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沈仲舒错愕。
“大人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张逐轻越过沈仲舒,径直走向沈长袖。
沈仲舒和沈长袖一时谈不拢,自是不愿意放弃回门宴洽谈的机会,不由恭敬问:“小女既许给了大人,按潮州的习俗,三日后也当回门。大人何故拒绝?”
张逐轻回眸瞥了眼沈仲舒:“这你都看不出来?”他忽然单手用力揽过沈长袖,迫使她和自己贴近。
沈长袖暗惊,兀自推搡却推不开。张逐轻不容她挣脱,嘴角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她是我的人,参不参加回门宴我说了算,你沈家无权干涉。”
莫说沈仲舒,沈长袖亦是吃了翔的表情。沈长袖压低声音:“张逐轻,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字面意思。”张逐轻眼神微冷,又懒怠道,“沈刺史,长袖如今是我夫人,不便见外男。有什么事,还请沈大人移步书房叙话。”
沈仲舒心中郁闷,但不敢得罪张逐轻,只好唯唯称是。沈仲舒回头没走两步,就见着追来的沈又可。
短短数步路,沈又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堂堂刺史女,几时被人用银链拴着脖子下跪过,脑一热就追了过来。
然后,她就看到她以为死得透透下场凄惨的沈长袖被张逐轻揽在怀中。沈长袖今日虽穿淡雅长裙,发间只簪一根玛瑙钗,身段却婀娜妩媚,依偎着张逐轻,脸颊微红,唇如点降,怯弱不胜风。
张逐轻……那个用链子拴她脖子,送她猪舌头的张逐轻,竟然对另外一个女人那么好……沈又可只觉得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差点站不住脚。
她的骄傲、矜贵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她可以不做进士娘子,也可以忍受被侮/辱的痛苦,但她无法接受她在遭受侮/辱的时候,她厌恶的人过得比她好。
张逐轻盯着眼前滑稽的父女二人,只觉得有趣。他故意将沈长袖揽得更紧,似笑非笑对沈仲舒道:“沈刺史教女无方啊,没有拜帖,女眷私闯节度使府,礼节何在?”
沈长袖十分惊异这些话从张逐轻的嘴里蹦出,全潮州最不讲礼节的人,难道不是他?
然沈仲舒却闹了个大红脸,不由斥道:“又可,还不给大人道歉。”
“阿耶!”沈又可快气得七窍生烟。她娇生惯养那么大,几时被沈仲舒当外人面呵斥。
沈仲舒急了:“道歉!”
沈又可也急了:“我就不!”
眼看沈仲舒的巴掌就要落下去,张逐轻这才笑出声:“小事而已,沈刺史何必动怒。”
沈仲舒是没打沈又可,但在沈又可心里,那一巴掌已经打出去了。她眼泛泪花,瞪着沈仲舒,又瞪张逐轻和沈又可。她发誓,若她能逆风翻盘,定会血今日之耻!
李毕眼力见好,发现事情不对,赶忙过来送人。沈又可跑了,沈仲舒忐忑不安地和他前往书房。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潮湿水汽。许是要入暑天,本该凉爽的风也变得闷热。沈长袖再不愿配合张逐轻,狠狠用绣花鞋碾张逐轻的靴子:“张逐轻,你玩够了?”
吃痛,张逐轻松开她,眼神又变得凛冽:“你敢踩我?”
“既然约定不许碰我,刚才你在干什么?”沈长袖生气道,“我不踩你,你还想抱一整天?何况,你为什么要拒绝回门宴?”
“难道你想参加?”张逐轻哂笑,盯着沈长袖眼睛,一字一句,“别忘了,你喜欢的,我都不喜欢。如果你想参加,我当然要拒绝。”
节度使府书房位于中院红莲水榭后的连排屋舍中,书房前假山错杂,院中牡丹芍药盛放,红粉黄白,深浅浓淡,蜂蝶飞舞。
穿过葡萄藤架子,便入一清幽小室,室题匾额“取静斋”。奇怪的是,书房内既没有文房四宝也没有书架书籍,墙上倒是挂满了弓刀枪剑,金银甲胄,寒光凛冽。
张逐轻一进门,大马金刀坐在了面前的楠木官帽椅上。沈仲舒又对他行礼:“方才红莲水榭中,小女多有得罪,望大人不要见怪。”
张逐轻眼皮不掀,从腰间拔出银链子,取出抽屉的帕子细细擦拭。银链子上,映衬出他森寒深邃的眼睛。
沈仲舒尴尬,复又哈腰道:“沈某实在不知,大人为何对沈某心怀敌意,若有冒犯之处……”
张逐轻忽地把链子掷在桌上,单手撑起身体。他越过圆角楠木条桌,大手一抓便将沈仲舒的衣领拽到面前,眼神阴鸷瘆人:“刺史大人你问我?装得不累吗?”
张逐轻的怒火全写在眼仁中,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有人不知亲情弥足珍贵,为人父母德不配位!以后莫说回门宴,便是你沈家门楣塌了,她沈长袖也不会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
张逐轻拍了拍沈仲舒那皱巴巴的脸,那脸又凉又扎,他的声音更是冷彻心扉:“滚!”
那么多年了,他便是在梦里,也不得与父母相见。
但看到沈仲舒,他方才觉得,有人日日和父亲相对,还不如不见。
张逐轻自和沈仲舒去了书房,一直到傍晚都未踏足后院。被沈仲舒搅局的沈长袖却没了誊写诗词的心思,回了东厢房。
她想,张逐轻指定有什么毛病,不喜她却也不让她走。但从他们初见,他送她小指骨便知,他不是个正常人。
她不想与不喜欢的人共屋而眠,也不愿睡在有张逐轻味道的被褥上。沈长袖便在寝屋外的罗汉床上,趴在小几上休息。罗汉床上铺的是整片白虎皮毛,正对着一只挂在墙上的白虎头。白日,也瘆得慌。
左右睡不安稳,不到一个时辰就惊醒。薄汗浸湿额鬓,沈长袖纤白的素手擦了擦脸。屋外有人敲门,孙娘的声音。
“夫人,妾做了碗银耳莲子羹,给夫人消消暑。”
“进来吧。”沈长袖才起来,就发现“容安散人”的诗篇都散落在地。她有些心疼,蹲下身去捡。孙娘忙放下莲子羹扑过来:“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还是妾来捡。”
沈长袖原厌恶她身上的庸脂俗粉味,但这两日越发觉得她是个好人,不禁道:“你不用整日围着我转,张都护对我很是恶劣,不似你们见到的那般。”
“夫人说笑了,都护大人对谁好对谁不好,妾心里明镜儿似的。”孙娘就指着在府内攀附权势,让自己能过得安稳点。她把宣纸还给沈长袖,笑眯眯道,“妾在没入府前就见过都护,可从没听说有谁能随意出入东厢房。便是夏日的苍蝇蚊子想进来,都得问都护大人的刀同不同意。”
那日给她撞见自己和张逐轻躺一张床,现在解释的确越描越黑。
沈长袖叹了一口气,孙娘哪里知道,她眼里张逐轻的特赦“恩典”,不过是对她变相软禁。
孙娘瞥了眼宣纸上的字,恭维道:“这字是夫人自己写的?瞧着真是秀丽齐整,不像我,笔都拿不稳。”
“也不是……我平日里胡乱写的鬼画符罢了。”
“夫人太谦虚了。这工整对仗,难道夫人还会作诗?”
“嗯……”提到作诗,沈长袖不由汗颜,“会,但写得不好。经常被书坊退回来……当真有文采的,早就被那些佣书者踏破门槛。”
佣书者,就是替书坊老板们搜罗好作品的人。大昭书市繁荣,一个佣书者接洽的作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沈长袖这样无人问津,岌岌无名的大有人在。
孙娘不懂其中门道,只是由衷赞道:“咱们大昭重文轻商,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如夫人这般尊贵的身份给书坊写诗。不论如何,夫人有这份为咱们女子争气的心,妾便支持。”
沈长袖脸颊微红,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
“快别这么说。我从前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写,只让仆婢悄悄送去书坊。如今却是无人送了,我也出不去。亏得我先前还做什么问鼎昭国文坛的美梦,现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孙娘乐了,只觉得沈长袖可爱:“这有何难,妾每日出门采买,可以替夫人送诗。夫人只管写,届时您的诗篇传遍潮州,妾也觉得脸上有光。”
沈长袖眼前一亮:“当真?”
“真真的。”孙娘发誓道,“此事妾决不让第三人知道。”
孙娘的爽朗不禁让沈长袖心中一暖。她原以为入了节度使府便再遇不到知心人,现下却是被孙娘感动。
沈长袖想了想,从腕上脱下那只冰透玉镯:“孙娘,若你真能帮我,这镯子便送你了,只当是你的跑腿费。有朝一日我若红透潮州,你的福气在后头。”
孙娘瞧着那质地温润透亮见肤的玉镯,笑得露出牙花子。她嘴上说不用客气,下一秒又急忙戴上。
“妾定能帮夫人办得妥妥的。”
沈长袖点点头,本来闷乏的身体忽然有了点精神。她吃了两口莲子羹,又觉得黏牙腻口,便放下碗勺,用香茶漱了漱口。
沈仲舒今日一闹,她表面疏远,心里还是担忧。沈又可便罢了,她和沈仲舒到底是家人,不知道张逐轻会如何对待沈府。可她摸不透张逐轻,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对沈家高抬贵手。
沈长袖稍稍梳妆,打算到府中探探消息。才路过院子,便见李毕在那差人用网捕蚊蝇。
李毕,跟随张家二十多年的忠心旧部……沈长袖忽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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