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狗灵（八）

小花跑了，把小白埋了，又躲在城隍庙里。饥寒交迫了一天一夜，她最终还是被人发现，送回了家中。

        她满身伤痕，发现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把她送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况且这地方，哪个孩子不挨打，虽说贾老三确实打得狠了点，但也是别人家事，不好插手。“好心人”最多也只能给她点吃的，又处理下伤口。

        说到这里，白宛满脸不忿：“这算什么好心人。”既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把人送回火坑。

        红梅苦笑。这地方就是如此，落后、愚昧、暴力。

        白宛只觉心中有股郁气。她转头问黎轻语：“你也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么？”

        “偶尔听过。”黎轻语的表情很平淡，并没有太上心。她之前不算太清楚这些事，现在知道后虽然并不喜，但也不会主动出手去干预。

        这一刻，白宛深刻意识到自己和这地方有多么格格不入，就连她唯一觉得有趣的人，似乎也被这个地方同化着。

        虽然这并不是黎轻语的错。

        白宛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来到这个地方，搞成这个局面，都挺没意思的。她恹恹直起身，道：“我自己呆着就好。”

        黎轻语看着白宛略显冷漠的样子，有些无措。她隐约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找不到头绪，只能眼看着白宛从她怀里挣脱，靠着棵树喘息。

        红梅也变得拘谨，半天才出声试探：“白小姐？”小花也扑闪着大眼睛，望着白宛。

        不管怎么说，能救得人——现在是鬼——解脱也好。白宛勉力打起精神，语气却充满疲倦：“你继续说吧。”

        红梅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瞄了眼黑气更盛的黎轻语，继续讲述。

        “好心人”要送小花回去，小花不愿，但小胳膊拧不动大腿。她被送回时，贾老三正在家中大发雷霆。

        他一觉醒来，吃了些没什么油腥味的菜，又喝了许多酒，突然想起了那只踢死的小狗。小归小，好歹肉不少，他顿时动了馋念。然而，屋子里转遍了，什么也没有，血迹也被红梅默默收拾好了。而且不仅狗不见了，小花也不见了。

        贾老三暴怒，也不问缘由，将刚上药的红梅又打了顿。他这次下手还算轻，倒是因为知道不能真的把人打死了，不然哪有个便宜婆娘再来管他吃喝拉撒。

        小花被送回来，无疑是火上浇油。不过有外人在，他勉强还挤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在“好心人”“也没那么严重嘛”的嘀咕声中，将人送了出去，还忍痛贴了把菜。

        关上门，贾老三就变了脸，将所有的怒气撒在小花身上。在小花的无声默认里，他更肯定是这贱/东西把狗藏起来了，将双倍毒打施加在小花身上。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婆娘不能死，赔钱货死了，再生一个就是了。

        后来，就是白宛在梦里看到的事了。

        即使已经亲眼看见后来发生了什么，听红梅重述，白宛依旧咬牙切齿，骂道：“这畜生，就应该被千刀万剐。”她只知道小花被拖进屋里了，心急问道：“后来没发生什么吧？”

        红梅露出欣慰的笑容，摇摇头：“那畜……生”她学着白宛的语气第一次骂贾老三，语气犹疑，心中却无比畅快。“我把他杀了。”

        后来，小花被拖进屋里，贾老三欲行不轨。红梅在屋外昏迷了一阵，在女儿的哭喊声中惊醒。她从未听过女儿如此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手指抠着地面，带着血艰难地爬进屋，看到了目眦尽裂的一幕。

        小花的衣服被扒开，隐约知道什么让人恐惧的事要发生，第一次剧烈反抗，狠狠咬在了贾老三的手腕上。贾老三甩了小花一巴掌，怒极，竟双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逐渐用力。

        眼看女儿脸充血发紫，双脚不断挣扎着，红梅手脚发抖，也第一次作出反抗。她用颤抖的手握住平日用了无数次的大剪刀，抓着床沿，朝贾老三身上狠狠刺了过去。

        贾老三只觉腹部阵痛，他转身，震怒于平日逆来顺受的婆娘竟敢反抗，酒意加持下，竟一时忽略痛感，将红梅活生生踩死了。

        红梅死了，忽略的痛感回来，贾老三这才觉得害怕。他不敢拔出剪刀，想去找人，从屋里挪出来，在林间一步步挪着，一直流着乌黑的血，没有找到人，就这样死了。

        三个人，都这样死了。尸体过了数天，都没人发现。

        这并不是结束。小花死了，带着痛苦死去。红梅死了，带着痛苦死去。贾老三死了，带着怨恨死去。只有那被葬在城隍庙的小白，成了狗灵。

        然而活着的时候，恶人更横，死了竟也是恶鬼更凶。

        贾老三变成了鬼，凭着本能创造了鬼境。鬼境里是无数次生前的循环，每一次，狗灵都会出现，妄图护住母女二人。然而，主人意识微弱，狗灵的力量也不强，每一次都失败，只能护着她们逃跑。

        懵懂无意识的红梅和小花，在初始循环里，就已被吞噬太多次，魂魄越来越弱，愈发浑噩，不知反抗。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被完全吞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幸好，有白宛这个看得见灵的人。

        小白引她前来，打破了这个循环，第一次将红梅和小花从那个死亡的屋子带了出来。主人意识逐渐恢复，小白的力量也增强。最后小花遭遇险境，红梅竟是彻底清醒，反吞噬了毫无防备之力的贾老三。在小白的光芒下，贾老三一次便落得魂飞魄散。

        终归是个好结局，白宛松了口气。

        黎轻语却不太开心，道：“因为你们，她差点死了。”

        “真的很抱歉，”红梅搂着小花一起鞠躬，“不过看见我们也没什么时间的份上，原谅我们吧。”

        “怎么回事！”白宛惊呼。她这才发现，两人的身形过分单薄了，在逐渐升起的朝日里，似乎要随风飘散了。

        “她们也要魂散了……”黎轻语抿嘴，语气说不上轻松。

        “怎么会这样！”本来以为会是个happyending的白宛，没想到会这样，她拉了拉黎轻语的袖子，“黎轻语，你帮帮她们。”

        “她们是带着痛苦死去的，此前又被消耗了太多魂魄，现在报仇了，也就没有执念了。”

        小白在一旁焦急地叫着，白宛也紧紧抓着黎轻语的袖子不放，眼神哀求，甚至激动地站起来。黎轻语扶住站不稳的她，轻叹声，道：“我试试，不一定有用。”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口中默念着，以手画符，最后将符叠作三角形，朝前呼了声“进”。随即，红梅和小花的魂魄像两缕轻烟，飘进了符咒里。

        白宛眼巴巴地望着黎轻语，道：“成了吗？”

        黎轻语其实也没几分把握，但是不忍心让她失望，道：“我将她们暂时留在符里，回去再说。”

        白宛点点头，就要动。然而此时她身上带伤，一动又扯着伤口痛。

        “小心点！”黎轻语心中紧张，把白宛揽在怀里。

        白宛倒还有力气开玩笑：“可惜纸人被我弄坏，摩托也没有，说不定只能让小白载我回去了。”

        黎轻语沉默着，连黑发都贴脸垂下，带着丝沉郁。

        突然，她转身，背对着白宛蹲下，声音有些闷闷的，道：“上来。”

        “欸？”白宛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要背我？”

        黎轻语不动，还是重复着：“上来。”

        现在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真让小白载吧。白宛犹豫了下，还是俯身贴了上去。

        感觉温软的身体整个贴在自己身上，黎轻语僵硬了一瞬，很快调整好姿势，双手圈着白宛的大腿。

        白宛的手自然环了上去，温热的气息呼在黎轻语的后颈。每一下，都让她身体颤栗，带着未知的兴奋。

        清晨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小白乖乖跟在身后。

        白宛的金棕色卷发被润湿，搭在黎轻语的肩上，轻蹭着她的脸颊，让人产生说不出的痒意。金棕色的发和黑色的发缠绕在一起，看着竟十分和谐。

        白宛觉得身体发热，脸有些烫。她将脸埋进黎轻语的后颈，冰凉的气息，让她发出舒服的呻/吟。

        黎轻语的脚步越走越快。她听见声音，担忧道：“你怎么了？”

        白宛的意识并不清醒。她胡乱晃着头，唇擦过黎轻语的肌肤。

        黎轻语一下子顿在原地。那一点触感，蜻蜓点水般快，却像一个火苗，瞬间点燃了全身，让她感觉到烫意，要将她燃烧，却让她心甘情愿沉浸在烫意之中。

        肌肤之亲……

        她脑里莫名闪过这个词。

        “白……白宛，”黎轻语第一次有些结巴，“你……？”

        这时，白宛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外界，更听不到任何声音。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黎轻语心里愈发紧张。想到白宛之前的反应，她忐忑着，半天才开口：“你……是不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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