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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受伤


今年寒流来得晚,眼瞅着差两天盘锦就要和十月份告别了。

        深秋早晚凉气袭人,沈妈今早已经给几个孩子都换上了厚毛衣。

        这会儿有太阳,沈依觉得身上的毛衣有点厚有点紧,领口处还有些扎脖子。她用手指抻着领口,试图让脖子从带着汗意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身后有腾腾的脚步声追过来,沈依警惕地回头,看到了大个子宋文超!他的书包带子挺长,跟着他一跑一颠的。

        沈依不爱搭理这个男生,这几天放学一直躲着他们几个,不是因为自己懦弱。她需要时间消化语言障碍带来的羞耻感,需要时间重拾自信,更需要时间评估与这几个男生如何战斗才能确保胜利。

        宋文超他们几个没有消停过,课间十分钟都要绕到沈依座位旁起哄背小九九。

        今天他又明目张胆地跑过来挑衅,沈依就像没有看见身边的大活人,她不慌不忙地边走边想,“一对三我打不过你,一对一可以一战!”

        沈依轻蔑的表情刺激着宋文超,他从地上捡起几个小石头。

        “嘿!大舌头拗拗拗!”他在旁边做着鬼脸,夸张地笑着,往沈依身上扔了一个石子。

        沈依站住不动,清泠泠地直视着男生:“你再敢骂我,再敢用石头打我,我就去找洪校长,让校长把你轰回农村老家!”

        男生对沈依的威胁嗤之以鼻:“你就这能耐,还去打小报告,校长才不惜的搭理你。”他又手欠地扔了一个石子。

        沈依伸手挡了一下,石子打上去,挺疼。

        男生继续火上浇油,“话都说不利落,真是个完蛋货!”这是宋妈骂人的词。

        沈依气不过,拿起书包冲过去,对着男生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男生有些意外,身手灵活地闪开,一边往前跑,一边不停地向后扔小石子。

        他从地上捡起来几个小石子,手一扬,一把石子都冲沈扔过来。

        沈依躲闪不及,有个尖利的石子划过沈依的眉毛,灼疼让沈依忍不住叫了一声。

        身后有骑车的大人停下来,沈依咪着眼睛,右边眉骨的疼痛让她不敢睁眼。她认出这是后勤卖菜的阿姨。

        后勤阿姨看着沈依眉毛有血珠渗出来,“幸亏没打到眼睛上,这死孩崽子是谁家的,咋能往人脸上扔石子?这要是破了相瞎了眼,你是要蹲笆篱子吗?”

        闯祸的小子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

        后勤阿姨把沈依送回家,临走时说:“那个兔崽子肯定是新转来的,这还敢欺负老师家孩子。”

        沈妈已经从惊吓中平复下心情,她让沈爸找酒精给女儿伤口消了毒,纱布剪成小块儿,叠成两层用胶布粘在眉头两侧。

        酒精杀菌的疼痛让沈依皱起小脸儿,她同沈妈讲述着飞来之祸的前因后果。

        沈妈说,“这小崽子才上二年级,咋就这么无法无天。我下午找他家长,看看是人家把孩子养得这么混蛋!”

        沈爸沈妈两口子都是与人为善的老好人,很少与人发生口角摩擦。这次遇到女儿被人欺负,好悬伤到眼睛,真是让孙老师压不住火。

        午饭后,沈家人破例没有午睡。

        沈艾和沈山一边一个靠着沈依,心疼受伤的姐姐。

        沈爸沈妈小声嘀咕着女儿吃了亏,庆幸着石子没有伤到眼睛,担心如果女儿伤口留疤能否被眉毛遮盖。

        下午沈爸送小儿子去托儿所,沈艾和沈山手拉手自己去托儿所了,沈艾满五岁半了,应该升去大班,她继续赖在沈山的大中班不走,托儿所老师和父母劝了几次未果已然作罢。

        沈妈和伤员沈依一起往学校走,沈妈让沈依放了学先别回家,她要把宋家的父母叫到学校来说道说道,小孩子家不学好,就先批评他爸妈。

        沈依进教室,像鸽入雀群,同学们叽叽喳喳地问她,中午吃个饭睡个觉的功夫,怎么就受伤成了伤病员?

        沈依看着老十八栋的孩子们都凑过来,这些同学和她一样,都曾经是水电厂小学一年级的小豆包,他们的家长们彼此熟识,他们从家里玩到学校,有过争吵打闹,但转脸就忘。

        这次受伤对沈依的伤害,不及这几天遭受到的语言暴力,姓宋的小子真是一个小恶魔。

        也许是沈妈今天要叫家长给了沈依底气,也许是同学们的关心给了她勇气,沈依站起来走到讲台上,老十八栋的孩子们盯着她,班级准备上课的同学也看过来。

        沈依看着大家,指着头上的纱布,又指向最后一排的男生:“今天中午,宋文超追我骂我,还用石头打我的头,我的眼睛差一点就被他打瞎了!”

        宋文超大声反驳:“我不是故意的!”

        沈依开始发力,“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打我的脸和我的头,你用了好几块石头一起打我。”

        二年级的小豆包们惊呆了,有人质问宋文超:“大石头会打死人的,你咋那么恨沈依呀?!”

        宋文超踢了下书桌,他站起来喊:“我用的是小石子,不是大石头!”

        沈依继续追杀,“石子不是石头吗?是不是把我打得一脸血?”血珠也是血,也断断续续滴了几分钟。

        宋文超听着班级同学的惊呼声,觉得心虚,但是鸭子嘴硬还在狡辩。

        “我自己扔石头子玩,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离我那么近!”

        沈依不依不饶,“后勤卖菜的阿姨可以证明,她看到你一直追着我打,如果不是她拉住你,我今天会被你打死,你就是小杀人犯!”

        小孩子在复述事件时,添枝加叶的本领不逊于成年人。

        上课铃响之时,二年级同学已经同仇敌忾,宋文超自然就是正义联盟的公敌。

        小宋呆呆地坐着,整个中午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块儿木头,脑袋嗡嗡地,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自己扔石子吓唬人,怎么就演变成流血事件?

        下午沈妈到校后就去找了洪校长。

        洪校长去沈家邀请孙老师来初中教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对沈依印象挺深,听说她被同学欺负,差点伤到眼睛,他马上叫来二年级的班主任吴老师。

        洪校长和吴老师沟通后,直接打电话到厂宣传科找宋翰庭,通知他放学后到校处理儿子伤人的事情。

        宣传科的老宋从地方调过来还不到半年,已经是科里的骨干。今年宣传科事情多,不但要图文并茂地解读国家政策,还要和后勤配合安排职工家属的文娱生活。温文尔雅的老宋真是多才多艺,水电厂宣传科组织排练的节目在国庆汇演大放异彩,在全油田独占鳌头。

        宋翰庭的父亲解放前是河北安滦矿务局的总经理,宋家和英国人合资建立安滦煤矿长达半个世纪,期间积累了巨额财富。

        宋翰庭在家里行九,他是宋家最小的儿子,老蚌怀珠的爹娘对他十分宠爱。他父亲受洋人的影响,很是注重子女的教育。宋翰庭的三位兄长成年后都去了英国及美国读书,老父亲根据他们的特长爱好,帮他们选择了机械工程、金融和医学专业。他的五位姐姐都在国内读了教会女中,毕业后大多嫁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只有小姐姐去了当年的北平继续大学深造。

        家里人对幼子没有光宗耀祖的要求,宋翰庭注定要被祖宗余荫护佑,他只需要平安喜乐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生于1933年的宋翰庭,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中西合璧的大家庭。衣食无忧的他接触到的人间百态都是美好雅致的。进入到新时代后,小小少年的他依旧过着富庶的生活,家里的保姆司机都改称服务员。他注意到父母的衣着越发朴素,他不知道的是:父母拜托朋友自港澳辗转,给陆续移居海外的儿女们分别去函,嘱咐他们务必在当地置业安家,告诫儿女关注国内气候异常,切记不要返乡。

        宋翰庭的父母已是花甲之年,他们难离故土,更舍不得抛下国内的产业。九个儿女只有两个留在国内:在北京教书的小女儿和未曾离开过身边的小儿子。

        宋家的这两个孩子都是天真烂漫与世无争的好性子,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会被纷繁复杂的世界伤害半分。

        宋翰庭在家里的周全安排下,选择了安全无虞的中央美术学院,他父亲的想法是:将来做个画家,画画人物花鸟和大好河山,修身养性,也不会招惹是非。

        风暴来得猝不及防,摧枯拉朽地扫荡着一切旧势力。宋家未能幸免,宋翰庭一向富足体面的生活戛然而止,他从前令人艳羡的家世学历样貌气度统统被碾落成泥,人生的翻转如此无情,他失去了一切,包括疼爱他的父母。他爹妈在临终前,逼着他写下与所有宋氏亲人断绝关系的声明。他母亲枯瘦的手臂环抱着他,让她的庭儿好好活下去,万不能被这血脉孝道连累。这是权宜之策,父母和哥哥姐姐都明白他是个好孩子。

        宋翰庭成了孤家寡人,他甚至不敢联络北京的姐姐,他怕连累姐姐,也怕被姐姐连累。

        他从前的仰慕者们纷纷失去了踪迹,左邻右舍的年轻女性都对他绕道而行,再不是当年离他老远就面色绯红眉目羞涩。

        惶惶不可终日的他没有被单位开除已是万幸,隔年他被下放到辽宁省岫岩县文化馆,这一年他27岁。

        他从未料到自己人生起伏的终点落在辽宁,在这里他娶妻生子,也终就变成了面目模糊的中年人。

        他的妻子是岫岩附近乡下的,这个健康丰腴的农村姑娘的喜爱简单直接。那个年代的一见钟情太过稀有,他被老丈人和媒人安排着与姑娘光速相亲,闪婚闪育。那一年,他28,她19。

        他以为这就是他人生的终极所在,过着大多数国人的日子,温饱一生,无欲无求。

        没想到兜兜转转,即将跨入45岁的他,人生有了新的转机。

        宋翰庭一直苦于妻子和四个孩子的户口问题,水电厂的教师招聘让他看到希望。五月底他顺利通过面试,举家搬迁过来。暑假的时候,宣传科抽调他过去帮忙,他的工作成果让科长眼前一亮,宣传科爱才心切,开学前和洪校长协商,将他留在了厂宣传科。

        忙碌的工作让宋翰庭充实愉悦,妻子儿女搬到新家后上了城镇户口,搬入了楼房。他喜欢看着妻子忙着布置新家,房前屋后养花种菜。他们的新家,他的新工作,孩子们的新学校,一切都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儿女的教养他几乎都交给了妻子,他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身为人父的责任。

        骑车回家接妻子的路上,宋翰庭反思着自己常年的缺席,现在没有借口不管孩子的事情了,幺儿今天闯祸是迟早的事情,也许这个契机能让他开始学习做个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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