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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在纪翛然专注到带有几分侵略的眼神里,那盏熄灭的灯又荧荧亮起,我没有精心打扮,没有委屈求全,光是站在这里,已经博得好感。
  正如他所说,与许树洲无关;他不是第一个欣赏我的异性,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完全不必自悯,可我也感受不到自足。

  我悄然别开双眼,定格到四岔路口的交通灯上:“我也有个问题。”
  纪翛然问:“什么?”
  我说:“我们要在这站多久?”
  纪翛然低笑一声:“嗯,垃圾桶还没找到。”

  然后他说:“给我吧。”继而冲我摊开左手。
  我看他一眼,把纸放入他掌心。他手掌很宽,个子高的男生普遍拥有一双大手,还有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把自己的裤兜当临时迷你垃圾桶。

  我瞥了眼那里:“你谈过恋爱吗?”
  纪翛然轻描淡写地说:“谈过啊。”
  我问:“怎么分开的?”
  纪翛然似在回忆,最后他说:“忘了。”
  我不明所以地“啊?”一声,“你们男人真对失恋没概念的吗?还是故意避而不答?”
  纪翛然回:“就是不喜欢了。”

  就是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没想到,我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听见了本该属于许树洲的回答。分手后,他没有完全无视我的联络,他指责,控诉,冷言冷语,对我的几次靠近敬谢不敏,归根究底,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了”。他把他的变心全都推卸给我。

  路灯在我眼里变成粼粼的水纹,我故作轻松地评价:“好抽象的原因。”
  纪翛然说:“喜欢本来就是抽象的概念。”
  我附和他的话语:“爱也是吧。”
  纪翛然说:“是啊。”

  我又问:“分开了会痛苦吗?”
  纪翛然说:“当然会。”
  我忍不住敞开心扉:“可我前男友,看不出一点难过诶。”
  纪翛然呵了口气:“那可能是,在提出分手前,他就已经和你分手了。”

  是这样吗?难过的环节,习惯的戒断,他已经提前我几个月体验,当他下定决心要将自己剥离出这段关系,他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所以那几个月,他打定主意分手的几个月,都是他伪善的表演,自私的怜悯。他早在局外徘徊,将爱意的残渣投喂给我,像在看个可笑的白目的动物。

  我磕紧唇,镇压着心绪起伏,但我无法阻止粗鲁的措辞从口中倾泻:“男人真贱啊。”
  纪翛然垂眼,语气略无辜:“啊?这就开始地图炮了?”
  接着他微微慌神,“你怎么哭了。”

  猝不及防的,泪珠就这么溢了出来,一股股的,哪怕我极力憋了又憋,我不想在一个还算半个陌生人的异性面前如此失态;尤其他条件不错,有待发展。

  “对不起……”我揉揉眼睛,随即被纪翛然扯进怀里。我有些错愕,随即感到满足,当感官被他的胸腔占满,背脊被他的手臂裹缠,竭力支撑的保护壳软化了,我突地羸弱到无法站直身体。

  我闷闷吁叹着:“谢谢……”

  真心地抱歉;真心地致谢。
  用自己的失控打扰他,还要获取他的容纳与谅解。

  我总在重复这个糟糕的我,不论在谁面前。

  “没关系,”我听见纪翛然伏在我耳畔的气音:“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想不想留下过夜?”

  —

  酒店房间昏暗,仅开着四角的射灯与床头的台灯,我坐在床边,双手支撑两侧,也感到混沌和晦昧,思绪隐在屏后,辨认不清。

  纪翛然冲澡的响动像在落雨。

  我需要填补,需要慰藉,需要释放,依据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我也确定我需要男性的身体,就像灵力大失的妖精。不留余地的夏天可以是广义之上的,也可以是狭义上的。界线不必分明,不用非黑即白,自小我就没有过出格言行,连恋爱都按部就班,秉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答应纪翛然的那个瞬间,反叛的、复仇的种子再次疯长,吊诡但亢奋。

  即使我清楚,这是男人的劣根,是纪翛然的图穷匕见。

  进入卫生间前,他彻底变回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男人,试图俯身亲吻我嘴唇。
  我下意识偏开脸,他顿住了,最后只在我下颌靠近耳朵的位置贴了贴。

  我敏感地耸肩,小腹却微微有了反应。

  我恨这个自己,也有些怀念这个自己,与许树洲分手后,性/欲食欲一并流失。我不爱纪翛然,连是否心生好感都无从确定;但同样的,当我和纪翛然产生亲密的触碰,我的雌激素依然会死灰复燃。

  难道我在排卵期?
  我拿起手机,打开记录经期的APP。

  ——这还是跟许树洲恋爱时下载的,即使他也会一并帮忙记录我的经期,并适时提醒,“宝宝你经期要到了哦”,也提醒自己,“这几天我绝壁夹起尾巴做人”。起先他对女孩的生理期毫无概念,但由于我逢经必痛,他逐渐深悉布洛芬与姜糖水的必要性,即使后者的作用等同于热水,只有心理安慰,但也聊胜无于。
  我还说过,多亏我,以后你再谈的话,就知道怎么对付女生的大姨妈了。
  我换来满意的斥责,瞎说什么呢。

  最后的结果呢。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与许树洲开房是在我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当天,他煞有介事地准备了鲜花与蛋糕,还有几款不同种类的安全套,我看着它们像mini扑克似的叠放到茶几上,忍不住仰倒在沙发上,抓起抱枕捂紧了脸,浑身都是燃点,而就在这时,许树洲夺走我的护盾,顶着同样通红的脸,俯身过来,含住我嘴唇。

  我们两个都很稚嫩,很笨拙,但同样真挚专心,不厌其烦地磨合到大汗淋漓。

  被痛意击穿的刹那,我听见许树洲说:“你是我的。”
  我不甘示弱地回:“你也是我的。”

  饱受女性主义思潮熏陶的这几年,我在床事上渐渐变得主动、熟稔和霸道,“性的主体”这一理念植根到我体内,以致此时此刻,我都在强化它。与纪翛然发生关系,只是因为我想要,我没有丢失什么,更没有自甘堕落,一方邀约,一方赴约,相互受益。“女人”成为“男人”,没什么不可以。

  可是,丁敏一。
  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我的心跳逐渐急促。

  这种急促与初夜截然不同,初夜的心跳是吧嗒吧嗒反复爆破的粉红泡泡,初尝禁果的刺激,水乳交融的跌宕,这种心跳呢?熟悉的蝉音自我耳膜里升起。

  卫生间的水声戛然而止。

  我立刻从床上起立,径直走向房门。我拉开它,踩上走廊的绒毯。我步履不停,听见自己的鼻息很快变成喘气。在电梯的轿厢里,我低头打开微信,一气呵成地将纪翛然删除拉黑。不对他解释任何原因,也无需对自己阐明。

  我跑出浮华的旋转门,从台阶一跃而下。

  夜色冲我而来,我在夜幕下狂奔。
  我卖力地奔跑,累坏了,但也笑开来,我旁若无人地“wow!”叫一声,这才对,这才是我要的,不留余地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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