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个老人
今年,我被调到了另一个镇子去教书。清晨6点钟起身,走路去上课。初春的天气特别的冷,冷风飕飕的穿过巷子灌进来,我赶快缩紧脖子。
走过弯弯曲曲的街口小道,两边都是卖各色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我在一个稀少的巷口看到了老人。
老人一身赫色粗布衣,外面裹着一件褪了色的灰毛衣。一块灰红色的大围巾把整个头包得紧紧的,只露出浑浊的双眼。面前摆着一台破旧的早餐车,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走了过去叫了一杯热豆浆和一个包子。老人拉下围巾冲我笑了笑,冷风吹得她满是裂缝的脸,象一朵开败的菊花。我掏出钱包,付了帐,一共2块钱。
旁边来了个穿着艳丽的姑娘,和一个朴素的小学生。他们也叫了份和我一样的早点。付帐时,老人只收小学生1块钱。姑娘叫了起来:怎么你收他1块钱,却收我2块钱啊。
小学生转过头望着我们,一脸迷茫。老人尴尬的笑了笑,从破旧的小柜子里又拿出了1块钱递给姑娘,忙忙道歉:我忙,一时忘记了,对不起。
姑娘板着脸,抽过钱说:在也不在这里买东西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学生双目一慌,低下了头,跑了。
我看到老人目送他的目光,一脸叹息。她突然回想起来,找了1块钱递给我,我看着她枯树般的双手拿着那1块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赶忙接过来。
陆续几个早晨,都很巧遇到那个永远只低着头的小学生和老人,老人每次都只收我们1块钱的早点钱。而我在别的摊子打听过,这份早点确实要2块钱。
一日清晨,小学生走后,我递上了这几天少给的早点钱,一共8块。
老人怔住了,才低下头叹了口气,接了过来,说:张老师,你人真好。那个孩子真是不幸。父亲不学好,跟着镇里头的一个坏人学坏,去干了不归头的勾当,如今两个人一起被关了起来,被判了终身监禁,已经关了8年了。孩子他母亲也哭坏了眼睛,这孩子一直自卑的抬不起头来。我为了照顾点他,才这么做的。
我看到老人说这句话时,忍不住的一直在抹泪,浑浊的双目中夹杂着一种望不到明天的哀伤。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坏人当中,带头的就是老人的独生儿子。犯了抢劫,不甚杀人罪。
老人的老伴和我一样曾经是一名教师,因为儿子,精神受到极大打击,从此精神失常,疯疯癫癫,生活不能自理。
老人每日清晨卖完早点就跑到一家餐馆做洗碗工,黄昏时又到垃圾场站去拣垃圾。小镇上处处可见老人的影子,步伐蹒跚。
路灯昏黄,画面斑驳而破碎。
星期六那天,儿子病了,我带他上医院。我在医院门口遇到了老人。老人依旧穿着那一件灰色的旧毛衣,披着那条褪了色的围巾。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我看到了她手里捏着一张医院的症单。
老人看到我,皱菊般的脸上绽开了笑,她把那张单藏到自己口袋里说:张老师,是你啊。儿子感冒了啊?
我点了点头说: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人一笑,说:不过是人老了,没什么大事。她看了我儿子一眼,说:这孩子啊,真可爱,不过我说,这该疼就疼,该教育时,就得教育,免得。老人没有接着说下去,苍老的面容微微一颤,才笑笑说道:那你赶快看病去了,我去了。
老人转身走了,我回过头。
看到黄昏落日的余辉照在她微颤的身躯,折射不出半点光芒,从她背影渗透出的那种悲伤,拉开了一条黑色的投影,无穷无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在也没有看见老人和他那一部破旧的早餐车了。
一日中午,在精神院做院长的老李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吃饭。老李喝多了,脸红到了脖子,他突然放下酒杯跟我说:张,你记得我们镇上那个卖早餐为生的老人吗?
我手一颤,险些洒了酒,我说:好些日子没看到了?
老李说:那一天,她推着他的老伴来到了我们精神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手绢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4万元,有一些还是零票。她一脸平静。
我大吃一惊,她一个卖早点的,哪来这么多钱。
老人对我说:院长,你放心,这钱是我一分一分整的,你就收下我老伴吧。他说完跪在我面前。我赶忙扶起她说: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快说吧。
老人接着说:我老伴痴呆大半辈子了,却是非常好照顾的,不吵不闹,只要每餐喂些稀饭。早上5点钟,中午12点,晚上9点特定带他去上厕所就可以了。医生说他最多也只能活过2年了,所以这些钱到给他送终是够了。真到那时,烦请您帮忙给整个骨灰盒子,埋在我们家后山上就可以了。
我非常不解,问:那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医院的单子。我一看,吓了一跳,是胃癌,已经恶化到最后期间了,就算是要治疗也来不及了。老人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就要死了。而撇不开他精神失常的老头子,于是开始存钱。为了就是在她临死之前给他老伴找一个好去处,自己才能安心离开这个尘世。
老李说到这里,抹了把泪说:我活了这一辈子,弃儿弃女,弃老爸老妈的事遇到倒不少,这事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说这什么世道。
我喝了口酒,58度的二锅头,心里一阵烧刀子。
喝完酒,天已经很晚。我回家,路过老人卖早点的巷口,冷风飕飕。这地方太偏僻了,都很少会有人来,而老人却在这里卖了十几年的早点,风雨无阻。
星期日那天,我去看老李,老李指着操场上,一个轮椅老人对我说:你看,那就是老人的老头子,他老太婆后来还来看过他两次呢,这两天在也没来了。
我别过头去,看那个老人,苍老的面容,苍老的白发。他没有象传说的那样疯疯癫癫的,而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天边的夕阳。残阳如血,映照在他平静的脸上。我分明看到了他两眶一片朦胧。
那一天我回到家,妻子告诉我说:隔壁院子有一个老人死了,死时躺在床上,面目安静。邻居把她安葬在后院的小山上。
200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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