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澄粉浆液需要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才行，若是天气不好，须得等上一二天。可喜的是天公作美，第二天温度骤升，又是个响晴天，晒到黄昏时分，澄粉已经□□成干了。

        裴漪又托裴娘子去东市定制一个烤架———

        她昨天看见洗面水洗出来的面筋，福至心灵。这玩意儿好啊，烤面筋，夜市小吃摊儿的王者，简直属于流氓级别，往烤架上一放，撒上烧烤料，那香味随风能飘到好几里地，谁能不爱烤面筋呢？

        离三月三还有三天时间，面筋煮过浸在冰冷的井水里，这三四天不会坏，也不至于将这些美味浪费掉。

        裴漪忙了三四个时辰，将面筋一一裹在买来的竹签上，然后煮熟划开，泡在井水里。

        又烧了一大锅水，将昨天买回来的几只整鸡放到里面，加葱姜小火熬煮。

        后世做饭，总少不了味精，现在虽然没有味精这东西，但裴漪多少能用鸡肉海米和香菇折腾出来。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熬上一天，浓缩成浓浓的鸡汁，加在任何东西里面，都会提升食物的味道。

        星落日升，一日清晨又至，裴漪顶着随意扎起的螺髻，迎着暖黄的晨光，站在屋檐下尽情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几日没注意到，院子里的树木已经长出嫩叶，茶花、牡丹、兰花也已经含苞待放。怪不得古人说着春光易逝，稍不留神便悄悄溜走，当是“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1

        裴娘子的屋子还没有甚么动静，想必还在睡觉。她这两天和裴漪忙里忙外，着实是累着了，裴漪不愿打扰裴娘子，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于是自己悄悄地走到了前院，自己带上了攀臂，束好袖子，开始干活。

        澄粉有了，鸡汁有了，她今日就要先做些水晶小笼包来给阿娘尝尝鲜。

        这灌汤小笼包一绝之处就在于它的汁，而那浓郁鲜美的汁水则来自于皮冻。皮冻这东西也不能久放，当天做当天用最好，过了一夜，味道也就变了。

        裴漪将刮干净的猪皮放在锅里，加上葱段姜片煮上两刻钟。期间千万不能盖锅盖，否则肉皮中的味道散发不出来，肉皮冻就会有一股腥味。

        当然，不盖锅盖的代价就是厨房内充满了一股煮肉皮的味道。

        裴漪也受不了这种味道，敞开锅盖让它在哪儿煮，自己站在外面看着。

        这味道实在，销魂。这可能就是美味的代价吧。

        肉皮煮好，又切成小块，放在锅里任它咕嘟咕嘟冒泡。

        裴漪则站在旁边揉面剁馅儿。

        面是澄粉加面粉，和好盖上湿布放一边。

        馅儿是三肥七瘦，剁得细细的，加上一点儿鸡汁和葱姜水搅打上劲儿。

        这姜剁得再碎都有存在感，还擅长伪装，放在什么菜里就能伪装成什么菜，一口咬下去，嘴里就只剩下姜的味道了。

        裴漪的噩梦就是肉馅里的姜末儿，甭管再好吃的包子饺子，一咬到姜末儿，味道就全坏了。可是偏偏裴漪家里做馅的时候总喜欢添姜末，弄得她苦不堪言。她原以为这算是“鲥鱼多刺”的微瑕了，可是去上大学的时候，她发现学校的包子饺子馄饨什么的，竟然完全尝不出姜末，这秘诀就是葱姜水了。

        正将馅儿剁得震天响，裴娘子来了。

        她显然一副刚醒的样子，披着一件单衣，鬓发微乱，道：“漪漪，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叫我。”

        裴漪一边剁馅儿一边笑着说：“这活儿我一个人就能做，阿娘你前两天累着了，应该多睡会。”

        裴娘子非要帮忙。裴漪看她神色疲惫，原本想叫她回去休息，但一想到自己阿娘在帮她做事方面，一直是个倔脾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刚巧肉皮煮好了，裴漪就让裴娘子把肉皮碎滤出来，然后把肉皮汤用井水凉着。

        实际上肉皮碎打碎，皮冻会更加浓稠香醇，可现在又没有破壁机，就只能舍其不用了。

        肉皮汤凝固，材料备齐，裴漪就开始展示她包包子的技术了。

        不是她自夸自擂，她包的小笼汤包，一转儿十八个褶，用不了半分钟，往那儿一放，玲珑小巧的白色尖团，让人看着都来食欲。

        裴娘子看着也觉得可爱，和裴漪一起包起来。然而裴娘子根本掌握不了包小笼包的技巧，试了几个都是惨不忍睹，也就放弃了，转而去烧火蒸包子。

        不一会儿，小笼汤包出锅，一个一个都是晶莹可爱，香气四溢。

        裴漪倒了一碟醋，道：“阿娘，您一会儿吃的时候，先咬开一个小口子，吸里面的汁水，要不然会烫着的。”

        食箸一夹，小笼包被提溜起来，几乎成了水滴形。在阳光的照射下，半透明的包子皮丰盈润泽，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晃晃悠悠地汤汁，仿佛下一秒，这些汤汁就要迸发出来。

        裴娘子啧啧称奇，眼中满是惊讶，道：“阿娘活了这么久，这种……哦，对，叫水晶小笼包，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当然了，这小笼汤包最早据说在北宋出现，起源于开封，大唐距离北宋还有个几百年呢。

        裴娘子依照裴漪的嘱咐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子，嘬里面的汤汁。霎时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鲜美从舌尖，这味道，赛过消熊栈鹿，胜于龙肝凤髓，一口咬下，鲜得险些将舌头咽下去。

        常言道，人食五味，辛、甘、酸、苦、咸，然而鲜也是一种味觉。人们漫长的烹饪史，都是在最无愧于食物本味的状况下努力追求鲜味。

        鲜味有了，这东西能不好吃都难。

        裴娘子一个连着一个，不知不觉间，竟然将一笼小笼汤包都吃光了。

        她放下食箸，意犹未尽地品味着汤包的余味，赞叹道：“漪漪，阿娘原以为你那木樨饭已经够美味了，没有想到这小笼汤包味道鲜美醇厚，甘鲜皆备，这鲜味竟赶上江瑶柱了！”

        江瑶柱，可是极贵重的干货，吃货东坡先生甚至写过《江瑶柱传》赞美瑶柱的鲜美，还时不时提起它，吃个荔枝也不忘和江瑶柱做对比。想来裴娘子从前家财万贯，尝过不少珍馐美味，这小笼汤包能得到她如此赞美，肯定也会受到轵水城食客的欢迎。

        裴漪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道：“阿娘，我再蒸上几笼，给许娘子他们送过去，许娘子帮我们许多忙，理应送他们尝尝的。”

        这话说完，只听见裴娘子“哎呀”一声，懊恼地说：“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重要的事情，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听裴娘子说：“你生病的时候，蒙一位郎君两次相救，这才能恢复过来。我本想等你完全好了，上门去感谢那位郎君，可这一忙起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这几日被裴漪恢复的喜悦冲昏了头，在加上还需要去成衣铺领活儿补贴家用。若不是听裴漪说什么“许娘子帮了许多忙”，裴娘子还没想起来，还有个有救命之恩的郎君等着答谢。

        这位郎君，自然就是容澈。

        可是容澈住进来的时候十分低调，海棠巷的人也不知他的身份姓名，只知住进来一位年轻郎君，是以她只能用“那位郎君”来代替。

        而裴漪却听懂了，她依稀记得，落水之前，却是遇到一位郎君，又蒙他相救，这才不至丧命。

        可能是伤风发热影响，这段记忆模模糊糊的，那位郎君只留下一个朦胧的剪影。

        坐在轮椅上，清瘦，孤寒，气度卓然，像是病中孤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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