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皇帝·公主
第七章皇帝·公主
皇后出身苏氏,也是一方大族。
陛下潜邸时与苏家联盟,她作为利益枢纽入主中宫,夫妻无甚情爱可言。后陛下登位忽荒淫无道,苏家于一众世家中激流勇退,回祖籍建书立院,皇后更心灰意冷闭了宫门,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
若非赐婚懿旨,许多人都要忘了这位皇后娘娘。
外臣轻易不见内宫,早在岔路口姜棠便与陈宴清分开,她被管喜领往凤翎宫,陈宴清则前往东宫,冰冷的北风吹卷起树梢积雪,洒落在两人两人背道而驰的路上。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瞧见男人官服加身,去往她看不见的远方。
管喜瞧见了,以为她初见皇后心有惶恐,便劝道:“姑娘别担心,娘娘是再和善不过的人。”
姜棠“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环视一周发现他们竟来到了庆安宫附近,和之前的热闹不同,如今这里一片静寂。
管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稍微思索着才想起来,往常这位姑娘可是沈贵妃的常客,便解释道:“贵妃正在禁足,姑娘这次怕是见不到了。”
“禁足?”
心里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姜棠一时抓不住这思路,她好像知道为何,又好像……不愿意知道。
可能是她眼神过于茫然干净,管喜没防备就全盘托出,“前两日陛下在庆安宫的丹药出了毛病,一夜连御三女,当场便昏过去,醒来便召了贵妃。据闻贵妃出来时发髻散着,半张脸都是肿的。”
而且有传言称,陛下此次用药过度,日后怕是雄风难起。
管喜这话里的意思,俨然是说丹药问题败在沈贵妃。
姜棠边听边被风吹白了脸,眼中惺忪片刻清明起来,她知道陛下震怒的原因根本不是丹药,而是她。
她头一回被皇帝所迫时虽神志不清,却隐约记得被人覆压。
后来姜棠发狠咬了舌头,事就没成,昏过去前有御医说:“陛下,姜姑娘这是了无生念,气血逆流。”
人在极力崩溃的时候,身体也会做出相适应的选择。
为了不让她香消玉殒,御医对她银针封脉,昏了三日几欲死去。
……但自那之后皇帝便性情古怪。
这些事情如残影一般闪现眼前,面对回忆她煞白的脸上涌现出极深的厌恶。
管喜以为她被风吹久了,催促,“姑娘,我们走吧!”
姜棠正欲前走,忽听到雪地被踩的吱呀呀的声音。不远处明黄色的撵架步步而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姜棠瞧见那一刻,本能的身子瑟缩。
连管喜都皱眉,“陛下?”
连御三女又雷霆震怒,太医署说陛下身子不容乐观,按照往常经验会消停几日,怎的大冷天又来庆安宫?
但既然銮驾在前,便不能这般走了。
管喜道:“姑娘,咱们得去请个安。”
姜棠苍白的嘴唇咬出血腥,却一声不吭,被行尸走肉的拽过去。
“奴才给陛下请安。”
两人跪在地上,雪地冰寒自膝盖往上。
姜棠低垂着眉眼,下意识拢住大氅,庆幸自己穿了厚实衣裳。
她劝自己,重生不一样了。
陛下只是个不理朝政的皇帝,而她却出身将军府,有皇后赐婚加身,最重要的是陈宴清权倾朝野,陛下不仅要忌惮权臣,光天化日之下对她不当,必遭天下人口诛笔伐。
他不能,也不敢如此。
然而时间慢慢流逝,姜棠始终被那双枯冷的眼神盯着,即便没有抬头,姜棠也能感受到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冷冷的,像审视一个物件,姜棠被盯的脊背发寒。
全公公看了皇帝一眼,捏着嗓子道:“这是谁家姑娘,见了陛下不请安问好,成何体统?”
管喜察觉到姜棠紧绷的动作,只能张口:“回陛下,这是大理寺卿之妻,头一回见龙颜胆怯,请陛下恕罪。”
管喜聪明的搬出陈宴清,也知道这个时候姜延不在上京,大理寺卿比将军府要好用。
而且这年陛下四十又四,没人会想到他有那般龌龊的心思。
皇帝不语,众人只能听到佛珠转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一声,两声……
听的让人心慌。
许久之后,里面人方才笑了,“原来是陈卿之妻啊!”
那声音苍老而无力,轻的像来自地狱,却又端的体恤臣下的模样。
“当初割人舌的男孩也到了娶妻的时候,朕可还记得他杀完人嘴里含血的样子,哈哈哈……”
说完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姜棠脑中只剩下‘割人舌’‘嘴里含血’。
管喜觉得这话不妥,但说话的是皇帝,他又不好阻止。
皇帝那双灰眸似有若无的掠过姜棠,“说起来朕也算他伯父,把头抬起来朕也瞧瞧,是何等绝色方叫宴清放下屠刀。”
姜棠听完这话只觉得心里发毛,以前都恶心的不敢睁眼,更遑论现在。
姜棠攥手未动,皇帝始终等着。
全公公一瞧便走过来,“姜姑娘,陛下让您抬头,圣口玉言您想抗旨不成。”
上辈子他便是这样拿姜家威胁的,今日若不抬头难保不会被按上一个以下犯上的罪。
姜棠不怕死,可她怕爱她的人死。
于是姜棠微抬起头,十月的寒风吹在男人的狐裘之上,皮毛当中仅露出这个老者浑浊的双眼,他的瞳仁从她脸上游弋到身上,最后痴迷的落在她那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
似乎无数条长蛇缠绕上身,粘腻又让人作呕。
一瞬间让她恨意滋生,她想起那些被捆在藏雪阁的夜晚,想起那些银针刺入肌肤的冰冷,想起那些让人抽搐的毒药,每每想起就连他呼吸过的空气都让姜棠窒闷。
她的一生啊!
最怕冷怕疼,却坠楼死于大雪,她是恨的。
凭什么给她那样的一生,身为帝王就那样糟践人的生命吗?为什么她被毁了痛苦中挣扎,而毁人的却随口一说就让人无法反抗?
如果能像孟舒那样,带着他死……会不会解脱?
姜棠陷入迷阵当中,眼神逐渐从恐慌到镇定,最后破罐子破摔成狠戾,这种演变让皇帝皱眉。
他赏析着跪在脚底的姑娘,认为这双眼睛除了纯欲,不该再有别的情绪。
他不喜欢。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姜棠已经攥起了那根又尖又利的金簪……
以前姜知白常说,如果糖糖不曾负伤,聪慧的头脑,加上骨血里的勇敢,定能成事。
可惜太多事情,没有如果。
姜棠前后伤了近三十年,那是两辈子!时间抹平了她的棱角,就连勇敢都少之又少。
她一般不发怒,发怒便是爆发,就在姜棠想要不顾一切时,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姜棠心上一动,侧眸便看见姑娘英气的眉眼,朝她眨了眨。
她穿着飒飒红衣,腰挂长鞭,“父皇这儿好生热闹啊!不过母后那也等急了,是时候把姜姑娘还给母后了。”
这是长乐公主,李蓉嫣。
皇帝看向这个一贯泼辣的女儿,有心训诫但身子实在有些撑不住。
……而且有些事情他早有谋算,且看今晚吧!
皇帝低睨着姜棠,“皇后很好,给陈卿之妻,果真极美。”
后面两个字说的意味深长,听的长乐公主眼神一暗。
好在皇帝达到了目的,没兴趣再理她们,“回宫。”
然后撵架去的却不是庆安宫,而是原路返回,此行目的为何简直昭然若揭。
皇帝一走李蓉嫣就蹲下去,抓住姜棠的手露出金簪,不知怎的就道:“姜棠,你果真胆大。”
姜棠侧眸看她,满脸不解,这话说的似乎她们是旧识。
李蓉嫣看她不说话,冷她道:“你不要命了?”
可以不要!
然而姜棠不认识她,这话也只在心里说。
沉默的久了李蓉嫣也觉无趣,扶着她催:“罢了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姜棠被她扶了起来,李蓉嫣有些复杂的看着她,最后叹息一声道:“本宫乃长乐公主李蓉嫣。”
因李蓉嫣生母低微,出生便养在行宫,上辈子姜棠并未见过她,今生误打误撞碰见,又被搭救姜棠很是感激,要给她行礼,又被李蓉嫣阻止。
“行了,瞧你弱不经风的样,跪那么久也别行礼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蓉嫣对她虽然语气冲,却有种长辈的训诫感,说完可能也觉得自己过于严厉,梗着脖子找补道:“本宫不在意这些虚礼。”
姜棠不曾主动亲近过那个姑娘,却觉的她很好。
“谢谢。”
可能带着爱屋及乌的想法,李蓉嫣想跟她亲近,但最终也没伸手。
“咳,那什么……母后喜静不喜人打扰,如今她等你不到已经在礼佛了,特意吩咐免了你的叩谢,你直接去东宫寻陈大人吧!”
姜棠点点头,也想马上离开。
李蓉嫣之前也没见过姜棠,但却经常听某人提起。
她果如描述中的面容精致,性格乖巧,可除了这些,李蓉嫣对她更多的是怜悯。透过这个背影她恍惚看见了梦里那个影子,随着大雪,从高台楼阁一跃而下。
人要有多崩溃,才能选择那样离开?
想到这些李蓉嫣怕她再做出这种事情,对着前面的姑娘急促的喊:“糖糖——”
姜棠转头,目光犹疑不解。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满宫的积雪不及她面色白净,虽然意外于这声亲昵的呼唤,小姑娘还是歪头等着她,特别乖巧。
她帮姜棠一次,姜棠就给予她善意。
谁要是对姜棠好一辈子,姜棠能把命给他。
李蓉嫣复杂道:“你以后无事……别入宫了。”
也别那样香消玉殒,你好好活,别人才能好好活。
东宫此时正射箭,陈宴清对此不感兴趣。
方才离开时他走的不留情,是觉得那姑娘性子怯弱需磨练,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眼前却总浮现出她一步三回头的可怜样子,精力总无法集中。
李陌对他多调侃,“怎的?分开一会就担心了?”
陈宴清眼都未抬,自顾倒了一杯茶,“并未。”
“说你还不承认。”
皇家无亲情,但谁也不是天性凉薄,两人一路扶持至今,虽然陈宴清对他并没多少尊敬之意,他当兄长的也希望陈宴清好,李陌刚想说不行孤让太子妃去看看?
也是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声问:“陈宴清是不是在里面吗?”
李陌眼睛一动,下意识看陈宴清,他不信陈宴清听不出。
然而陈宴清眼帘低垂,又恢复了淡定自若。
自有丫鬟回话,“在呢,陈大人在与殿下射箭。”
说完瞧了一眼问话的姑娘,无精打采的一团,缩在大氅中,听到回答这才抬眼,露出一张出水芙蓉的脸。
眼睛很大,皮肤也白,关键是气质清纯,环顾四周一看,就踩着小碎步从身前走过。
管喜怕她撞到,赶忙追上去开路。
“姑娘慢些。”
姜棠却没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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