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沈长袖并不知她所说的外力为何,但眼下她也没有心情追问。
她浑身粘腻腥臭得厉害,只想先回府痛快地洗个澡。
到了府门外,沈长袖自己先跳下了马车。她身上挂的鱼鳞在光下熠熠生辉。莫絮初随她下来,正要和她进门,旁边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穿绸缎的妇人,上前不明就里地盯着莫絮初。
莫絮初见着她模样,心下暗惊,好似见鬼般,下意识躲在沈长袖后边。
“你这人好生无礼!”沈长袖本就烦着,突然被个中年妇女拦住去路,更加烦了,“快让开。”
莫絮初躲避那妇女视线,只想快步入府。那妇女不依不饶,忽然冲上前拉住莫絮初的手,惊得莫絮初差点摔倒。
“巧依,真的是你!你到底去哪了,阿娘找你找的好苦!”
“我不认识你!”莫絮初甩开她的手,矢口否认。
“你撒谎!”妇人声音粗犷,竟然去扒开她的领口,指着她锁骨处的红色胎记道,“就是这,你这有个梅花胎记。巧依,肯定是你!”
莫絮初被她如此羞辱,忙捂着领口退开数步,脸色涨红得厉害。沈长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而且看妇人的举动,的确是认识莫絮初。
在妇人之后,又有一身量较高,穿着绸缎长衫的男人冲了过来,上前拽着莫絮初的手,嘴里叨叨道:“妹妹,你躲到哪里去了,快跟我们回家。”
“我不回去!”莫絮初又退开数步,往角门的方向跑。妇人和男子急忙追赶。
沈长袖揪住妇人衣裳,又伸脚绊男子:“你们到底是谁?看不出这是节度使府吗,竟敢在这里大声喧哗?”
沈长袖现下衣裙破烂,满面狼狈,污泥也掩盖了绝俗姿容。妇人瞧着也是个不怕事不守规矩的,她黛眉倒竖,声音刻薄道:“我是谁?我是孙巧依她阿娘!她收了人家聘礼却在大婚当日撇下新郎官和一大家子人跑了,现下在这里逍遥快活,真是个数典忘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男子亦激动道:“眼下人家官府追查到我们家来,限我们半个月内把人带回去,不然我们都得给她吃官司。”
“那也是你们该!”莫絮初闻言,蓦然停下脚步。她眼角泛红,心中酸涩难耐,“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随便买卖的商品。聘礼是你们要收的,婚是你们要结的,跟我并不相干!”
“嘿,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啊?阿娘我怀胎十月生你养你,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临到头你却反咬我一口,独个儿跑到外边傍高枝儿了。”妇人愈发生气,忽地看到旁边有些枯树枝,捡起来就要打人,“今儿你必须跟我们回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莫絮初死死瞪着她,咬紧嘴唇,疾步便入了府。
沈长袖在集市便领略过这些人的手段,现下她不能让他们在自己府门前撒泼了。
她指向远处守门府兵,高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拦着他们,要再在这里闹,就把他们打残废扔大街上!”
妇人还想再追,两把森寒的刀架了过来,她顿时不敢说话:“你们官大欺负人吗?我找我女儿罢了!”
“没错,”沈长袖从前是不喜欢施威的,但她现在觉得,这招对付他们很管用,“你要再不闭嘴,我打烂你们的腿!”
妇人和男子哪里见过身穿甲胄的带刀府兵,又急又气,被他们拳打脚踢不敢反抗,只哭天抢地哭喊求饶。看打得差不多了,沈长袖那口气才顺了点。
反正她今日妖女名声都传出去了,也不妨再差点。沈长袖踢蹴鞠似的,一人给踹一脚:“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小娘子饶命,饶命……”两人哭着喊着,不住磕头。沈长袖剜了他们一眼,转身入了府。
“絮初,你等等我!”沈长袖裙裾飘摆,急急跟着莫絮初。
莫絮初却只是疾走,不停地擦着眼角,等沈长袖追上她的时候,才知她已经哭了。
莫絮初有些抽噎,委屈地抬头:“阿姐……对不起,我骗了你……”
先前,沈长袖买下她的时候,她谎称自己家里遭了灾,死活不肯回家。到如今沈长袖才明白,原来她不是没有家,只是有家不能回。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给我好好说说。”沈长袖叹了口气,听刚才妇人的口吻,她是逃婚出来的。这境遇倒和自己有点像。
莫絮初泪眼汪汪,悲戚道:
“我本名孙巧依,是代州文萃刻坊孙清福之女。自小我就跟着家里人生活在刻坊里头,我们刻坊长大的女子,成日里都和书籍为伴,我也学会了雕版印刷的活计,做起事来比男子还利索。
“我哥哥孙世美不学无术,镇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我一直希望阿耶能把文萃刻坊交给我打理,但阿耶表面上说的好好的,背地里却还是嫌弃我是女儿家。我哥哥亦担心我有朝一日会成为文萃刻坊的掌柜,便撺掇我阿娘,让我嫁给代州小吏董和。
“我从未见过董和,只听说他在衙门里当牢头,很是凶残。但他给我们家送来了很丰厚的聘礼,阿耶阿娘都很满意。我不想嫁给他,只是我们的婚事已经被官府记录在册,我若回去了,也是要吃官司受刑的。”
莫絮初没有沈长袖那么“能干”的阿耶,为她伪造假身份户籍,和经过各个州府的过所。所以,她钻进旁人的车底,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因为流民的身份被人贩子抓了。
大昭女子的婚事若已在官府报备,逃婚者被抓回会受到严厉惩罚,即便再嫁,也不得为人正妻。
说到这里,莫絮初不禁心酸。她本想现在有了新身份,可以给自寻觅个好夫婿,谁知又被他们找过来。
“阿姐,他们既然找到我了,肯定会坏我名声。不论我是莫絮初还是孙巧依,他们都不放过我。”
她平时遇到事情格外有主见,但此刻乍然受到惊吓,脑子反倒一片空白。
顿了顿,莫絮初又红着眼眶,哭道:“阿姐,其实我有私心,当初见着你在奴隶市救我,听你报了自己的身份,我便想着,倘若我日后遇到了事情能够倚靠你。我知道我这样听来很自私,但我不想瞒着你。”
相识那么久,沈长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内心剖白。她却不觉得莫絮初自私,而且,自莫絮初入府,做的事桩桩件件,都颇合她心意。她能感觉到,莫絮初真心感激她。
“我若还有身份尊贵这点可以让你利用,那我这阿姐当的也不算差。”沈长袖嫣然一笑,拍了拍莫絮初的肩膀,“你的名声,不是那些德行败坏之人可以定论的。”
莫絮初却有些心如死灰,她闭上眼睛,咬着嘴唇道:“阿姐并不知晓,我们文萃刻坊是代州第一刻坊,从那些识文断字之人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污蔑之语,都可积毁销骨。现在,我就是个背信弃义数典忘祖的小人,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儿郎看得上我。”
她本想追求新的人生,是他们不放过她。以后想再在节度使府中如常行事,只怕还会连累沈长袖。
沈长袖和张逐轻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了,她不想让沈长袖再多一条包庇女子逃婚,罔顾大昭律法之罪。
沈长袖见莫絮初此际情绪激动,担心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便让婢女请孙娘过来照看她。
沈长袖又到府门外看了眼,莫絮初的阿娘和哥哥都不见了。大概是暂时被她方才的威逼恐吓吓走,但沈长袖念在他们是莫絮初亲人的份上,又没有赶尽杀绝。
她只担心那两人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又设法卷土重来。
沈长袖往回走,忽地便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背后。张逐轻抱着肥美的小团枝,靠着一根朱红廊柱,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道是那只小猫偷吃,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鱼腥味。”
沈长袖受了窝囊气,突然听他这么说,竟有些委屈。她掸了掸身上的鱼鳞片,皮笑肉不笑:“让你在书房写字,写好了吗,就在这里嘲笑你的女先生?”
张逐轻放下小团枝,一步步走过来。沈长袖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却伸手,指尖挑下了挂在沈长袖头顶的一片烂菜叶:“让我猜猜,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指尖透过发丝,没来由让沈长袖心口酥麻。她瑟缩了一下,避开张逐轻的动作:“大概是因为你。”
“你增收苛捐杂税惹了民愤,他们听说我是你的妻子,把火都撒在了我身上。”
张逐轻指尖一顿。他垂下眼睫,试图看看沈长袖有没有撒谎。沈长袖却别过视线,侧脸有几道划痕。她的脸便是珍品,上面有任何瑕疵,张逐轻都想追根究底。
闻说是自己的责任,他脸色便沉下来。他有些气闷,便是连空气都逼仄两分。
“我差人跟着你,你又去找那个人了。沈长袖,你骗我,你是为那个人才受的伤。”
“又怎么样?”沈长袖杏眼睁圆,不知怎么声音又高了两分,“你怎么那么小的肚量?你可知道,你现在名声极烂,想要扭转它便要借助那些文人墨客的力量。倘若你能让那些读书的人念你的好,慢慢的,人们便对你改观了。”
“所以你与他交好,还是为了我?”张逐轻看着她。
沈长袖动了动唇,最后道:“总之,兴办学堂,是扭转你名声的一个好办法。”
沈长袖便不想和他理论了,正要朝前走,张逐轻伸手,竟然将她整个人拦腰扛起来。
张逐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即便沈长袖急得打他的脊背:“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夫人,你现在太臭了,让为夫帮你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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