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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忆一乌兰亚


回忆

        四年多前,他既不叫丰烨,也不叫阿夜,他生活在一个叫做塔特的部族里,那是一个充满野蛮、落后的族群,族人们都叫他乌兰亚。

        他是族长之子,只可惜并非正室所生,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他从小受尽冷落,为父兄厌弃,从三岁开始,他便拜族中最具资历的师父学习攻击技艺,每日接受最残酷的训练。

        到他二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成为部族里最勇猛的战士,凭借着手中的短刀,能轻松不被人发现取人首级,他带领族人扩大部族领地,很快在部族中拥有很高的威望,甚至有人开始传言他会是下一任族长。

        这样的情形自然引来他大哥的嫉恨,虽然他并无意成为族长,但是在某个深夜,他还是被兄长下了毒,和他身后的几十名杀手团团围住。

        他拼尽全力逃出部族,深受重伤,双手双脚的经脉都被砍断,能活着跑掉已是奇迹,最终他坠下悬崖,掉落崖底顺着河流而去,自己也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张床榻之上,浑身剧痛无比,眼睛和嗓子都已经被毒坏了,他十分惊恐,情绪逐渐失控,想要大喊,狂叫,却只能从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

        忽然,他听到了这一生中最美妙的声音。

        “你醒了?别动,别动!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千万别起来!”他感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对他说着什么,他看不见,精神立马紧绷起来,浑身肌肉暴起,不断挣扎,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救他的这个人就是柳含烟,前两日他在附近山上采药,下山路过河边洗手时发现了一个重伤濒死的男子,把他背回了自己的药庐。

        柳含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想他力气怎么这么大,自己根本压不住他,没办法只好取出金针,趁人不注意扎了他几处穴位。

        登时还疯狂乱动的男人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他喘着粗气,不能动弹,只能从喉咙中发出低吼。

        望着眼前的男子,柳含烟只感觉十分头疼,他性子内敛,不善与人交流,最害怕不听指挥的病人,奈何这人伤势过于严重,自己不能放任不管,只得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柳含烟对床上的人说自己是一名大夫,在河边救下了他,眼下他的伤势十分严重,最好要配合他治疗。

        还告诉他刚刚自己只是用金针刺了他的穴位让他镇静下来,并不是害他,如果他愿意不再乱动的话,他可以把针拿下来。

        见床上的人逐渐冷静下来,并点点头表示不会再乱动,柳含烟这才松了口气,他取了金针,又给他换了新的纱带,刚刚因为乱动,有几处伤口又都崩裂开来。

        这人浑身上下几十处刀伤,手脚筋都被割断,自己为他上药的时候,发现他竟然还中了毒,现在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伤势又如此严重,能活下来已是令人匪夷所思,不由得泛起一阵同情之心。

        乌兰亚近乎全身瘫痪的病状,生活根本不能自理,往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柳含烟都与他朝夕相处,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柳含烟刚刚年满十八,从小生活在药王谷中,他对谷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希望能在长大后出去游历一番,所以他刚过了成年礼,便拜别父母亲友,独自一人出谷,一边游历山川名胜,一边沿途施药行医。

        他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月,在采集了附近山上的稀有药草之后便会离去,前不久,柳含烟游历至一处坐落于河边的小山村时,发现旁边还有一座遍布树林的大山,便在山脚处,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搭了一座药庐。

        平日里,他会到山中寻找草药,也会经常下到村中给村户治病,他不收诊金,只用草药换取一些生活所需之物,因为素来喜静,又不善与人交往,柳含烟呆在药庐和山中的时间比较多。

        村户们很感激这位给人治病的小大夫,觉得他人长得好看,性子又温柔,还不收钱,所以进山时也经常会将一些食物和衣被送到药庐中。

        那日,柳含烟将人救回之后,红着脸将人身上的衣服尽数剪开,又拿干净的帕子为他擦干净脸,这时他才看清这个男人长得似乎与中原人颇为不同。

        他双目紧闭,鼻梁高挺,皮肤异常的白,头发有些微的卷曲,喉部还有不自然的乌青,放眼望去,这个人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浑身刀伤,因为一直泡在水中皮肤已经有些发胀,伤口也不住流脓。

        心想着眼下应该尽快给人解毒,柳含烟随即取出金针在几处穴位游走,并在男人的脖子处扎了一个小口,很快,从小口处流出了很多毒血,柳含烟给他擦拭的时候发现,男人的眼中也流出了黑色的血泪。

        好不容易将男人体内的毒血逼出,又将伤口清理干净之后,柳含烟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到屋外煎起了汤药,他心想这人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看他的手脚筋都被残忍割断的情况来看,此人以前应该习过武功。

        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残忍对待他,手脚筋断了,他能续上,表面上看虽然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已经形同废人,以后走路也许会微跛,可能提起一些重物也会有些困难。

        就这样过了两天,床上之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好在他看人的脸色越来越好,伤势也在愈合。这日,柳含烟在屋外给人煎药之时,听到屋内传来动静,才过来阻止他继续给自己造成二次伤害。

        乌兰亚醒来之后,虽然不再挣扎乱动,但过了半日感受清楚自身情况后,心中只觉得万念俱灰。

        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身高绝的武功,当他听到柳含烟告诉他,自己今后不但不能使用武力,甚至还不知道能否变得与常人一般正常走路,抬手拿物时,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去。

        反正兄长最终的目的就是要他的命,乌兰亚从小并未感受过亲人的温情,现在他与废人无异,和死人没有什么差别,索性不吃不喝,换药时也开始不配合起来。

        柳含烟很生气,他好不容易救回了这个人,替他解了毒,谁知道,他却开始不吃不喝,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望着床上躺着的人死气沉沉的模样,柳含烟无法,只得用金针迫使他张口,将药和米粥强灌下去,只是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日子逐渐过去,他在喂药时开始会与乌兰亚聊天,毕竟柳含烟一直都是独自行动,没有人陪他聊天,现在忽然身边有个人,虽然重病在床口不能言,但是能听自己说说话解闷也是好的。

        他会跟乌兰亚说自己到过的地方,治过的病人,譬如边境的雾山如何高大巍峨,耸入云霄,自己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爬到山顶,那里的云雾是多么美丽,宛若仙境。

        或是还到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那里的游牧民族放养了无数的牛羊,生活在一顶一顶的白色蒙古包里,喝的是一种叫做马奶酒的东西,十分奇特。

        说自己第一次是如何将一个病患治好,言语间都是喜悦自豪之情;也曾遇过难治的病人,亲眼看着他们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难掩对无力救治病人的无奈和自责。

        有时絮絮叨叨的半日就过去了,柳含烟都讶异自己竟然能对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说这么多事情,还加入了自己的小情绪,也许就是因为得不到回应,他才会像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乌兰亚重伤在床,起初对柳含烟的话并未听进耳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亦或者觉得躺在床上太过无趣,渐渐对他口中所说的事物上了心。

        他从小生活在荒蛮之地,除了族中领地从未踏足过外面的世界,每天面对的只有冰冷的武器和无比的孤独。

        柳含烟与他朝夕相处,最开始的陌生感过去后,便逐渐没有那么不自在了,他口生莲花,对江河湖山和人文风俗娓娓而谈,将天下事物说得生动绚丽,不禁令他为之深深吸引。

        渐渐地,柳含烟发现床上躺着的男子会主动回应他,也会乖乖张口吃饭和配合换药,心道对方对自己与他所说之事有所反应,感到十分高兴。

        “你最近感觉好些了吗,吞咽可有不适?手能稍微抬起来吗?”这日,柳含烟给乌兰亚换过药后,对他说道,近些时日以来,他常常发现床上的男子手会轻轻颤动,似乎想抬起来。

        乌兰亚点点头,胳膊又开始动了起来,想用力将手抬起,只可惜只抬起了些许高度,就因为剧痛而作罢,他浑身冷汗,牙关紧闭,头上青筋暴起,不住喘着粗气,心中长叹一声,这时,他觉得有一双手将他的左手握住,轻轻地按摩起他整条手臂。

        “不用担心,手疼说明经脉已经成功接好了,如果连痛觉都没有,那才难办。”温柔的声音响起,乌兰亚顿觉莫名心安,生出一股只要是这个人说的话,自己什么都可以相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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