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弃卒的抉择
叮当啷啷…
碗掉在地上,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全\本\小\说\网
夏维双手捂着脖子,脸胀得通红,显得极其痛苦。
阿秀垂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泪水吧哒吧哒滴了下来。
周阳锦忽然狞笑起来,双眼射出仇恨与兴奋的光。
“死吧!哈哈哈…姐姐,看到没有,你亲手杀了他!你听到没有,周阳家惨死的亡魂都在阎罗殿里开怀大笑呢!哈哈哈…”周阳锦笑得全身颤抖,但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剑柄,眼光里保持着一丝警惕。
“咳咳。”夏维忽然咳嗽两声,“嗯,喝粥喝得太急,呛到了。真不好意思啊周阳锦,让你失望了。”
“你!”周阳锦惊讶地瞪着面色如常的夏维,心想:“他怎么会没事?那粥…是姐姐没忍心下手!”他又瞪向阿秀,怒骂:“贱人!你还有什么脸面对周阳家的列祖列宗!”
“喂!”夏维严肃地瞧着周阳锦,“你应该尊敬姐姐!这么好的姐姐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维公子…”阿秀依然垂着头,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对不起…小弟说得对,我是贱女人,是该死的…”
“秀姐姐干吗这样说呢?”夏维安慰说,“你瞧,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能过去!”周阳锦咆哮起来,“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死!”
铮的一声,周阳锦抽出了长剑,紧接着手一扬,剑光在空气中晃了一下,旁边的桌子哐啷一声变成粉碎。一剑将木桌劈成两半并不难,但只用一剑就将木桌震成无数碎片,其剑术之高可想而知。
夏维却好像一点也没觉得危险,他笑眯眯地对周阳锦说:“你怕什么呢?”
“怕?我怕什么了?我现在就杀了你!”周阳锦将剑尖指向夏维。
“那你还等什么?”
“我…”
“不要逞强了,你就是怕了。”夏维习惯性地耸耸肩,“我猜,你一定没杀过人。”
“我杀过!”
“小孩子说谎就是喜欢大声嚷嚷。”夏维向周阳锦投出同情的目光,“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你,杀人越来越上瘾,但第一次绝对是痛苦的!你会永远记得你的剑刺进肉里的感觉,就好像你自己是被刺的人。鲜血溅到你身上,你会觉得永远也洗不干净,你随时随地都会闻到血腥味,那让你一连几个月都吃不下饭。但这些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你杀死的第一个人的双眼会永远盯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他就在你的身后,等着你被别人杀死的那一天…”
“闭嘴!”周阳锦跨出一步,长剑猛然劈下。
剑刃没入夏维的左肩,鲜血喷射到周阳锦的脸上。
“我要杀了你!你是我的仇人,杀了你没有错!”
夏维的额头因剧痛而渗出了汗珠,但他依然微笑着说:“动手啊!顺着这个角度,把剑继续斩下去,你会劈开我的心脏,甚至将我砍成两半。到时候你就会觉悟了,你要永远背负着血腥活在世上!你不能再停下来,你会迷恋上杀人的感觉。直到你死的那一天才能停下…”
“小弟,不要!”阿秀喊道。
“闭嘴!”周阳锦全身颤抖着,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时,门外有人说:“你做不到的。”
门开了,颜瑞走了进来,他拎着一柄长剑,全身上下满是血污,整个人就像从坟墓爬出来的死魔。阿秀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她这几日和颜瑞相处,觉得这个人随和、友善、彬彬有礼,或许还有一点头脑简单。但此刻,颜瑞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变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夏维笑着对颜瑞说,“不愧是北王家的男人。”
“过奖了。”颜瑞也笑了笑,“我也有幸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夏维。”他将手里的剑扔到了地上,然后坐到周阳锦刚才坐的椅子上,显得十分疲倦地说:“锦公子,关于令尊的事情,我替家父道歉。但我请你不要犯错,你的剑一旦斩下去,你就会变成我和夏维这样的人了。我相信如果令尊在天有灵,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场面。”
夏维没有给周阳锦思索的余地,紧跟着说:“周阳锦,死者已矣,但你还有你的姐姐,这么好的姐姐,需要你来照顾呢。你不适合在乱世中生存,快放下剑吧,和你姐姐找一个安乐之地,好好过日子。报仇的事情,由我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去做吧。”
“小弟,放下剑吧!”阿秀柔声劝道。
周阳锦手中的剑依然刺在夏维肩头,鲜血已经浸红了衣衫,只要他用力,夏维就死定了…
※※※
前事——
“父亲,你这样会毁掉整个家族的!”周阳锦焦急地喊着。
周阳丘没有说话,趁着夜色,指挥着手下将一箱箱白银运出皇都。
在周阳锦眼里,那些箱子里装的不是白银,而是周阳家世代建立起的家业。他始终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将家族利益置于不顾,去帮助与家族毫无交情的北王。
“阿锦,你看,”周阳丘抬起手,指向天际,“华朝的星相已经乱了,主星被妖星胁迫,光芒渐渐黯淡。而北方还有无数乱星正趋崛起,唯有一颗兵星可与它们抗衡…”
周阳锦循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说:“父亲,今天阴天,连月亮都看不到啊!”
周阳丘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干笑两声说:“其实刚才的话是宫里的占卜术士说的。我也不太信,只不过…我想借这番说辞,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父亲…”
“阿锦,我们周阳家九代当朝,执掌京畿营造官之重位,凭的是什么?”
“凭历代家长的英明干练,凭历代家族成员的精心维持。”周阳锦自豪地说。这两点也是每一个周阳家的人自幼接受的教育。
“英明干练、精心维持…”周阳丘苦笑着说,“你没有坐到家长的位子,不会明白的…我们周阳家之所以能长期立于高位,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们的懦弱,是我们委曲求全的品性。多少年来,历代家长虽然都忠于皇室,但和其他结党营私的势力也都保持良好关系。多少次的政治风暴权利斗争,周阳家都避过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历代家长恪守一个原则——尽力奉主,严谨中庸,遍结权贵,不攀不拒。”
说到这里,周阳丘望了儿子一眼,仿佛在观察儿子的反应。他继续说:“但现在不行了,我们不能再继续旁观。如今皇权衰微,群雄并起,北方还有蛮莽两族虎视眈眈,唉…乱世来啦,一朝不过三百年,华朝能屹立五百年不倒,已经是奇迹了。此时此刻,华朝崩溃只在旦夕之间。每个人都要选择自己的立场,我们周阳家更是不可能再躲过去了。阿锦,我把数代人建立起的家业都押在北王身上了,而且是抱着必死的觉悟,甘愿作弃卒。”
“父亲…”
“阿锦,若是和平盛世,我们周阳家定能辅助明君,将天下治理昌荣。但在乱世,我们周阳家毫无用武之地。乱世是狂人的舞台。周阳家没有狂人,却偏偏站到了台上,迟早是要被踢下去的…”
※※※
周阳锦最终放开了剑,跪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哭得很丢脸。战场上杀人,或许还比较简单,但一对一,面对面,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周阳锦的悲哀在于,他背负着家族的仇恨,那是超过他承受能力的仇恨,他甚至丧失了冷静,开始盲目地复仇。从一开始,已经注定了他的复仇将已失败告终。
“小弟,我们走吧。”阿秀扶起了周阳锦,然后回头望向夏维。
夏维笑了笑说:“秀姐姐快走吧,我答应会帮周阳家报仇,就一定会做到的。”
“谢谢你了。”阿秀扶着周阳锦走了出去。
颜瑞把他们送到门外,然后将房门关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窜到了夏维跟前。
“**!刚才好险!那小子要是真杀你,我还真***没辙!”
“别他妈废话了,快把剑拔出来包扎,我可没那么多血一直流。”
颜瑞抓住剑柄,猛地将剑从夏维肩头拔出来,然后扯开夏维的衣服,帮他包扎伤口。
“你小子还挺能侃,不过我进来的也正是时候,一下就把周阳锦那小子给震了。”
“是啊,你要不进来接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两个人想起刚才的惊险,全都暗自后怕。不过,经过这次事件,两个人的关系更融洽了,同时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而刚才的一切,对他们好像只是游戏。
“他是怎么暗算到你的?”颜瑞问。
“这个嘛…”夏维不知如何解释。
颜瑞盯着夏维,忽然看出了什么,惊讶地说:“夏维,你这是…”
“停!”夏维拦住他,“别往下说!你一说出来,我就输了。”
“输什么了?”颜瑞大惑不解。
“总之呢,你就别问了。”夏维躺到床上说,“说说你吧,瞧你浑身上下都是血,一定也遇到什么事了吧?”
颜瑞神情一暗,说:“死了。刘大富一家,我们带的随从,都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我怎么没听到一点动静?”
“秒杀!出动了和我们对等的人数,一盯一,同时行动,以雷霆之势一击得手。除了你我,没有幸存者。而且他们没有成功杀死我,立刻就分散撤退,我追上了其中的三个,本来有把握生擒他们,但他们是死士,被我击倒之后全都服毒了。”
夏维皱着眉头说:“好可怕的一群人!”
“是啊,万幸的是,他们准备不足,最后留下了你我这么重要的人物。”
“不对!”夏维摇头说:“他们绝对是准备充足,只不过他们对我们的实力估计错误。”
“难道?”颜瑞若有所悟地望向夏维。
“没错。”夏维苦笑着点头说,“瑞哥,离开星寒关之前,义父曾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很傻。”
“是么…”颜瑞叹气说,“你怎么回答的?”
“我问义父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义父说听假话吧,假话比较好听,于是我说,你是天下第一蠢货…”夏维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来我说错了,只可惜你装得太像,连义父都被你骗过了。要不是我刚才看到你进门时的样子,恐怕我也不会知道你真正的一面。”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是啊…我们俩都犯了错误,我的错误是没有把实力都展示出来,而你的错误是伪装得太好,最后我们俩都变成弃卒了。”
颜瑞问:“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夏维回答:“两条路,一条是立即调头,回星寒关,另一条是按原计划,去皇都。”
颜瑞沉默片刻,表情忽然放松下来,微笑着说:“去皇都吧…”
夏维点点头说:“你决定了?”
颜瑞苦笑说:“不然还能怎么样?现在回星寒关,一定会被颜英吉耻笑。你也不想看他那张臭脸吧?”
“确实,他那张脸,够一百人看半辈子的。”夏维满脸坏笑,看着颜瑞说,“不过说真的,你们兄弟俩长得还是挺像的。”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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