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孙娘扑哧一笑:“小娘子有耳洞,又没喉结,细胳膊细腿,任谁都不会觉得你是男人。”
她张皇失措了片刻,忽然扔掉缰绳,弃马而去。
“欸——”
孙娘反应不及,拦也拦不住。
“真是个怪人。”孙娘嘀咕。
“咳咳咳,”沈长袖缓了缓心神,问,“孙娘,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有人在路上抓小偷,惊了咱们的马匹。”孙娘了解了前因后果,向沈长袖解释。说着,她还和沈长袖分享了“小恩公”的趣事,“她明明是个女子,为何作男子打扮?”
“若是没有隐衷,谁会女扮男装?”沈长袖不禁抱怨,“现在她跑了,要去哪里找人也不知道了。”
孙娘这才懊悔道:“说的是,人家帮了咱,咱却没处还礼了。”
几个无端受灾的摊贩联合制住要逃的车夫,不让他们走。沈长袖揉了揉眉心,到底是没精神去奴隶市,便让孙娘给他们各赔了吊钱,回了府。
车夫对沈长袖和孙娘千恩万谢,不敢收路费,急急驾车离去。他驱车驶出巷口没多久,忽然看到有一个青年,单手摁着墙上,目光灼灼,望向节度使府的匾额。
他胡子拉碴脸上带伤,旁边是匹在喘气的老马。
“真晦气,今天净遇着怪人怪事。”车夫抱怨一声,赶车走远。
沈长袖一病两日,至第三日早晨发了汗,精神头才好了。
屋外阳光明媚,她不觉心情开朗。大抵是没有张逐轻的搅扰,突然觉得,在府中生活甚是惬意。
她让孙娘去收拾收拾,再去奴隶市买两个伶俐人回来,却见孙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给自己斟茶时,茶汤流到梨木桌上,也没有觉察。
她慌慌张张用锦帕擦拭水迹,沈长袖纤纤玉指摁住她的手背,平静而笃定道:“孙娘,你有事瞒我。”
以前彩鸢、春雪也这样,有心事就走神。而且,绝对不是小事。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沈长袖早已把孙娘当半个姐姐,若她真的遇到麻烦,沈长袖不会坐视不理。
“夫人没听说吗?”孙娘惊讶道,“今早,那青州刺史刘牧突然放弃抵抗,投降叛军了。都护大人的军队还没到青州,就被那十州州兵堵截在潮州城下的三关县。三关县镇兵不足一千,而叛军兵马如今已近五万……如果叛军过了三关县,下一个目标,就是咱们潮州城了。”
“哈?”
沈长袖揉揉眉心,她还真没听说。
张逐轻离开那晚,有模有样给了她两锭金子,好似出趟远门的口吻。怎么才两天时间,便大军压境?
人心思动。
沈长袖刚出府,便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说是刺史沈仲舒一早封了城门,不许出不许进。
而潮州风起,沈长袖不禁抬头看天色。方才烈日炎炎,现下突然黑云压城——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河东地广人稀,张逐轻占着十六州节度使名头,但手下没几个兵。
他连夜与李资阳出发,本以为要渡三关河,没想到还没到青州,刺史刘牧就开门迎敌了。
“三千兵,最多撑不过一个月。”
张逐轻坐马背上,只觉得自己可笑。他高看刘牧了,莫说三万对三千,三万对一万,他也能弃城而逃。
负辎重星夜赶路,他和李资阳的军队终于在东方既白之际赶到三关县。
才至县衙,就遇到了敌人猛烈的攻城,顾不得休息,鏖战至深夜,敌军终于鸣金收兵。
夜雨浇筑。
张逐轻坐在县衙二堂书房案前,李毕随侍左右。面前是诸多案卷,及一幅几乎占满雕花楠木条桌的河东地图。
册子上置一彩绘锦鸡小碟,仍放着块沈长袖做的芝麻烧饼。行军路上,他一直在吃。到现在,只剩一块了。
他自从城楼回来,便一直眉头紧蹙,瞪着地图,偶尔会抓块饼咬一口。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挠头发。
“李毕,这写的啥,这又是哪?”
州兵叛军来势汹汹,他顾不得休息,挑灯研究退敌之策,无奈看不懂地图。
旁人他信不过,唯有李毕,他可以放心问。他不识字,却从不示于人前,只因怕被小人蒙骗。
张家出儒将,有文人之才,有武将之威。便是因“文人风骨”四字,他们都惨死王守德之手。
自那后,张逐轻看到字就头疼。识文断字有何用?该被杀还是被杀。
但现在看不懂行军图,他的头似乎更痛了。
不多时,县令周昌平端着饭菜进来,见张逐轻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一直不敢出声。只是端菜的手酸累,他不得不开口,“张……张将军,这是您的晚膳。”
张逐轻是他见过最怪诞的将领,因他长着张粉白漂亮的女人脸,身材颀长精瘦,不似武人却像儒生。但张逐轻将押牙王守德剥皮揎草之事,他有所耳闻,并不敢得罪。
张逐轻瞥了眼菜,依旧看地图。周昌平尴尬,眼珠转了转,赔笑道:“三关县里有家胡饼做得很好,将军若喜欢,下官可差人去买。”
张逐轻放下晦涩的地图,又瞥了他一眼。
“周县令,你饿?要不你先吃?”张逐轻手指交叠抵着下巴,笑眯眯问。
这问题问得周昌平没来由心一颤:“下、下官不敢。”
张逐轻便用筷子拨了拨里面的鸡肉、猪蹄,慢悠悠道:“多香啊……你怎么不敢?”
周昌平不知张逐轻何意,不敢陪笑又不敢说是。
见他唯唯不言,张逐轻猛地掷下长筷,目光森寒:“而今敌军兵临城下,你还有心情好酒好菜招待我,周昌平,你还有什么不敢?”
周昌平讶然惊恐,忙扑跪在地:“将军饶命!饶命!下官知错了!”也难怪他现在还是小小县令,贯会马屁拍马腿上。
“哼,”李毕哂笑,走到周昌平面前,拍了拍他发冷的脸,“周县令,以后少对大人做些有的没的。把这饭拿到城楼,今日谁守城最奋勇便赏给谁。滚吧!”
周昌平片刻不敢耽误,抓过饭案跑了。
赶走周昌平,张逐轻心情似乎愉悦了点。他发现最后一块芝麻烧饼已经吃光,指尖搓了搓盘里芝麻,不由想起潮州城里的沈长袖。
“你说,得知我们现在的境况,沈长袖会不会吓得逃命?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越过城门,逍遥自在去了。”
“夫人?”李毕也不知张逐轻为何提及她,还是认真道,“下官虽与夫人接触不多,但料想她不会。”
“接触不多,你便如此自信?”张逐轻扬眉。如沈长袖,得知他落难,现在不知有多开心,最好他死在外头,她得了自由身。
“夫人性情刚烈,断不会因为城破而逃。何况……何况她还给大人做胡饼,可见她心底有大人。”
“算了。”张逐轻打断他,冷笑,“就你这脑袋,哪天你帮她毒死我,我也不奇怪。”
夤夜更深,一簇火焰将中军营长照得通亮。
张逐轻并李毕入帐的时候,岭西节度使李资阳,军中副将、十将、虞侯等大小将领都到了。火光将他们身上银色铠甲照得刺目,张逐轻下意识用手遮眼。
还未落座,就听有人不屑地“啧”了声,好似故意让他听到。张逐轻摸了摸自己残缺的小指,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是个满脸络腮胡,脸上带刀疤的壮汉。他不看自己,只看帐篷顶。
张逐轻勾了勾手指,李毕会意,附耳小声道:“此人是三关县团练使郑霄。”
“哦……”张逐轻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今夜召大家来,是为了商量守城退敌之事,如果有人不想听,麻烦先告诉我。”
不愧是血性武夫,话音才落,看帐篷顶的郑霄就站出来:“抱歉,张将军,卑职不想听。”
这郑霄既不是被降伏的牙兵,也不属于岭西军,而是三关县镇兵领袖团练使。他没见过张逐轻杀敌,更不相信张逐轻如此相貌,能够威慑三军。
张逐轻倒也不生气,展颜一笑:“没想到郑团练使官职不大,脾气不小。”
郑霄冷哼:“承让。将军力气不大,官威却不小。但行军打仗看的是本事,不是官威。”
“说得不错。”张逐轻蓦然拔出腰间长链,“如果你觉得我们时间充裕,尽管过来打我。你若赢了我,我把总帅的位置让给你,再不然,我让李都头尊称你一声‘郑大人’。”
李资阳不禁哈哈大笑,第一个起哄:“好,好!我没问题。”
李资阳都发话了,众将领不禁看戏般看向郑霄。其实他们也很好奇,张逐轻到底有何本事。
郑霄被激,当即拍板:“打就打!若我输了,以后大人说东,我绝不往西。”
军中最好的树威方式就是打架,张逐轻拔出细闪的银链子“啪”一声打在红木桌案上,鞭子呼啸,“既然如此,我准许你随便挑一件武器。”
今日才击退攻城敌军,大家都很疲惫,偏偏郑霄不。
他随手挑了把弯刀,当真是想刀刀逼张逐轻的要害去。
决斗总能挑起男人的兴致,以李资阳为首的岭西将和以潮州府兵为首的副将们,都加入观众行列。
张逐轻的武器,一直都是这根银链。它和普通银链不同,重量大且打人疼,便是经过那么多次战斗,表面的划痕依然很浅。
但张逐轻没有甩出银链,只是将之密集地卷在胳膊上,做作战的准备。他嘴角一挑,红口白牙,甚是气人道:“郑团练使,不如我让你三招。”
郑霄急了,生气道:“将军开玩笑,我郑霄何时需要人让招式?倒是将军你,应该找一件兵器来与我对打。”
“不不不,”张逐轻摇头,“对付你,一条银链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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