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净慈阁中,尚有一些游人。与高楼隔着一道朱红雕花门的地方,吕名勋正和莫絮初同赏夜色。
吕名勋站在较为阴暗的地方,侧过脸,便能看到沈长袖的背影。她头上的鎏金嵌珠凤凰步摇被风吹得飘摆,身段妩媚动人。
沈长袖看不到他。
自上次拱桥一别,吕名勋便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她了。心底想着道歉,又得知沈长袖和张逐轻去打了朔方。倒是莫絮初,最近一直在自己面前,鞍前马后地劳碌。
今日乞巧节,莫絮初感谢他送自己兰草香囊,便约他登楼做赋。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沈长袖和张逐轻。
莫絮初抬眸,顺着吕名勋的视线看向远处,恰好看到张逐轻从怀中取出冰透玉雕。莫絮初眼珠一转,嫣然一笑:“吕郎君,今日夜色如何?”
被莫絮初的呼唤拉回思绪,吕名勋自觉失态,道:“缺月满星,亦是不错的景致。”
“是嘛。”莫絮初极目远眺,幽幽一叹,“不知道吕郎君当年参加省试之前,有没有来这里拜过菩萨?”
提及三年前的省试,吕名勋脸色微变。不等他说话,莫絮初又道:“不过很可惜,放榜的时候,根本没有吕郎君的名字。我还意外打听到一件趣事。”
莫絮初犹如狡黠的狐狸,让吕名勋不敢直视。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隐隐觉察到,面前的女子心机深沉。倒不是坏心机,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对莫絮初而言,像个小孩。
“什么事?”
“三年前,有一名才子的文章得到了主考官们的一致认可,主考官本想定其为会员,但放榜的时候,那才子在榜上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吕名勋脸色更差了。
“是,那人本该进士及第,却失去了殿试资格,独自逗留上京。后来他辗转打听,才知道自己并非因为实力无法殿试,而是因为自己抢了当今权相蔡童嫡子的风头。主考官迫于蔡童压力,将他喜爱的才子除了名。但蔡相担心他将此事宣扬出去,竟然派人暗杀他。等他九死一生回到家乡,才发现他的家人都遭了劫难。”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吕名勋是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
他胸中憋着一口气,为自己的仕途,为死去的亲人,也为天下所有出身卑微的寒士。
但为了躲避权相,他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些年,他不敢再考功名,不敢接受州府的邀请,只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
莫絮初亲耳听到吕名勋的遭遇,远比她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百般猜测得来的痛心。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阿姐的理由?”
倘若沈长袖只是个普通的笔友,吕名勋与她只会是点头之交。但初见沈长袖,他便觉得她身份非比寻常,故而借了匹快马追了一路,赫然发现沈长袖竟是节度使夫人。
吕名勋没想到,莫絮初竟然能猜到这些。
许是夜色醉人,吕名勋也有些飘飘然。他看沈长袖和张逐轻“琴瑟和鸣登楼望月”,自己大抵没有机会了,心中淤积的情绪,此刻也宣泄出来。
“初始,的确对沈娘子动过别样的心思,但她是个好人,我不能破坏她的幸福。再者,我也不想让她得罪蔡童。”吕名勋自嘲一笑,“如我这样出身卑微的人,或许只能忍耐。”
“吕郎君想忍耐到何时?”莫絮初忽地不忿,“等待到蔡童自己从相位上跌落,还是等他老死?那时候你还是韶华之年吗?”
她的话固然难听,对吕名勋而言,又是振聋发聩。他觉得自己窝囊,可是一直找不到破局的办法,就像阴暗的老鼠,艰难生存。
他渴望着通过办私塾,资助寒门子弟上学之类的办法,哪怕只有三五人能入朝为官,自己或许也能等到平反的机会。
但被莫絮初这么一问,他也茫然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真的不晚?
他恨不得马上就冲到上京,杀了蔡童,剥他的皮,饮他的血。
“我又当如何?”吕名勋不禁看着莫絮初的眼睛,复又问,“我该如何才能将蔡童从相位上踢下去?”
他豁然燃起斗志,莫絮初的心情这才好了点。莫絮初就是喜欢吕名勋身上的高洁气质和他带的那一点点卑劣,和她十分契合。
“你要想在这个世道生存,光做好人可不行。”莫絮初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得动脑子。”
“若是旁人,我不敢妄加揣度。但是凭借吕郎君的才华,入右相府做幕僚,并非难事。右相与左相蔡童常年敌对,吕郎君不需站在明处,亦不需走仕途,也能报仇雪恨。”
莫絮初目光灼灼,“难道,吕郎君就不想居庙堂之高,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吕名勋看着她,只觉得在莫絮初的身上,潜藏着莫大的能量。他透过雕花门,看着灯影绰绰处的沈长袖与张逐轻,又收回目光,落在莫絮初身上。
他认真想了想,由衷道:“听了莫娘子的话,沈某却是有了点思路。只是此去上京路途遥远,日后恐怕相见便不易了。”
莫絮初嫣然一笑:“容易的很。我陪吕郎君去。”
“这……”吕名勋一时错愕。
“上京之旅凶险,我读书明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亦可为吕郎君红袖添香,难道不好吗?”莫絮初歪着脑袋,笑问。
吕名勋心弦一颤。他从来只知女子温柔婉约规行矩步,还是第一次遇到如莫絮初这样,爽朗明快聪明机灵的。
吕名勋忽地不知道如何面对莫絮初的情谊。当然,他也不讨厌。
莫絮初没有追着要他答复,只静静陪他看着满天星斗。
隔着一道门,沈长袖打了个喷嚏,要和张逐轻下阁楼了。沈长袖搓了搓手掌心,抬头,却见张逐轻解下外衫,又披在她身上。
“到底是平日里耍剑耍少了,天还未凉透,就那么多毛病。”张逐轻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快步向前。
身上沾染的松露气息,包裹着沈长袖。沈长袖十指摸着他外衣光滑的锦缎料子,终于没推辞,只跟在张逐轻身后。
“你素日里不是唯你独尊,这几日怎么会关心人了?”沈长袖揶揄。
“旁人给你披披风,你就甘之如饴。我给你披一件,你反倒跟我理论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张逐轻有些生气,“再怎么样,在大昭律法里,你还是我的女人。”
没羞没臊的话,沈长袖被他彻底噎住,耳根都红得透透的。
“我看你是打仗的时候被人打的少了,让东胡那边给你吃点苦头吧。”
这次进犯大昭边境的是东胡族,张逐轻忽然想起来,沈长袖的阿娘也是东胡人,他不禁好奇:“我打胡人,你会不会记恨我?”
沈长袖抬眸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我记恨你做什么?”
略一想又明白了,张逐轻说的是她阿娘是东胡人的事。
“东胡内亦有许多分支,我阿娘所在的部落就是被那群胡人所灭,你要是能把他们大卸八块,我谢你还来不及。”
东胡是大昭北部较为活跃的外族,他们常年沿着束伦哈河游牧。只是及至冬天,粮草断绝,他们总会到大昭的边境进行烧杀抢掠。
他们的牙帐与朔方兰城隔着一条延索河,去年遇到了冷冬,延索河面结了冰霜,东胡族万提单于便委派了柱国大将军宇文成率三万人渡延索河,与朔方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今年,宇文成卷土重来。
战火都越过兰城到了朔方与潮州相邻的平城。乞巧节后,沈长袖便和张逐轻踏上了前往平城的征途。
在中军营帐中,沈长袖亦见到了自己的姐夫,徐云固。
(https://www.uuubqg.cc/24386_24386102/40008116.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