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交换
后人时常喜欢挑前人的错误,而且往往并不是本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意图,后人这样做的目的,似乎只是想炫耀自己比前人优越的才能与智慧,以从中得到自我满足感。wWw.QΒ⑤。C0M他们总是把前因后果都摆在眼前之后,然后大言不惭的说,如果当时我如此这般,一定比他们做得更好。是的,一切都是如果。
在河北会战中,交战双方,无论是南王安广黎还是北王颜华,乃至其下属的将领,似乎都或多或少地错失了几次机会,能够将对手一口吞掉的机会。如果他们抓住了这些机会,就将有一位华朝的霸主诞生,内战也必定不会持续下去了。
但在当时,他们或许看到了一些机会而没能抓住,或许根本没看到,使得机会与其擦身而过。似乎这样说有失公允,毕竟没人能够未卜先知。即便是天造良将,横扫千军沙场,也从来不能预知未来,在真正的抉择面前,他们凭借的还是直觉,或者说是运气。有人运气好,胜了,有人运气差,败了。不外如是。而在河北会战中的双方,似乎运气都差不多而已。
1274年11月23日,拂晓,北王颜华率领第一军,与南王安广黎的二十万南王军主力分从南北两个方向到达了他们默认的战场——河北总省南部的千平坡。有趣的是,双方都选择了列开连绵几十里、厚数里的巨大阵形,展开一场正面对决。
千平坡地势平坦,南北两侧各有一条漫长的小丘,相隔三里左右,双方的重甲步兵、轻装步兵、弓箭手、轻重骑兵列成大大小小的方队,于两座小丘上对峙。调整队形的号令与旗语在阵前高喊着、挥舞着。低沉的战鼓隆隆作响,鼓动着战士们血管里的热血。
尤金言站在北王颜华身后,望着千军万马,不禁感叹:“这么多华朝人自相残杀,还真是壮观啊。”
颜华笑了笑说:“强者之争,永远只能在战场上解决。自古以来莫不如是,只有脱颖而出的强者,才能带领一个国家走向昌盛。无论需要使用什么手段,牺牲多少人的生命,这也是法则。”
尤金言也笑着说:“这些我也明白,但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看来这就是属下和王爷你的差距啊。”
颜华向对面望去,悠悠地说:“其实,我也比你强不了多少,只是坐上这个位置,有些事不得不做而已。对面那个人,大概也是一般无异。只可惜一山容不得二虎,我和他终究是要这样来分高下的。”言罢抽出宝剑高举起来,剑指前方,战鼓与号角同时在北王军阵中响起,令旗如翻腾的云朵,战士的呐喊声直冲天际。
在朝阳之下,北王军开始按照既定方案层层向前推进。南王军的阵中也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双方士兵开始加速,奔跑,箭矢在头顶飞过,射倒了身边的人,一声声惨叫从左右传来,但无人退缩,当敌我绞在一起的时候,金属的摩擦声哗哗作响,盾牌砸出去,刀剑砍出去,长矛刺出去,鲜血喷射,漫天血红。喊杀声、哀嚎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
安广黎位于南王军阵线中部,正在观察眼前战况,忽然有一名士兵从右翼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说:“王爷,北王军的重骑兵狂攻我军右翼,现在右翼与中路脱节,被撕开了一道缺口,北王军的骑兵正向王爷这里冲来!”
安广黎心叫不妙,由于阵形拉得过平过长,中路与两翼很容易脱节,这一点他也早已想到。但是,在敌我双方激战之刻,北王军兵力处于劣势,肯定无法抽调大量兵力来攻击这个破绽。能抽调多少?三千?五千?最多六千。以六千骑兵横插入敌人大军之中,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必须有一个强将冲在最前面,士兵才会跟随。北王手下的能人都不在此处,究竟是谁来打这个先锋?安广黎立刻让士兵去探查,不一会儿,士兵回报:“是北王颜华亲自率领的重骑兵。”
安广黎愕然,良久过后,才苦笑着说:“颜华兄在勇字上果然胜我一筹。”
此时在南王军右翼,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北王军骑兵当者披靡,一路向前,将南王军的阵形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南王军将士虽然奋力弥补,但却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北王军骑兵的铁蹄继续向中路挺进。
隆隆蹄声在耳边回荡,安广黎胸中忽然涌起了无限豪迈之情,他抽出宝剑,朗声高喝:“人生百年,大梦一场,斩敌立威,血洒阵前,也算是热血男儿的好归所!天下之争如何?千秋基业又如何?与强者殊死一战,尽显男儿本色,一样豪气干云,气灌山河!”言罢双腿一夹,一马当先向北王军骑兵冲去。周围亲卫士兵纷纷抽出武器,紧随而上。
在马背上一起一伏冲刺的时候,敌人越来越近,心中那种紧张而兴奋的感觉已是久违的了,就像第一次上阵时的感觉一般无异,那是长年过着平静生活的人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快乐。生与死的距离如此接近,但没人会退缩,只要你向前,你的士兵也会跟你向前。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动的怂恿下,就算平日头脑再冷静的人,一样会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是勇者的战斗,所有的计谋与勾心斗角在此刻都再也排不上用场。
生为勇者,死为英魂,这八字才是战场上的真谛。
南王安广黎和北王颜华分别冲在己方队伍的最前面,不断用宝剑拨开射来的箭矢,由奔腾的战马带自己冲向对方。当两匹雄壮的战马交错的时刻,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微笑,并且同时挥出了手中的剑。
安广黎的剑削断了颜华胯下马鞍的束带,颜华的剑重重砍在安广黎的肩甲之上,马蹄翻飞之际,二人同时翻滚着摔落下马。一个南王军的战士瞧准时机,挺起长矛扑向颜华,矛尖闪着寒光,如毒龙一般刺出。颜华一个翻身,脚尖扬起,踢开长矛,同时一剑递出,贯穿了战士的胸膛。
安广黎也遭遇了同样的处境,落马之时,立刻有一名北王军骑兵向他冲来,他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才避过了马蹄的踩踏,紧接着手中宝剑的剑锋便砍断了战马前脚。安广黎顺势而起,一脚踏在了落马的战士脖子上,战士面色顿时青黑,双眼突出,暴毙身亡。
安广黎和颜华同时转向对方,看看对方满身尘埃,一副狼狈模样,一起大笑三声,扬起宝剑向对方冲去。华朝最强的两个王在沙场上展开了你死我活的肉搏。进击、闪躲、虚招、实招,剑与剑来来去去,虎虎生威。
周围的士兵开始渐渐停下了打斗,全都在注视着安广黎和颜华。没人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看在片刻之后倒下的究竟是谁。
安广黎和颜华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斗了几百剑,才开始显出体力上的差距。安广黎的体力似乎稍逊一筹,渐渐露出疲相,在挡下颜华当头一剑之后,脚下一软,竟险些屈膝跪倒。颜华见机不可失,立刻跟进又是一剑,安广黎握剑不稳,手里宝剑被硬生生震落。而颜华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狂风吹过,二人僵持当场。
安广黎露出一个很满足的神情,说:“多少年了,我才知道,我等的无非就是今日这样痛快的一战。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是天上浮云,远不及这般全力以赴生死相搏的时刻,更能体会到生命的真义。”
颜华昂然立于跟前,手中长剑不摇不晃,稳稳抵在安广黎颈上,说:“广黎,本来我不太瞧得起你,但今日却改变了这种看法。尤其是当我率兵直插向你的时候,你竟然不选择退却,反而迎头攻来,单是这番勇气,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安广黎笑着说:“颜华兄大概很想我当时撤退吧?嘿嘿,我要是撤了,军心涣散,被你衔尾追击,恐怕永远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颜华说:“可是你还是败了。广黎,如果你我交换此时位置,你会放了我吗?”
安广黎说:“当然不会,不过我有一些东西可以作为交换,请颜华兄放我一马。”
“拿什么换?”
“停战,邀请其他两王坐下来谈判,划分各自势力归属。”
颜华心动了,如果他现在杀了安广黎,南王军还有乔年炅指挥,恐怕还落不到群龙无首的地步,战争仍是要继续进行。而安广黎的提议可以暂时停战,这无疑是一大诱惑,当初夏维在信中告诉过他,要尽量保存实力,等待抗击莽族。若能停战,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颜华正在思索的时候,安广黎又说:“如果这个条件还差那么一点,我可以再加一个小小的交换。”
“广黎请讲。”
“颜华兄是否知道,你有个一周岁多的外甥?”
颜华吃了一惊,说:“是夏维和如云的孩子?”
“正是,孩子安康,一直在皇都。我可以把他送来给颜华兄。”
“成交。”
河北会战几乎是在这一刻就结束了。
和谈、一个一周岁的孩子,成为了华朝日后一年内和平的转机。
一个月后,南王军和北王军都撤出了河北总省,只留下少量部队驻防,共同维持地区秩序。而安广黎也如约送了一个孩子到关东,交到了颜华手里。同时还附信一封,颜华飞速扫了一眼信的内容,便收进怀里,将男婴抱起来。颜夕等人聚在周围,都仔细地瞧着这个男婴。
颜英吉率先说出自己想法,他说:“爹,这孩子是真的吗?”
“废话,会喘气的还能是假人?”
“爹别生气,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错不了,这孩子的眉眼跟他娘像极了。而且,安广黎也不会耍这种小把戏骗人。”
瞿远在一旁歪了歪嘴,说:“那又怎么证明他是我三弟亲生…哎哟!”
阎达和弥水清一起踩了他一脚。
颜华笑着说:“等夏维回来,自有办法辨认的,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现在有件事比较难办,咱们军中可没有老妈子,该让谁照顾这孩子呢?”
颜夕立刻说:“爹,让我来照顾他吧。”
大家顿时都仰起头看屋顶,装作这件事与自己没关系。
颜华抬头看了看女儿,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便叹了一声,说:“照顾孩子可不容易啊。”
颜夕垂下头说:“爹,内战已经暂停了,女儿也想先放下刀枪,过几天平稳日子,就让女儿照顾这个孩子吧。无论怎么说,这…我…”颜夕声音开始哽咽,无法再说下去了。站在一旁的弥水清走上一步,挽住她的胳膊,说:“王爷,就让小姐来照料吧,属下也可以帮忙。再说还有阿秀姑娘呢,我们三个人一起照顾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颜华只好点点头,说:“好吧,不过要到附近农户去寻个奶妈,明白吗?”
“多谢爹。”
当日,新来的男婴立刻成了众人的玩具。瞿远率先把孩子抢到自己怀里,用棉衣将其裹成了粽子,扛在肩上在星寒关里跑了起来。那男婴也不怕,反而咯咯直笑,瞿远心情大好,带着孩子满城转了一圈,回到营地,将孩子高高举起,赞叹说:“好小子,有些胆量,错不了,一定是我三弟的娃!”
东晨炫高声喊道:“瞿胖子你就别老提谁是孩子的爹啦,没看这里有三个姑娘直瞪你吗?”
颜夕、弥水清、阿秀三个姑娘立刻跳起来去追打东晨炫。阎达和瞿远哈哈大笑,瞿远说:“东晨炫这小子也越来越顺眼了。”
阎达说:“是啊,大概是因为他跟三弟越来越像了吧。”
瞿远唉声叹气说:“三弟也太幸福了,有了一个大胖儿子,还有三个姑娘默默等他。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议事厅中,颜华站在窗前,漠然地看着众人在外面嬉笑。尤金言来到他身后说:“王爷,南王在信中说了什么吗?”
颜华沉默良久,说:“颜如云死了,孩子出生没多久,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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