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
今日便是沈青莲大婚之礼。
数千年寂静苍白的安宁峰上挂上了漫山遍野的红灯笼，雪一般堆砌而成的阆苑内红绸飘摇。
沈青莲在一片朦胧红雾中低垂下眉眼去，看着镜里的美人面，嘴角含上浅淡的笑意。
修士成婚的礼节本不是如此，一般的道侣只需叩拜过父母师长，结下同心婚契，行过合卺之礼便算完事。
可是白玉钟说她本来自凡尘俗世，特意请了他的师长许下这盛大的婚礼。她沈青莲是剑道菁英的妻子，想做什么，他都可以替她做到。
沈青莲抬起眸子，盈盈一笑。
她两边眼角下各有一颗对称的红痣，在熠熠烛火中艳冶至极。
白玉钟正在外面和他的同门行酒令，这是清静道宗难得可以纵情快意的时候，修士们都喝得十分尽兴。
沈青莲似乎也在这喧嚣中有几分熏熏然，她起身朝仙侍道：“我去外面转一转，不必陪我。”
她推开角门，安静地走入夜色。
日夜相伴百年之久，沈青莲想不到，有一日，她真的能嫁给白玉钟。
她自幼养在山下修仙世家之中，两侧眼尾对称的红痣据说是大凶之兆，父母亲从来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出入必须遮挡面孔，连服侍她的仆从也就那么几个。
直到有一日家门忽然被修士攻破，沈青莲走出闺房，仰面看着高墙上密密麻麻立着的黑衣人，第一次明白了那对称的红痣代表着什么。
元阴药女。千百年才一出的无双珍宝。
她的母亲在混乱中被剑气误伤而死，她的父亲，沈家家主，对着黑衣人三跪九叩，接了对方的灵石，亲手将她送进一顶小轿。
他说，沈家无罪，怀璧其罪。
她不是璧，她是药，令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如痴如狂的灵丹妙药。
那一众修士终究还是没能带走她，元阴药女的消息走漏了，她历经无数场鲜血淋漓的刀光剑影，几次辗转，最终被卖到了庚明宗。
她被灌了药，昏昏沉沉地就送到了敛玉道君白玉钟的榻上。
白玉钟没有碰她，他让她习剑法，跟着他踏遍五湖四海大好山川，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见到了这世间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白玉钟说，你身份特殊，不必畏惧，以后本君护你。
沈青莲想起他说那话时沉沉如水的目光，两颊不由得一阵滚烫，忙低了头向前走去。
从此以后，她成了敛玉道君的妻子，就再不必担忧被人争抢了。
她只顾想着那些甜蜜的回忆，冷不丁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大道，走到了阆苑后山的深林里面。
沈青莲并不怎么担忧，白玉钟修为已臻破虚之境，他若想找她，散开神识便能随时找到。
这林中清冽的草木气息也让她心情舒爽，仿佛在这静谧之中她能更深地沉入到回忆里。
沈青莲只停步了片刻，忽而看见不远处的密林里似乎闪耀着一丝暖黄的光芒。
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白玉钟从不许她单独来的地方，说这里埋着庚明剑宗历代长老真人用过的本命剑，如今都是无主之器，若不小心，很容易伤了她。
沈青莲本想掉头回去，却在此刻忽然听到了吱呀一声响，似乎是门轴转动，在密林里很清晰。
她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只听说有剑，可从来没听说这里还住着人。
“谁在那里？”她提高了声音问道。
没人回答，沈青莲往前走了两步，忽而看见一个女子的影子被烛光投到了地上。
她倚门而立，目光似乎就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沈青莲正要往前，一只手却忽然搭在她肩上，没来由将她吓了一跳。
“莲莲。”
白玉钟在她耳侧低下头去，呼吸间的酒气给他的嗓音带来了一丝低哑。
“我坐的久了，随便出来走走。那里好像有人……”
沈青莲朝那密林里张望，那女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个错觉。
“有我的新娘子。”
他含糊地低下头去，不轻不重在她耳垂上吮了一口。
沈青莲心尖猛地一颤，瞬间把那人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敛玉道君平日里端庄自持，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动情的一面。沈青莲不禁红了脸，推他胸膛，带了几分嗔怪地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还不回去休息。”
他却忽然抵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树上，“本君就想在这里。”
沈青莲大窘，一时间口齿都不清楚了，“在这里什么……”
他握住她的细腰，在月光下凝视进沈青莲的眸子里去，眼神如同幽潭，带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白玉钟没有答话，用行动证明了他想干什么。
沈青莲起初还有几分推拒，很快便神志昏沉，手脚都软绵绵的，更像是欲拒还迎。
她含羞别开脸去，又被白玉钟掰正了。
“看着我，莲莲。”他声音带了喘息说。
“你怎么这样。”沈青莲咬着嘴唇，声音里带了几分娇怯，“非得在这林子里。”
自从和白玉钟在一起后，沈青莲也不是没有想过她的第一次。可从来没想过要在深林里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完成。
不过只要对象是敛玉道君，似乎在哪里也无所谓了。
沈青莲抱着树的手无力地往下滑，这么□□裸地站在野地里到底让她有几分羞耻，本能地往白玉钟的怀里蜷缩。
他却忽然伸手，把她的手在树上按紧了。
就在那一瞬间，疼痛仿佛一道霹雳似的在她身体里炸响。
沈青莲身子猛地一颤，白玉钟却在背后将她的手在树上攥得更紧了。
这疼不对劲，沈青莲虽然没经历过人事，也知道不该是这么个疼法。修士合欢是为双修，不说修为大增，她也不该四肢经络都如同被血淋淋地撕扯开一般！
“停……停……”
她艰难地喘息着，然而白玉钟似乎充耳不闻，霸道的灵力灌入她的身体，在灵脉中横冲直撞地游走，直到她肌肤之上都浮现了隐约血色！
沈青莲觉得有什么正在自己的身体里面破碎，在昏迷的前一刻，她又看见了密林里的人影。
那女子唇边横着笛子，具有催情作用的曲乐不断流淌而出。
元阴药女，体质的最宝贵之处便在“元阴”。
这“元阴”到底是什么，境界最高深的修士也说不清楚。
它不是可以引动的灵气，不是可以触碰的金丹，甚至也不是身体里具体某一处地方。却又无处不在，无所不显。
这也让元阴药女有了千奇百怪的使用方法。
沈青莲在一处暗室里醒来。
她不清楚白玉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金丹碎了，白玉钟的确和所有人一样，是为她元阴而来。
白玉钟每隔一段时间来看她一次，他会与她发生关系，沈青莲起初闹过几次，后来便不再闹了。
那几次吵闹中，她得知白玉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百年前收下的小弟子许雁晴。
沈青莲听庚明剑宗弟子提起过这个人，说很久之前，白玉钟还只是个元婴真人的时候，收下过一个天资出众的女弟子。
可惜，那女孩子在跟随他前往北边吞鲸海时，为了救他，被吞鲸海的滚刀浪重伤根基，毁了容貌，回宗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没想到许雁晴从来就没死，她被白玉钟藏在安宁峰后山，成了他口中不可言说的禁地。
暗室太静太沉寂，沈青莲只是躺在那里，睁着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他。
似乎是从那时开始，不论他如何求她，沈青莲都不再开口同他说一句话。
许雁晴需要医治，她沈青莲又有何错？
难道仅仅是因为生为元阴药女之身，便活该为人所骗，为毫不相干的人历经那些千刀万剐的痛苦？
暗室内不知年月，沈青莲如同死尸一般拖着沉重的身子躺在那里。
金丹碎了，白玉钟不可能给她修复的机会，这意味着她从此再无缘修道一途。
在无尽的黑暗中，她的听觉越发敏锐，过了许久沈青莲才弄明白这是哪里。
想清楚的那一刻她简直要大笑出声，白玉钟，你疯了，这里不是什么早就筑好的地下密室，不是幻境套着幻境的秘密囚笼，而是庚明剑宗庚明正殿三清像的后面！
白玉钟，你大约本来是想杀了我，可是事到临头你不忍心了。你自视光风霁月的真君子，你的住处不会有密室这种地方，于是你就把我藏到了这里。
简直荒唐！
当白玉钟再一次到来，跪在她的身边，捧着她的脸吻下去的时候，沈青莲听见了外面念诵经文的声音，闻到了袅袅的香烟气。那里的人对着三清像叩首跪拜，全然不知神像的背后有人在做什么。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白玉钟，你呢？
你看向宝相庄严的三清神像，看着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道心何在？你精元何在？你坐忘何在？
那时候沈青莲就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白玉钟的师尊早晚会发现他的异常，她非死不可。
可是她没想到，她死都死的不安宁。
是许雁晴带着白玉钟的师尊应之奇来的，她找到这个地方大约也费了不少力气。沈青莲忘不了应之奇应仙君看见她那一刻的惊怒，那让她快意到想要大笑。
是应之奇找来吸食元阴药女的双修秘法的，白玉钟告诉过她。
许雁晴毁了容，很明显白玉钟做的努力只是修复了她的根基，如今许雁晴还顶着一张五官扭曲皮肤黢黑的脸。
沈青莲微微撑起身子，望着他们一笑。
她如水般的黑发从肩头滑下，面孔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白森森的，唯独眼下两颗红痣红的渗人。
“告诉白玉钟，”她说，“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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