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昂贵的学费。
第三十二章昂贵的学费。全//本//小//说//网
吃人家的嘴短。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假。此时父亲对这句话的体会真是太深了。
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圈套,是王茂生很久以来设下的一个圈套。他先找借口和父亲认识,然后把关系搞得越来越近乎,后来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他喝酒,再后来就让他作假证。按这种推算王茂生肯定是汉奸。我要是给他去作证,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我可是个**员呀。父亲拍着脑袋想起了当时王茂生和他讲起的那件事。
那还是八年抗战刚刚打完。两个做小买卖的年轻人聚在了一起。王茂生借着酒劲晃动着他如簧的巧舌,向父亲吹嘘起他和小日本打得一次交道。王茂生曾卖过一匹布给在一个村子里隐藏着的地下党。这件事被汉奸传到了日本宪兵队,王茂生自然被抓到了宪兵队。关了两天后放了出来。不久那个村子的两个地下党被小日本包围,无一生还。这件事的事实真相一直是个谜,除了王茂生外没有一个知情人,而他则到处宣扬自己当时如何智斗小日本。赶走小日本,打跑了蒋介石,人民政府想和王茂生算算这笔帐,可又不知该如何算起,由于没有一点依据,时间一久这件事不了了之。
这件事是王茂生当做光荣历史告诉父亲的。如果这里面有水分,当事人是断然不敢大张旗鼓的宣传的。王茂生为人虽然圆滑世故,但其人性还是不坏的。当时的地下党被破坏,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却没有人去调查和考证。
正在父亲左右为难时,调查的人找到了父亲,一下就坐在了父亲的对面,令父亲再没了犹豫的时间。父亲定了定心,为王茂生作了证明。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只有让时间和良心去验证了。
做完了这件事,父亲不知道自己是卸掉了一个包袱还是又背上了一个包袱。他已不再想这事,让他心神不宁的依然是远方的建华。父亲得到建华的消息除了来信外,还有就是树梅这个渠道。
树梅经常来串门,看望母亲,这是她答应建华的。她们两人也经常通信。
树梅和母亲聊天时说起了她的情况。她毕业后,母亲直接托人给她安排了工作,在一个工厂当仓库保管员,工作清闲自在。她母亲现在已经开始为刚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她安排终身大事了。她母亲单位有个技术员各方面的条件很不错,要介绍给她,她很不喜欢。她对一个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和她同班的男生很有好感,这个男生对她也很好,在班里时时刻刻维护她,经常帮她对付那些调皮捣蛋的坏学生。毕业分手时,才发现对对方的感情,到现在还一直来往,就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男同学去过她家几次,后来就不去了,她母亲不喜欢他,由于他的家庭和他本人很一般,每次去时都对他表现得很冷淡,她母亲总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他在她家时强烈的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还没有经过自己的努力和争取,就先自败下阵来,只把痛苦留在心里。
树梅的母亲要给她的宝贝女儿找一个体面的人家,找一个体面的人,这样不仅女儿体面了幸福了,做母亲的也更体面了。树兰假小子般的性格很不讨母亲的喜欢,在家处处和母亲做对,一贯我行我素,以自己为中心,母亲的忠告和训诫全当耳旁风。而树梅却恰恰相反,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合母亲的心意,让她去做的事,即使自己不喜欢也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母亲暗道三个孩子中只有树梅最懂她的心,自从她明白了这一点,她就发誓要为树梅设计出一条,让她通往今后一生幸福的道路。树梅喜欢与同学在一起,不喜欢甚至厌烦与那个家庭条件优越的技术员接触,可她又不想让母亲失望,真是让她左右为难。一旁写作业的建业想,这事如果放在树兰身上肯定不是问题,那假小子,女愣头,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她决不会像树梅这样唯唯诺诺。不过这种女人嫁给谁算倒霉,谁要把她娶回家,就等着当一辈子受气包吧,那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建业这时忽然想起由于童养媳一事他于淑兰吵架的情景,他想,树兰如果嫁给他,他估计能降住她,由于他在事后回想当时的情景时,明显地觉察到树兰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极度的恐惧,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害怕,那是一般的害怕所无法比拟的。他还曾无比自豪地想,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居然也由害怕的时候,而且怕的是我这个胆小如鼠的人。建业被他的怪念头撩拨得禁不住“嘿嘿”地乐了。外屋的树梅止住了话头,似有几分尴尬地对建业说,你是在笑我么?建业赶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是想起了今天上课同学讲的一个笑话。
这时,孙立来找他玩,见他还在写作业,撇着嘴说,哥们儿,没事吧,那点作业到这会还没写完,也太有点马拉松了吧。
建业嘴上支应着,心里想,你懂个屁,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写作业的工夫我已经娶了一回媳妇了,而且还是鼎鼎大名的马树兰,我管她乐意不乐意。
说了一会话,孙立忽然一转话题问建业,后天休息我们几个要去公园游泳池学游泳,你去不去?
还没等建业回话,外屋正和树梅说话的母亲搭了腔,说,建业不能学游泳,他有皮肤病,一着水就犯。
怎么,我有皮肤病?建业想,我怎么不知道,再问母亲,母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说,反正你不能学游泳,我是你妈,你有啥病我还不知道?
孙立兴高采烈要拉建业下水,没想到吃了母亲一个闭门羹。他觉得没意思,又坐了一会,对建业说,你赶快写你的作业吧。然后起身告辞。
建业把她送到门外。他斜了建业一眼,不屑地说,你呀,总把你妈的话当圣旨,一听就知道你妈是在蒙你,什么一着水就犯病,那你就不洗脸不喝水了?他是怕你下了水被淹死。咱防空洞都钻了,还怕啥?真是!
望着孙立远去的背影,建业站在门口怔怔地想,是啊,防空洞都钻了还怕啥。
自打从防空洞里钻出来,建业觉得自己的胆量比以前大多了,上课也敢发言了,只是嗓门有点大,象在和人打架,建业听着也觉得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下了课孙立还问他,怎么着哥们,跟谁呀,这么大火气,说出来咱哥们儿擂他。说完就眯着眼嘿嘿地一脸坏笑。
其他方面建业也认为比以前强多了。只是不知怎么,一想起父亲吃劳保后那饱经沧桑,而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哀愁的脸,建业就感到无论做什么事心里都增加了负担。他清楚的知道,他是怕无意间再惹出些是非来,让父亲难以承受,而且有时建军或建设放学回家晚了,他都会无端的猜想,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小学时的“玻璃事件”已深深地刻在了他记忆的闸门上。
星期天几个同学去玩水,自然找不到建业的身影。
自打父亲吃劳保后,本来已经说定,今后再有拉焦土买煤这类的事,就不用父亲再跟着了。但上个月拉焦土的地方塌方,砸死了人,父亲说他不跟着去不放心。哥几个说,我们都是吃粮食长大的,都长着脑袋,也不缺心眼,知道怎么打对自己。父亲一脸严肃地说,捂在里面那位也不是吃焦土长大的,该出事时,就不是有没有脑子的问题了。在父亲的一再坚持下,孩子们妥协了,但说定父亲只能跟着,权当散步,不能伸手。
拉焦土的地方在东山坡砖瓦厂对面,这一带的土特别粘,非常适合和煤泥,全市四周再也找不出这么好的土,住西山坡下的人们也都到这来拉土。那年砖瓦厂想把这块地划到厂里,经常来拉焦土的人们不干,把这事给闹大了,砖瓦厂这才打消了扩张的念头。
这是一座小山,说它是小山,其实就是个大土包子。人们成年累月地挖土,到现在已经齐着地面吃掉了小半个山坡。山坡上长着低矮俄的树木和杂草。上面的土质不太好,再往下,也就是离地面两米左右直到地下,这个层面的土质最棒。有不少人靠卖焦土为生,每天拉着板车到这里拉上焦土,然后到市里沿街叫卖,五分钱一筐。那天砸死的,就是个卖焦土的。也该着他出事,那天他没用半天就卖出一车,平时一天能卖出一车也不错。买卖这么好,他心里舒坦,身上也有了劲,想着再拉一车。再返回去时,拉焦土的人多了起来,看着遍地的空车他不想等,把车停在已经没人干,再挖比较危险的地段。这里已经挖了一个大洞,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他小心谨慎地用镐一下一下地刨着,不时地抬头看看上面。刨好一小堆正要装车,忽然觉得上面有动静,正想转身跑,已经来不及了,塌下来的一大片把他捂在里面。一群卖焦土的跑过来挖他。把人弄出来早就没气了。
出了这种事,父亲不跟着来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几个人推着车来到东山坡。还好,今天来拉焦土的人不多,没用多久就满满地装了一车。
每次来时是空车,建业和建设才有推车的份,回去是重车,他俩根本就摸不着把。建军上了初中以后,父亲才允许他在平路时掌一回把。建业想,他也上了初中,也该握一回把了,今天的机会不能错过,一定要握一回把,找找当舵手的感觉。
建业虽腼腆,少言寡语,但他却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只要不是出头露面的事,他都想和别人争一争比一比。比如学自行车。
建业学骑自行车是在小学五年级的冬天,上学前胆小的坐自行车都害怕,想都不敢想今后骑自行车。看同学推出家里的自行车学着骑,羡慕的不得了。建业也想用建国的自行车学,父亲根本不答应,说你还没三块豆腐高就想学骑车,等长大了再说吧。再去求建国,建国更不乐意,怕他把车摔坏了自己没得骑。看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建国下班后,乘家里人不注意,建业瞄准机会,偷偷地拿到车钥匙,哈着腰将车子推出来。数九寒天,滴水成冰。西北风呼呼地刮着,人们都回了家,胡同里很少见到一个人,正适合学车。先学溜,后来又学“掏裆。”每次不敢多练,怕家里发现,练一会就做贼似地把车推回去。再说时间长了也不行,每次出来也不敢戴手套,手冻的时间长了就握不住把。练了几回,车也被摔了几回后,居然能蹬着车往前溜了,再后来也能“掏裆”蹬几圈,只是个子小上不了大梁。就在这时让父亲和建国发现了,好一顿臭骂,规定今后再也不准他碰车。建国还说,我说这阵子车子不好骑了,原来是被你小子摔的。建业站着挨训,心里却乐的屁颠屁颠的,心里说,你们骂吧,爱咋骂咋骂,不解气打两下也行,反正车子我是会骑了。
初秋的半晌午,一路上艳阳高照,微风徐徐,不冷不热,几个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爽。土车上了一截小漫坡进入一段平路,准确地说还稍稍有些下坡,建业想这时掌把应该最轻松最省力。将车拉上坡的建党把车停下来,擦了一把汗,掉转车把准备推车。建业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请求。建党看也不看他一眼,嘴里只挤出两个字,不行。建业有些气恼地说,我都上初中了,不是小孩了。又不是上坡我拉不动,让我掌一回把还不行?建党气哼哼地说你没看见这是下坡?建军最能理解建业此时的心情,他扶着车帮为建业敲边鼓说,这也叫坡?简直就是平路,一马平川。其实建党也正觉得累,就说,知道你是想过瘾,等你能干了就躲得远远的了,给你,可压好了把。哼,你们都这样!说完他看了一眼正低头偷偷笑的建军。
建党走到车边扶车帮。建业回头望了望被远远拉在后面的父亲,学着建党的样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一哈腰把车把提起来,轻轻向前一用力,车开始往前走。这车土装得正好,辕不轻也不重。建业握着把,建党和建军在旁边都用一只手扶着车,车缓缓地向前走着。建设没事人似的跟在后面踢石子。在这似坡非坡的路上,三个人不用使劲,只要抓着把,车象在自己走。
建业刚握把时紧张的神经此刻已完全放松下来,这么一大车的焦土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心里的感觉真是美极了,他觉得自己推着大大的一车土轻松地走在马路上,像是在走着优美的舞步,他的手于是无意识地轻轻颠了一下把。建党马上哈斥道,不好好推着走,穷颠什么颠,想翻车呀!建党这张乌鸦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随着他的话音,建业猛然觉得手中的车把忽然向下沉去,他意识强烈地抗击着这股力量,双手随即向上抬起,此时车轮象被什么东西垫了一下,车也突然向前加速。毫无思想准备的建军和建党一下被甩在后面。这时的车把已高高抬起,二人急喊压把,建业也意识到该向下压把,但车把并未被压下来,反而将建业搞高吊起,腿撞在车腿的横梁上,半车土扣在马路上。腿上的剧痛使建业抓着车把的手一松,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看到这一切的父亲急火火的跑过来。建军小心撸起建业的裤腿,建业的腿上连撞带搓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可怜他第一次握车把竟交了这么昂贵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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