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熊外婆（四）
屋子里依旧沉默，却漾着说不出的绵意。
伤都处理好了，黎轻语将东西收好，道：“休息吧。”
“等一下，”白宛牵住她的衣角，声音软绵绵的，“我饿了。”
黎轻语恍然，从芝婆婆去接白宛到现在，过去差不多快10个小时了。
“现在只能做面。”
“……好哦。”
答应的乖巧，就是听上去有点可怜巴巴的。
黎轻语想，算了，给她做丰盛点吧。
她走后，白宛捂着冰袋，坐在那里发呆。直到手被冰得刺痛，才回过神，猛摇头。
奇怪，她刚刚干嘛表现得那么听话，一点不像自己。
但手指摸着黎轻语刚才触碰过的地方，指尖发烫，心里总有一阵挥不去的燥意。
越说不想，越是想。
……
黎轻语下了一楼。
前院有一片菜地，她割下一把莴笋叶和一根青葱，带着泥土的味道回了灶屋。
之前煮好的香肠放进蒸格，清洗食材，她切下莴笋叶尖端发黄的部位，理好，又将香葱切成末，在碗底备好辣椒油、香油、醋、盐、姜和蒜。
锅开水沸，她煮下一把土面，七八分钟后，待面变得柔软，这时，蒸格里也传来腊肉的香气。她将蒸热的香肠放在碗底，面挑在上面，又将莴笋叶在依旧沸腾的面汤里过上几秒，漏勺捞起盖在面上，倒汤入碗，热气腾腾，调料、肉、蔬菜的香气混合着被冲开，扑鼻而来，最后手抓葱末撒上去。
旁边小锅开火，倒油打蛋下锅，正反翻面，一分钟不到，一个形状圆润的煎蛋也成了，边缘微黄又不带焦，蛋心好像一戳就破。
她将煎蛋放在面的最上层，又盛了一碗面汤，端上楼。
“怎么这么久哦。”黎轻语进门时，白宛觉得已经等很久了，习惯性抱怨道。
这语气听着不冒犯人，黎轻语回味了下，还带着点甜味，糖果一样。她估计自己就离开了十五分钟，不解。
算了，大小姐的心思她总是想不明白的。
她放下碗，连桌带椅一起拉到床前，道：“吃吧。”
白宛早就闻见香气了，馋虫闹肚子，抓过筷子，撇开葱花开吃。两口下去，她瞪圆了眼，吞咽着道：“好吃！”
这面跟她吃过的面都不同，一点也不软趴趴，很有嚼劲。莴笋叶很脆，带着清香味，香肠不是往常吃过的烟熏味，盐臢成的，没什么肥肉，吃着是满满的幸福感，煎蛋也恰到好处，咬下去有蛋黄流出来，但又不生腥，她赶紧吸一口。
黎轻语看她象征性拌了两下，面是面，菜是菜，调料是调料，也没拌开，叹了口气，道：“给我吧。”
白宛满脸疑惑，但还是顺势把筷子给了她。
黎轻语拿过碗，三两下拌匀，又放在她面前，道：“吃吧。”
白宛瞄了眼黎轻语的脸色，有些犹豫道：“我不吃葱，姜，蒜……”
“……”
“还有不怎么吃辣。”
“……”黎轻语看着被自己完全拌匀的面，“不吃就夹出来。”
“哦……”
白宛把所有不爱吃的都夹出来，继续默默吃面。
拌匀了辣椒油的面要辣一些，幸好黎轻语放的也不多，但白宛还是辣得不行，一口面一口汤，嘴唇变得有些红肿，像山上的野樱桃。
黎轻语支脸侧头看着她，一绺黑发落在脸颊，莫名觉得有点馋，也想……吃点什么。
奇怪，平时怎么没觉得自己做的食物有那么香。
她还是盯着，神游天外。到白宛吃完，她才回神，收拾碗筷，又将窗户关好，准备离开。
“等等，”白宛叫住她，忸怩着小声道，“今天……谢谢。”
黎轻语点点头，声音还是一惯的清冷：“睡吧。”
白宛已经埋进被子，瓮声瓮气：“晚安。”
“……晚安。”
一夜无梦，白宛再醒来时，已经是正午艳阳高照，昨夜的一切微妙情绪都已消散。
黎轻语在屋檐下，躺在一把摇椅看书，地上站着昨晚见过那只黑鸦，在啄碎肉吃。
岁月静好。
白宛已满血复活，毫无扰人的自觉，走过去，趴在椅背上道：“在看什么书？”
“故事集。”
“什么故事集？”白宛嫌她不说明白，直接凑近去看。
书上这页写着：【熊外婆，乡野精怪，形似野兽，力大，善迷惑伪装，喜食人肉，尤爱手指。子时出没，猎捕夜不归家的孩童，畏雷。】
右侧还附了张图，跟白宛昨晚看见的样子差不多。她好奇道：“原来真的有妖怪啊，要不是昨晚遇到我都不信。看你法术很厉害的样子，以前是不是捉过很多妖怪呀，有没有鬼？”
黎轻语扣上书，坐直跟她拉开距离，道：“没有。”
“欸？没捉到过么？”
“没遇到，”黎轻语有些疑惑，“在你之前，只在书上看过。”
“这么奇怪，”白宛用手支着脸思考，“但你不是有纸人吗？对了，还有这只乌鸦，看着就不是正常生物嘛。”
黎轻语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这是别人留下的。”
“什么人这么厉害，她还留下什么神奇的东西了？”
和白宛兴致勃勃的样子相对，黎轻语侧身，明显不想谈的样子。
白宛用手指戳她的肩膀，撒娇道：“别这样，多说一点嘛，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超自然事件也，好酷哦。”
黎轻语不胜其扰，干脆起身到旁边去喂乌鸦。白宛趁机占了躺椅，躺下感叹道：“好舒服，你还挺会享受的。”
黎轻语蹲着，捏着肉干喂鸟，一人一鸦大眼对小眼。
白宛玩心大起，将躺椅摇得“咔咔”直响，还在说话：“要我说，这故事集写的也不太准。那熊外婆凶是凶了点，但也没见哪里力大，哪里擅长伪装了，而且还笨！”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呢，她就已经忘了恐惧只剩兴奋，洋洋得意。
黎轻语没解释，白宛对于鬼怪来说似乎有些特殊。不仅如此，昨天虽然是第一次施法，但她的落雷，好像也过于厉害了。
这大小姐一看就是个大麻烦，她只负责帮山先生把人接到就是了。至于昨晚……可能是夜太深，脑子不清醒吧。
打定主意，她冷言：“你该去镇上了。”
白宛玩够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妙曼的身姿映得发光。
“走走走，我可从没有这么灰头土脸过，要好好洗个澡。啊，对了，还有我的手机和箱子，落在芦苇丛那边了。”白宛蹲在黎轻语旁边，膝盖碰膝盖，“我衣服、化妆品什么都在里面，你帮我找找。”
隔着裤子，黎轻语也觉得触碰的地方有点烫。她默默往旁边挪了点，白宛紧跟着过去，这下是大腿贴着大腿了，道：“我又不知道地方在哪里，你帮我找一下嘛。”
黎轻语“噌”地一下站起来，语气有些急：“山先生会帮你的。”
这时，随着“轰”的声音，又是芝婆婆骑着那辆熟悉的三轮摩托从远处小路开过来了。
“诶？”
芝婆婆已经把车开到院子里，还是那张树皮般的老脸，对着黎轻语还是那副慈爱的笑容。
“什么意思？”
乌鸦飞了，黎轻语也准备进屋，道：“芝婆婆会把你送到镇上去。”
芝婆婆对着白宛又是面无表情的冷脸，这冷脸可没有黎轻语的看着舒心。白宛心中不爽，道：“你不陪我一起去？”
黎轻语觉得自己解释清楚了，不回答，接着开门。
“黎轻语！”
声音很凶，黎轻语停下动作。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
“我要你陪我。”
“……”
黎轻语继续动作，眉间有些躁意。
“黎轻语，我脚踝很痛。”
“……”
“东西都丢了。”
“……”
“这里谁也不认识。”
“……”
“黎轻语，我想你陪我。”
“……”
黎轻语听着她声音微颤，想到她红眼的样子，微不可见地叹气，将打开的门又重新关上，转身道：“走吧。”
白宛瞬间变脸，眼睛弯弯，笑靥如花：“走走走，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的。”
黎轻语见她健步如飞，一瞬间真有些悔意，心道什么脚踝痛，小骗子。她没察觉到自己脸上也挂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白宛的脚踝确实还没完全好，扶着黎轻语的手臂艰难爬上了车厢。旁边，芝婆婆站着，没发表任何看法。黎轻语说要走，她就等两人上了车，发动摩托。
从村子到镇上依旧是黄泥巴地，但好歹看得出路的痕迹。路上依旧颠簸得厉害，黎轻语坐在外侧，防止白宛掉下去。
白宛无聊，手指在车壁上弹着，找话说：“你叫她芝婆婆。”
“嗯。”
“她是你外婆吗？”
黎轻语摇头。
白宛不满：“你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都不说话。”
车厢里，黎轻语的声音都显得闷闷的：“我就是这样。”
“……”白宛用手扇风，“算了算了，你听我说就是了。”
“嗯。”
白宛也不是真的有意见，见黎轻语还是有问必答，兴致一点不减，好奇道：“那她是你什么人？”
“……”黎轻语犹豫了下，还是没多说，“就是芝婆婆。”
白宛看出她有所隐瞒，轻哼下不追问了，道：“你看，我就说是她太气人，对着我就没什么好脸色。”她才不忍着呢。
芝婆婆情况特殊，黎轻语不方便解释，只说：“她不是对你有意见。”
“哼。”白宛还是不爽，但不想说这个，转了话题，“我要听你讲那个故事集。”
黎轻语也就把书中的故事一个个讲给她听了。
风吹过车厢，是很轻柔的感觉，就像黎轻语的声音一样，一路伴着白宛，直到终于到了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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