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唯有学习，才能带来自由
星落满天盘，青君笑吟吟的送别江久梨，又赶走了寂无啸。
她的面上虽然始终都是笑着，但是心里却在不断恼火。
青君当然该恼怒。
因为江久梨的崩解，是她自己擅自加入剧本中的。
她还记得当初两人离开帝下身边的时候。
那时海棠开过，她随手取了一枚青果，拿在手中把玩。
“好友，咱们没了记忆，入了这世界，要是半路失败了……”
“不会失败。”彼时好友淡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我同时出手的任务，怎会失败？”
“咔嚓——”青君咬了一口催熟的果子，缓缓道，“我只是说救不了这世界。咱们的任务，可不是救了它才算完成。”她慢悠悠道，“咱们的任务，是‘处理好’它。”
“处理的方法很多。咱们只是刚才不巧抽到了‘拯救’。”
“那么，完成的标准就是拯救。”好友的声音死板而又不通人情，让人十分乏味，“不会失败的。好友，吾——从不会失败，无论代价。”
“你想做什么？”青君记得自己如此问。
当然，她也记得当时好友的回答。
“上个保险。”那淡漠又无情的声音一如她的构造一般，毫无温度，“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的保险。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情，青君就有些懊恼。
她当时就该警觉的。
她要是早知道好友把自己直接和成功拯救世界关联在一起，她一定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守在她身边，顺顺利利的把这个任务给完成。
哪里像现在？
这么弯弯绕绕暗示好友去拯救世界，还要小心不要使出自己的全力，免得真把这个世界搞崩了，自己的好友也要跟着崩掉。
啊，真是好不爽啊。
她有些要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了。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跟这么个脑筋不会转弯儿的傻子做成了什么好朋友呢？
她笑着，无奈拍了拍额头。然而忽然，她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刺那不知何处而来，鬼鬼祟祟躲藏在角落里，意图伸出几分触角胆敢妄自触碰她的污浊黑暗。
那锋利的目光，像是她从不离身的刀，清亮、锋锐、尖利，只一下，就能剖开一个人的身体，干净利落的取出里面任何想要的内脏。
“青……青君……大人。”
黑暗中，传来一道模糊不清雌雄难辨的声音。
“您与那位，不该来的……”
“吾……不、不需要……要……拯救……”
“二位……现在离开……来得及……”
“你现在……想死是吗？”
她露出一个明月清风般温柔的笑容，笑眯眯的对着黑暗里的东西缓缓说道：“可当初是你亲向帝下求援，要我等前来救援。帮你拯救这个世界，以及……你。”
“胥靡界，”她对着这个世界的意志笑着道，“有些事情，就算你是世界的意志，也是不能任性妄为的。”
“你当初说你想被拯救，那么现在……”她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冷，对着世界的意志残酷无情道，“那么现在，你就必须被拯救。”
“不……不……走……不需要——”
黑暗中，无数难以分辨的污浊在涌动着、翻滚着、沸腾着，沾满了令人作呕粘液的漆黑的触角，突然自黑暗中蹿了出来，接着又向着青君的方向快速移动过去。
青君的目光依旧冷冷的看向最深处，那个世界的意志的藏身之处。她好似完全不知有东西即将靠近自己。
触手的动作很快，但青君的刀更快。
眼前似乎只闪过了一道清光，紧随其后的才是那慢吞吞跟上的亮刀的声音，但地下却早已铺满了枯萎死去的触手。
“啊……啊——啊！”
尖利的哀嚎在角落震动着，黑暗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翻滚着蜷缩在了一起，发出痛苦的悲鸣。青君执着手中的刀，刀尖对准了黑暗角落的最深处，似乎是在衡量着下手的角度。
“青君大人！”一道虚影自青君的身后缓缓凝结，拱手对着青君便拜，“还请大人，万望手下留情！”
“若世界意志崩塌，那位与之命脉相连的大人……”
青君侧眸看了虚影一眼，那锐利的似乎连祂的头颅都能斩下的眼神，令虚影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收起了刀，长刀缓缓入鞘的声音如敲打在这两位的心头。
“本君……最讨厌出尔反尔。”
咔嚓！
长刀归鞘，严丝合缝。但有清光随风扫地，一片灰尘尽去。
了无痕迹。
夜色又深了几分，天上也又多挂了几颗星子。
青君也离开了那条岔路，暂且算是放过了那两位一马。
“你太心急了。”背着一双手，虚影望着黑暗深处责怪它。
“她们既然已经入局，那么迟早就是囊中之物。”虚影对着深处缓缓道，“何必，急于暴露自己的想法呢？”
“不……不……”
蠕动的黑暗不知在咀嚼着什么，模糊的声音用力道：“不够……不够……”
“缺……饿……”
“那些凡人与妖，还不够你吃的吗？”虚影恨铁不成钢，“下次你再敢乱跑出来招惹了她们，被发现了端倪，我可不会再来救你了！”
“不……不……血蛊……虫子，要跑……”
“它跑不掉的！”虚影冷冷道，“这个世界，连带那两个上面来的蠢货，迟早都是我们的养料！”
“吃……吃……”
“你这只知道吃的蠢货！”虚影冷冷瞧着那黑暗深处，难以克制的又骂了一句，“还不给我滚回去！”
“不！”
黑暗处重重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又是模糊不清的语句再次翻滚。
“走……让她……走……”
“我们……不是她……她的对手……”
“会死……会死……会死……”
虚影冷冷的望着黑暗深处，他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呵……”他讥讽的笑了起来，“当初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如今这世界，不仍归了你我？”
“胆小鬼，滚回你该在的地方！”
月明星稀，高挂天心。四周一片寂静，悄无人声。
倘若这是在第二都——金城，那可正是夜场满棚叫好的时候。但也许是因为这地方实在过于偏僻远小的关系，所以这地方的人们也都还习惯性的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狐妖确实治理的不错的关系。
毕竟这几日下来，她可从未见到一个游女。也未曾见到一个整日里只晓得盯着人家错处，毕生似乎只为了和人告状的可怜婆子。
倒是怪好的，这地方。
那狐妖也确实是个人才。
治世之才，且真心实意为贫民百姓好的人才，一向难得。这让江久梨，稍微的有那么点，不是很想要那狐妖死掉了。
她开始认同管飞鸿的评价了。
“大才……”江久梨喃喃了一声，忽然停下了笔直向前的脚步，背着手在原地左右走了两步。
她忽然想起了幼时的事情。
在她幼时的时候，住在一条满是市井小民的巷子上。偶尔，她也会随着父母一同回那满是金碧辉煌的高门府邸中小住一段时日。
但无论她是住在哪处，都仍有一件不曾改变的事情。
市井小巷中，总会有聚在一起的老太婆碎嘴老太婆们，整日里盯着各家的鸡毛蒜皮琐碎事，然后得意洋洋的宣传的遍处都是。好似她们的人生，就只是为了极尽可能找的旁人错误，没有错误也要帮忙制造些错误出来，然后告状，宣传，看着那犯错的人被处罚。
市井之人如此，高门夫人小姐，也是如此。
只不过她们不似那些市井老太们明目张胆罢了。但也多的是借那各种巧立名目的宴会，好聚众制造些本不会有的错误，然后宣扬的遍处都是，最后再美滋滋的瞧着那罪人就此一辈子无法抬头，便心满意足了。
可怜。
实在是可怜。
幼时的江久梨还不懂那么多的道理，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些人可恶可悲至极。
那么——
“母亲，为何我们不也同她们一样，让她们也尝尝这样的滋味呢？”江久梨本能的最喜欢等价交换的规则，所以总是想让那些作恶之人，也成为被罚之人。
但她的母亲却反驳了她的想法。
“小梨，这就是母亲想要拯救天下人的缘故。”彼时那温柔的女子抚摸着孩童的发顶，轻柔浅笑道，“你看这高门府邸的女子，与那市井妇人，又有何不同？”
没有不同。
甚至江久梨觉得，这些高门贵女还不如那些街头妇人显得坦荡可爱一些。
“是，没有不同。”母亲如此细细与她讲着自己的理想，“无论是高门女子，还是市井妇人，都不过是一生被迫困于那些鸡毛蒜皮琐碎事中，平白被消磨了一生的可怜人罢了。”
“这世间的女子，无论是生的多么高贵，哪怕是帝王之女，公主之身，最终逃不过的也是家长里短的一生。”
“一生都被困囿于这一方前宅后院的人，便是曾经幸运走出过，想要摆脱这鸡毛蒜皮的一生，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该怎么去做。”
“那些幸运得见天地宽广精彩之人，尚且不知如何做。更遑论这些一生从未见过天地浩大之人？”
“小梨，自由是每一个种族、每一个人都天生难以磨灭的渴望。”
“没人想要真的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就这么无可避免的消磨自己的一生。”
江久梨那时听不懂这话，她只是觉得，母亲实在是有些想当然。
“我看那些人每天聚在一起，议论今日谁家出了丑，明日又该让谁出丑这些倒是蛮快乐的。母亲怎么知道，她们不是真心快乐？”江久梨认定母亲是想的太多，“母亲，何必要管那些无关之人呢？”
“你看咱们前几日救得那个姐姐，也从未与我们说过谢谢呀？”
江久梨愤愤不平此事，若不是当时她的母亲出手及时，那个姐姐就要因为失了规矩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嫁给一个下人了。
可那姐姐至今不仅是没派人来道一句谢，便是见都不曾来见过他们。
实属不知好歹。
彼时她的母亲并未多说，只是含着笑摇了摇头，又抬头摸了摸她的发顶。
“小梨，救人也是在救己。有些人一生不知自己有其他选择，那是因为那些别的选择，被某些人霸占着，不肯被人知道罢了。”
“但其他人不知此事便罢，可你我知道此事的人却还不做些什么，那么迟早终有一日，你我也会变得如同她们一般可怜。”
“小梨，如果你不想要自己变得和她们一样，那就让她们不要重复如此的人生。”
“为什么？”江久梨不明白，“我只要坚定自己，不就可以不变的和她们一样了吗？”她瞪圆了眼睛，觉得母亲这话好生奇怪。
她不信以她的身份，这世上还能有强逼她做不喜欢之事的人。
然而母亲只是笑了笑，缓缓道：“因为，一人……难抗大势。”
“倘若一人质疑你，你还能坚定本心。但若是百人，千人，万万人质疑你；而你孤身，纵心不服，却也不得不面服。”
“面服，便已是万劫不复。”
“啊？”江久梨听不懂，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委实太过深奥了。
但母亲却并无解释的意思，只是仍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的，带着安抚的意思道：“小梨，救人要先救心。”
“而这救心之法，唯助其自强。”
“而横自强之法，便唯有学习不断。”
“小梨，永远不要忘了学习。哪怕你终有一天觉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明，也仍不要忘记。”
“唯有学习，才能带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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