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灵丹
英招抱剑倚在门口，方才那一幕仿佛烫痛了他的眼睛。
沈青莲眸色潋滟生姿，她穿衣服刚刚穿了一半，那黑袍只是被手扯着才没有滑下。半笼着雪肩，长发如缎面般倾泻而下。
她剑尖穿过那人心口，却笑得极为开怀，像是碰见了什么值得格外高兴的事……
英招的心中一顿，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
就仿佛她光风霁月的那一面被毫不留情地扯下，现在露出的，才是她真正的样貌。
深不可测，令他霍然心惊。
……也许他竟从未认识过师尊。
这时门内传来沈青莲的声音，“进来罢。”
英招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去，正见沈青莲坐在桌子上，捏着那人的嘴打量。
很明显那人为了逃避审问，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已经吞下了毒药，现在尸体都凉透了。
“英招，过来看看。”沈青莲招呼他道，“你认得这人么？”
“是宗门内的人。”英招呼吸蓦然一窒。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沈青莲，沈青莲却毫不在意，松开手，尸体的头咚的撞在地板上。
“师尊可要用这个作证据禀报上去？”
沈青莲勾唇一笑，“这种小喽啰没用，等我们回去，对方早就销了他的册子，从此庚明剑宗就是没这个人。”
她却不接着往下说，眼波一转看向英招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等。”英招说，“对方一击不中，必然再次出手。”
沈青莲笑起来，“真是个聪明孩子。”
英招却没有说话，他心里有些不适，只是跪到地上去，轻轻捧起师尊的脚，给她穿上了靴子。
“师尊被门内的人暗算……”他低声说，“难道不生气吗？”
沈青莲支颐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他又没真伤我性命，既然是争权夺势，无非各显神通罢了。”
英招手一顿，下意识捏紧了沈青莲的脚踝。
沈青莲没有说话，注视着英招的神色。她可以确信，如果自己这个小弟子与宗门内其他派别的人有联系，她现在立刻就能看出来。
然而英招却开口道：“可是他们居然趁师尊换衣服的时候进来，真是……”
沈青莲哑然失笑，“你在意这个？”
英招半跪在她面前，仍然捏着她的脚踝，抬起眸子道：“徒儿最在乎的就是师尊。”
沈青莲面上的笑渐渐淡了一些，“小嘴真甜。”她说。
她从身上摸出来一包化尸粉撒在了尸体上，静静看着尸体皮肤凹陷，最后被腐蚀成一堆粉末。
沈青莲没有把话跟英招挑明白，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想做这个使者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被她伤了根本利益的，也只有贺及尘一人而已。
问题就在于，她记忆中贺及尘与白玉钟极为交好，他怎么会就为了这一件事，便要她身败名裂？
除非……
他已经知道白玉钟和她调换了身份。
沈青莲平日看似对白玉钟不管不顾，其实暗中一直有符纸追踪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确信白玉钟在庚明剑宗时，第一日在殿上他失口喊了“师尊”二字，却被应之奇憎恶。从那之后，白玉钟就再没勇气去找他的旧识。
那么贺及尘这记忆难道是自己恢复的？
沈青莲眸光幽暗，半晌没有说话。
她深知自己将要做的事，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必须十二分的谨慎才行。贺及尘这件事，她早晚会查清楚。
英招把血迹擦了，再将窗子一开，飞飞扬扬的骨灰顺风而去，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沈青莲到客栈楼下把门锁的钱赔了，带笑望了英招一眼。
英招窘迫地别开眼去，“我当时一时心急……”
“下次沉稳点。”沈青莲眉眼弯弯，看上去极为愉快，“都这么大的人了。”
英招没有说话，他平时不是如此，但是只要一碰上和师尊有关的事，仿佛就要刹那失了方寸。
他们二人易了容，穿街过巷，沈青莲走到拍卖行门口，向门口的修士丢了两个中品灵石过去，“两个座。”
那修士见不是大买卖，连屁股也没挪窝儿，把那两个灵石收了，向里面一指道：“自己进去就行。”
沈青莲刚刚进了拍卖行的大门，便又有两个修士走了过来。两人一身黑衣皆是上乘货色，佩剑镶嵌白玉，向里面张望着。
“她买了下等座，”其中一人不满道，“应该是发现我们了。还追吗？”
另一个面色阴沉，若不是刚刚他的手下以命相舍，此时他已经折损在沈青莲手里了。
“一个包间。”他将十个上品灵石按在了那修士的桌上。
那修士登时眉开眼笑，站起来哈着腰说：“二位里面请。”
“师尊来这儿是想买什么？”
“本君听说有一味灵蕴行散丹在这里拍卖，”沈青莲道，“就买这一样。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告诉本君就是。”
英招心口紧了紧，这味灵蕴行散丹他听说过，是补元益气，凝神入虚的灵药，可是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弥合金丹裂痕。
他沉默了半晌，究竟不敢开口问这味药是给谁买的。
灵蕴行散丹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是极品，在拍卖会的中间就出来了。
台上的拍卖师将玉盒的盖子一敞，雕刻成荷叶状的寒冰中间托着一粒碧玉似的丸药。拍卖师将盒子一摇，丹药转动之间有隐约光华流动。他们坐的下等座离看台挺远，竟然也能闻到丝丝药香，刹那让人灵台清明。
“上上品灵蕴行散丹，一千中品灵石一颗！”
沈青莲没有急着报价，一直等到价格涨到两千，声音稀稀落落的时候才道：“三千中品灵石。”
一下子涨了一千，前面的人一时没了声响。沈青莲原本预备一次拿下，没想到最前面的华丽包间里忽然有人开口道：“三千一。”
沈青莲预感不对，但还是开口道：“三千五。”
这颗丹药她留着给白玉钟有用。市面上弥合金丹缝隙的丹药很多，可沈青莲知道，只有这一味灵蕴行散丹，她可以带回去，再搀上补骨脂重新炼制，外表一模一样，但是却多了效用。
那一味补骨脂专门使人产生幻象，扩大人的情绪波动，而且在体内时间越长，毒素积累就越深——会是她将来控制白玉钟的好办法。
那包间里的人却不依不饶起来，接着道：“三千六。”
对方声音里带了戏谑，很明显是不差钱的主儿，专门来这儿耍她玩儿。
英招蹙眉道：“那里是跟踪我们的人吗？”
“应该不是。”沈青莲用神识一探说，“对方没有灵力波动，应该是凡人。”
前面的包厢里摆放着果盘，一个一身锦绣华服的高大男人倚在软榻上，身边娇俏侍女剥去葡萄皮，指尖托着送入他口中。
他旁边的小厮急得挠头，“我的爷，您这是干什么？咱们要那个丹药有什么用？干嘛和人家抢？”
男人顺手拿了侍女手里的葡萄皮，往小厮头上一丢，“不明白了吧？你知道后面那是谁？”
“是谁？”
男人得意一笑，“破虚境的修士！你想想，我们一介凡人，抢了破虚境修士的东西，是不是很爽？”
小厮：“……”
他往门边上挪了挪，小声说：“您就是被丞相大人骂了不痛快，故意找人家茬……”
“去你的！”男人坐起来骂道，“老子会是那种怕丞相的人吗？你信不信我明天就骂回去？”
他余怒未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道：“三千九！”
他话音方落，只听头顶一阵山涛海啸般的破空之声，周围一片惊呼，只见一柄长剑凌空而来，剑尖穿透包间顶棚，咔嚓一声钉了下来！
沈青莲面无表情，倚回座位上道：“四千。”
小厮和侍女吓得抱头鼠窜，男人的目光却连变都没变，他冷哼一声道：“老子不能打是不假，可是老子防御法器可多得很……六千中品灵石！”
英招默默瞟了一眼沉着脸的师尊，“您还有灵石吗？”
沈青莲按了按额角，“没了。”
赔本的买卖她不想做，今日实在流年不利，就买一样东西还碰上这么个货。
英招却忽然见师尊的目光看向自己，双眼闪闪发光，好像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英招感觉不妙，然而又实在抵抗不了师尊的眼神，他喉结滚动一下道：“师尊，您……”
“小招儿，”沈青莲笑着勾起他下颌说，“帮师尊一个忙。你看，师尊把你抵押出去怎么样？”
前面包厢里的黎玄正等着人回价，却半晌没有声音。
他拧着眉往后看了一眼，忽然见台上的拍卖师一锤定音道：“下等座客人出特殊物品一件，按本拍卖会规定，拍得上上品灵蕴行散丹！”
“别拦我！”
黎玄大步往拍卖行后面的仓房走过去，声音里含着怒气道，“她出了个什么特殊物品？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王就在这里，你们敢把我要的东西卖给别人？”
拍卖行的人叫苦不迭，跟在他后面连声道：“王上，这特殊物品按照规定，是要保护客人隐私，不能泄露出去的……”
“滚！”
黎玄怒道，“本王出一万上品灵石，把她的隐私买了！”
话音方落，他一脚踹开库房大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英招是被师尊一个麻袋装了抵押给人家的。此时他刚刚从麻袋里出来，心情不好，伸着条长腿坐在一堆金银珠宝上，凉凉瞥了眼进来的人。
“是你——”
跟在黎玄后面的侍卫清晰地听见他们不可一世日天日地的王上倒吸一口冷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王上一把推了出去，大门在他们面前砰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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