哪！你喜不喜欢月月！”刻逅渡紧扯着霜冷的衣襟问！
“我喜不喜欢…关你什么事？”霜冷纳眉反问。
“哈！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是没娘的主！一点主心骨都没有！没用的家伙！”刻逅渡猛地一摔霜冷！
“我！我有娘！”霜冷皱着小鼻子在地上不服道！
“哼！你娘在哪呢？你就是没有主心骨！”刻逅渡掐着腰努着舌头气道！
“我…呜…”霜冷坐在地上眼中泛着泪花，哽噎道：“我有娘！我有主心骨！”
刻逅渡盘起胳膊放在胸前，哼了一声道：“你把你娘叫出来啊！我才不信呢！”
“我！我有娘！”霜冷倔着小脸哭道。
刻逅渡撇撇嘴，看着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松下心地蹲了下来，拍了拍霜冷脑袋，道：“爱哭鬼！我们都是孤儿，爹娘早就被官匪害死了，可是…我们是男子汉！你不能一天总哭哭涕涕的！”
霜冷撅着小嘴，抹了眼泪问道：“那怎么才是男子汉呢？”
刻逅渡挤着俊脸，想了半天，纳眉道：“就是…保护月月小姐吧…一生一世保护她！不让坏人欺负她！”
霜冷抽了抽小鼻子，道：“就这么简单吗？”
刻逅渡一敲霜冷的脑袋，气道：“这简单吗！呆！”
霜冷“哦…”了一声，就在刻逅渡要说什么时，宝月从远处跑来，不意间跌了一跤，又起身拍了拍格裙子，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继续跑来，小小的双手捧着个大苹果，笑着对霜冷道：“父亲说！这个苹果赏给你们！”
刻逅渡哈哈笑道：“我体力壮！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给我吧！说完把苹果抢走，像猴子一样跑了去！
宝月撅着小嘴看着刻逅渡溜跑了，又回头看着抽噎的霜冷，泛起甜甜的眯笑，从腰囊中掏出另一个苹果，递到霜冷面前道：“爱哭鬼，我给你藏了一个哟~嘻嘻~”
霜冷抹掉眼泪，抽了抽鼻涕，盯着苹果道：“那是…你的吧？”
宝月一愣，又嘻嘻笑道：“嗯！是我的，我的，给你！”
“我的，给你！”
“我的，给你！”
“我的…给…”
“唔！”霜冷回到现实中！又吐了口血水…
他尴尴地撑起身子，又跌倒在地，刹那间又喷了一地腥血…
散乱的记忆和困倦彼彼袭来…
“为什么？”霜冷抽噎着问。
宝月捧着苹果皱起可爱的小眉毛，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我喜欢你吧…”
霜冷一震！转头看着远处树叉上啃嚼苹果的刻逅渡，低下头小手紧攥着道：“父…父亲说…我们要保护大小姐…你的苹果…我不要…
谁知宝月硬把苹果塞在他手中，说：“听父亲说，这是刘七将军拿下几座城才换回来的苹果，父亲说，人人都有份，由于我们是起义军，每个义军都是好兄弟，那…”
宝月点了点霜冷的小鼻子，道：“苹果都有份的，对不？”
霜冷一震，望着宝月眯笑的眼睛，重重的“嗯”了一声！
“呃…”霜冷再站不起来，蹭着身子向内厢拱去，沙石的地面磨碎了他本无多少的衣衫，霜冷却笑着探臂向前摸去…清晰了…如今清晰了…霜冷哭笑着推开了那厢门，他知道，天下已随风远去，在他面前，和着他的信仰…却是一个苹果…
如此而已。
霜冷拄着门框，挣扎着起身，他本想就此看到宝月的身影，却在一刹那间！
呆住了！
他感到呼吸变得急促，一记一记腥酸的东西涌上喉头！他无法在这一刻保持住最后的清冷！他甚至感到无比的锥心之痛！霜冷哭着抬起单臂，罩着自己的脸庞抓去！狠狠地抓去！
那厢中，本没有人，只有一竖满尘的落地大铜镜！
霜冷盯着铜镜，完全陷入困顿之中，镜中映像的，跟本不是他的面孔！那是夹谷究！那是彻头彻尾的夹谷究！霜冷腰间传来更痛苦的戳伤，那夹谷晴的紫箫几乎令他精神崩溃！霜冷歇斯底里地向铜镜扑去！颤抖着单手抚上镜中的自己…
一头凌乱的白发，宽额下浓眉紧簇，笔挺的鼻括，一张本是哮叫四方的嘴巴，却迎着恐惧与心悸的眼睛！
这副面孔仿佛在讥笑他！铜镜中的人凝笑着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心笑彻！笑凉！
霜冷悲叫连连，哭叫中挣脱着要逃往厢外！
可那镜中的男人却没有罢休，无形中像有千百对手拉扯着他，霜冷跪倒在地，背朝着铜镜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夹谷究哈哈笑道：“扮成我后，痛快吗？是不是真的达到了目的？”
霜冷摇摇头，蓦地一头触地！哭道：“没有！我只是个又任性！又让人讨厌的人！我一生没有朋友！我是不择手段的杀手！夹谷晴是我害死的！我厌倦了杀人！我其实想…”霜冷抬首吼道：“过正常人的生活啊！”
“真的吗？”
霜冷用头磕着墙，再无力说下去…
“呵呵…霜冷…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夹谷究道。
霜冷巨震，却无勇气回过身望向那铜镜。
“我真的不怪你，你要相信自己，你是个好人，世间种种，爱恨堪烦，不论你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都要勇于面对，你回头看看我，你就明白了。”夹谷究道。
霜冷吼道：“可是！我杀了你！又害死了夹谷晴！世间的情理！都不容我回头面对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霜冷！如今看来，你真是懦弱的小丑呢！我根本就不该相信你！就算你自己不明白！可是你看看屋外漫天飘雪！再看看大明在今晚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都是你本着自己的信念！坚强不屈的努力而得到的！回过头来吧！勇敢地面对自己！屋外那些信赖你的朋友，在等你坚强的笑容！冰雪该融化了！霜！”
霜冷缓缓垂下头…许久…才缓缓转过脸…
天，晴了。
在那一刹，天晴了。
霜冷撑起身子，迎着镜中的自己，默默走上前，接着奇迹发生了！
夹谷究的面孔随气雾慢慢蒸腾而去，霜冷望着蒸气随窗角向天飘去，心内无比的洒然…
当一切过后，霜冷看到了久违的面孔，那是他真正的自己。
一头飘然的白发下，国字脸，浓密的眉毛，挺厚的鼻阔，微微上翘的嘴角，而那双眼睛，才是他与宝月生死相鉴的证明！他拄着铜镜，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迈向房邸的后院。
那里，听说有秋千。
霜冷伸舌迎了片最后的雪粉，纳入口中，入口清凉…
他踏着雪地，在阵风忽来的时候，满院细雪卷凌，在那霜寒过后，现出了一身红衣的宝月…
霜冷紧咬牙关，那左臂断处隐隐流着鲜血…
宝月瘦了，默默地坐在秋千上，双手纳着鞋底，而脚侧的竹筐中整整载着百来双鞋子。
霜冷强忍满腔心酸，一步一步走到宝月身旁，宝月无动于衷地继续用针纳着鞋子，那以往的秀美黑发已多了银丝，可那不是霜冷心疼的，心疼的是那娇美的脸庞，眉梢带白，眼中无神，那小唇间还在沙哑地哼唱着：“绿莺停谁家啊…在为谁吟唱…闺家的巧妇捧珠花…抱着幼童盼成郎啊…”
霜冷双目一片模糊，默默转到宝月身后，单手怀着她胸侧紧紧抱去，与她一起唱道：“绿莺停谁家啊…在为谁吟唱…闺家的巧妇捧珠花…抱着幼童盼成郎啊…”
风吹无忌，撩雪花阵阵，渐露明月，却被那细粉害羞地遮掩开去…
宝月眯笑着停下手中女红，靠进霜冷臂弯中，微微侧头道：“你来啦…”
霜冷点点头，哽噎中的泪水片刻涌出，喃喃道：“我来了。”
宝月眯笑着憨憨点头，玄又倔起小嘴道：“他们…说我疯了，嘻嘻…我没疯，真的，我相信你没死。”
霜冷心内强守的堤坝破了开去！像儿时那小霜冷一样，哭得不能自己，哭得放肆…
宝月天真地仰起头，眼毛扫着霜冷的下巴，忽又眯笑着嘟起嘴，在雪静沧桑后，轻轻印在霜冷唇上…
倾刻…
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第三十六话念在镜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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