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告别

江姨送了一大包洗好晒干的尿布过来，她是沈妈多年的好闺蜜，俩人在一起能高高兴兴地聊上一天。她家也是双职工，只有大龙一个孩子，家里负担最轻。

        她问沈妈：“这回做月子娘家还来人伺候不？”

        沈妈说她妹妹会过来照顾自己月子。

        江姨问：“是自来卷儿还是大辫子？”

        沈妈娘家兄弟四个姐妹四个，大妹妹排行老四，比沈妈小五岁，上头有双胞胎哥哥。她功课很好，长得漂亮洋气，天生卷发，漂亮的桃花眼。她还是游泳健将，初中的时候就能横跨松花江。初中毕业赶上停学闹革命，她的成绩和沈妈一样在全校都是响当当的，可是身处历史洪流中，她只能屈从命运，成为佳木斯纺织厂的众多女工之一。大妹妹晚婚晚育，今年虚岁28，春天刚生了个女儿。

        沈依的三姨在家里排行老五，和沈妈差了八岁，已经是24岁的大姑娘了。她们姊妹俩长的很像，都是俊眉朗目，她比沈妈个子高一头，留着两条大辫子。

        三姨高中没毕业就下乡了，在农村改天换地了好几年，最近想办法办了病退回城等着招工。她回乡下这些年做饭手艺练出来了，做饭又快又好吃。沈依姥姥让她月底来大庆给姐姐伺候月子，等孩子满月再回佳木斯。

        沈依看着家里的东西一样样地被放到纸箱子里、木头箱子里、包裹里。沈妈说小仓房的大木头桌子太大太沉，搬不走只能留下了。她还告诉沈依辽河那边暖和，家里不会再起炕了。沈依不敢睡炕，怕炕热留鼻血。可是白天和弟弟在炕上玩多好啊，那么大的炕，他们可劲儿地扑腾也没事儿。夏天上面铺着凉席午睡，也很舒服。桌子搬不走、炕搬不走、院子里的树和石头桌椅也搬不走，那辽河的新家不会像沈依熟悉的家了。随着沈妈将各样东西归拢，沈依心里开始一阵阵的难受，她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离情别绪。

        进入八月以后，沈妈上班基本上是上午下午各去点个卯，呆上一个小时，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和大家聊会儿天。她怀孕已经快九个月，随时都可能生。单位领导也不再给她安排什么工作，只要她每天来单位晃一下，没人会说什么。

        沈依每次都陪着妈妈来单位，她抽空去找小上海叔叔聊天，她觉得这几天心里头不痛快，需要找人倾诉。小上海叔叔送了她好几本有插图的故事书，让她以后一定要多多读书。

        沈依反复问小上海叔叔：“分开后，大家会不会忘了我？我妹妹去姥姥家太长时间，我已经快忘记她长啥样了。”

        小上海叔叔告诉沈依随着人长大，身边的朋友也会渐渐离开，不用难过，只要在心里记得就好。他说沈依性格好爱帮助人，以后一定会有很多的朋友。

        沈依问：“听说你以后也要回上海？你是不是很想家？”

        小上海叔叔说人哪有不想家的，能回去他肯定要回上海的。这是沈依第一次听到小支叔叔明确而肯定的答复：他想回上海！

        沈妈的预产期是8月25号，沈依的大辫子三姨和沈爸已经分别订好了火车票，三姨从佳木斯过来，提前三天到达，沈爸没有买到当天辽宁到大庆的车票，只有次日的车票。他心急火燎，生怕耽误了儿子的出世。没想到沈老四不慌不忙，等到沈爸到家吃饱喝足之后，才开始发动。8月27日，沈妈顺产生下小儿子。

        沈依照旧背着沈山跑出去，绕家属区一圈儿：“我有小弟弟了！”

        沈山跟着喊：“小弟弟！”

        江姨送来了一篓红皮鸡蛋，她说过两天去集市上抓一只活鸡，帮沈妈下奶。三姨给沈妈做了小米粥和猪蹄汤，沈依尝了一口汤不爱喝。沈妈爱吃煮鸡蛋，她吃着拌着红糖的小米粥，一口气能吃好几个煮鸡蛋。

        三姨听说姐夫上次回来已经把鸽子都处理了，叫嚷可惜。她说鸽子汤给我大姐喝最补了，你们可真浪费。沈爸听说后跑出去转了一圈，从养鸽子的鸽友那里买了两只淘汰的信鸽，又买了两只肉鸽。三姨连着几天给沈妈做鸽子汤，小小一锅，也不放什么盐，沈妈喝得滋润，奶水也立竿见影地充盈起来。

        三姨说这孩子出生的时间还挺好，天气不那么热了，大人不遭罪，还能吃俩月的新鲜蔬菜。如果生在冬天，只能每天吃白菜土豆大萝卜，哪有什么营养啊。

        幸运的小四很快碰上件不那么幸运的事情。第二批家属下辽河日期已定：1977年9月16日。孩子还没满月，就要踏上去辽河的列车。这趟行程对沈妈和未满月的沈小四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每当沈依回想起离开红港前的半个多月，脑子里就闪现出人仰马翻四个字。沈爸忙着收拾家里的各种家什，仓房里笨重的木头桌子给了鸽友，沈妈养的几盆花给了江姨，仓房里多年攒下来的东西都是舍不得扔也没多大用处的，就让江姨和三姨先挑了一遍，剩下的都交给隔壁娟儿妈，她不要的等沈家搬走后她再卖破烂儿。

        就在这忙乱的当口，佳木斯老家又发来电报和一封挂号信，二姨她们纺织厂国庆前准备扩招一批工人，9月21号和9月28号分别是初试和复试日期。三姨如果错过这次招工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多久？回城的知青越来越多，佳木斯虽然工厂多，可一下子安置这么多知青也不容易。

        沈妈虽然需要三姨照顾月子，但她更知道这个招工机对妹妹有多珍贵。她毫不迟疑地让沈爸订了回佳木斯的硬卧车票，三姨满怀憧憬慌慌张张地告别了大姐全家，回佳木斯准备招工考试了。

        沈爸把大件家当都收拾好的时候离出发只有两天了，单位在出发当天清晨会来卡车把东西拉走，家具都用绳子绑着，桌子上都用笔标上号码。这些大件会直接拉到火车站。油田给这批下辽河的家属做了特别的安排，不但包下所有卧铺车厢，还安排了几节货车车厢，火车在站台停留一个小时安排装货。

        这两天多亏了江姨过来帮忙做饭，搭把手给沈妈伺候月子。不过平常给小四洗澡洗尿布都是沈爸的工作，沈依眼见着爸爸瘦得脸上都没肉了。

        沈妈早起和沈依念叨着阴历8月初二是沈山三周岁生日，今年就是正日子。沈山的生日全家吃了顿面条，在沈妈的指导下，沈爸亲自下厨做了柿子椒肉沫和西红柿鸡蛋两种卤，沈山这个小寿星还独享了一个煎荷包蛋，吃得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吃完面，沈妈问儿子有什么生日愿望？大家猜这小子肯定要糖吃，沈山有虫牙，沈妈盯得紧很少给他糖。谁也没想到沈山羞答答地说：我要吃奶，像小四儿一样喝妈的奶。

        自从沈小四出生，这半个多月沈山受到的冲击最大，他知道妈妈生了小弟弟，又要搬家。他理解爸爸忙三姨忙姐姐也忙，没有人顾得上他。可妈妈呢？平时她最疼自己了，平时叫自己都是我大儿子长我大儿子短的。自己闯了祸也不怕，每次妈妈的脸色一变，他就抱着妈妈的腰，仰头冲着妈妈喊：妈妈我错了，咱俩最好了，我是你的好儿子，你是我的好妈妈。这一招百试百灵，妈妈每次都转怒为喜，抱着他不撒手。

        自从有了弟弟，这个小不点夺走了妈妈的爱。妈妈的眼里只有这个小宝贝，已经忘了她的大宝贝了。每次看到弟弟霸占着妈妈，美滋滋地喝着奶，吃着一边儿，还护着另一边儿，沈山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他真希望自己变成小宝宝，躺在妈妈怀里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个臭弟弟。姐姐每天跑过去亲弟弟，也不亲自己了。

        姐姐这几天忙得像蜜蜂，成天飞出去和大家告别，也不带自己出去玩儿。“告别”不就是和人招招手吗？姐姐怎么和大家反复告别了好几天，没完没了的。

        今天沈山真是太高兴了，妈妈给自己煮了香喷喷的生日面和荷包蛋，还问自己有什么愿望？姐姐说愿望就是自己最想要什么，她的愿望是去上海去北京。沈山的愿望就是让妈妈天天抱着自己，像弟弟一样喝奶。为啥他说出自己的愿望，大家都笑了，姐姐还用指头羞他，他忍不住扑到妈妈怀里求安慰。

        沈妈笑着搂着沈山：“我大儿子还不好意思了？”

        沈山称心如意地喝上了妈妈的几口奶，欢喜之余重新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憨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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