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夜宴(五)
秦易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才过了有多久?就已经想好了?
人家曹子建作七步诗,那也走了七步的工夫啊!
陈致雍脸上更是无光,他刚想打压秦易,让他在美人面前丢尽脸面,结果他秦易就说作好了诗,这不是故意和自己抬杠吗!
陈致雍面色一沉,哼道:“竖子好生狂妄!你当真以为你是七步成诗的曹子建?
李副使虽然没做多余要求,但你也必须作首拿得上抬面的诗句,你若是想拿首打油诗来滥竽充数,休怪本官不讲情面,差人乱棍将你打出!”
秦易淡淡地瞥了陈致雍一眼,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这个愣头青,让这家伙这般针对自己,他暗道晦气,遂朗声道:
“这位大人不必如此咄咄逼人,若我作得不好,我也无须让人来赶,自己就走了。可大人方才所言,陈字倒写,还算得了数?”
陈致雍神情倨傲:“本官向来说一不二,若你当真作得好诗,本官便是倒写姓氏,亦有何妨?”
不少客人认识陈致雍,知道他的显贵,他们连忙逢迎道:“致尧(陈致雍的字)果然爽快,哈哈,我看那竖子分明是想以此来避战,致尧接下了招,他便无计可施了!”
“是极是极,此人以往从无佳句问世,完全声明不显。结果他入了一次胭脂坊,便突然作了四篇佳作,实在是离奇诡异,根本解释不通。”
“怎么想,他都是欺世盗名之徒!”
郎粲听得他们的话,听得头都大了,他本想与这群人争辩,但又觉得太过麻烦,而且说来也没用,便不再多言。
毕竟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他看着就觉得心烦。
郎粲不禁意识到,秦易之前不愿作诗,或许就是觉得这群人蝇嘤狗吠的,太过吵闹。
韩熙载看向身旁的胡老,意外地发现胡老的脸上并无愠色,反而有着淡淡的笑容,这让韩熙载很是不解。
“胡老不觉得这些人逼迫秦生的行径,有些过了吗?你不为秦生着急吗?”韩熙载好奇问道。
胡老哈哈大笑道:“不被人妒是庸才,庸人被人排挤,急也没有用;天才被人排挤,呵呵,那就要看看是谁的脸上更难看了。”
韩熙载听得一愣,随后展颜一笑,见胡老对秦易这般有信心,他不禁多看了秦易几眼,对这位年轻人的诗作生出了小小的期待。
舒雅此时眉间微蹙,有种说不出的不妙感。
他虽没能见到秦易连作三首诗篇的那一幕,但他却是知道秦易作的《爱莲说》的。
虽然打心底里,舒雅瞧不起秦易,但看到秦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的额头却冒起了汗,他总有种感觉,秦易是真的能作出好诗的。
“应该不行吧,时间太短了,便是老师,也未必能够作出一首好诗。”舒雅强行安慰自己。
听着耳边的争吵,李佳音仿佛回忆起了那日在胭脂坊,秦易遭到的千夫所指。
她心中愠怒不已,这些人实在是太无礼了!
她抬起美眸,气势汹汹地对秦易道:“秦公子,佳音这回不知可有幸为你代笔否?”
秦易一怔,随后颔首莞尔道:“那就有劳李姑娘了。”
李佳音迅速取来纸笔,熟练地铺好纸张,磨好墨汁,向秦易询问道:“不知公子此次,是作诗还是作词?”
秦易作过《卜算子·咏梅》这等词作,也作过《山园小梅》那般的诗作,他的诗词双绝,以至于李佳音也不知道他更擅长诗还是词,
准确地说,诗与词并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词又叫做诗余,本来也是诗的一种,所以作词也不算不合题材。
秦易点了点头:“作词吧,词牌名为浣溪沙……”
周嘉敏在屏风之后伸出小脑袋往人群瞅去,心中既有愤懑,亦有一种说不出意味的感觉。
愤懑,自然是因为这群人联合起来围攻秦易,让她又气又恼。
至于那种说不出意味的感觉……
她其实对于秦易能够干趴这群人很有自信,秦易能写出《白蛇传》那般引人入胜的话本,绝对是才情双绝的,才不怕这群人!
只是……秦易作什么诗不好?偏偏是要为李佳音作诗的。
他还没有为我作过诗呢!周嘉敏握紧秀拳,小嘴撅得几乎能挂上一只油葫芦。
她却是不知,她是吃了李佳音的醋。
见李佳音既为秦易铺纸又为秦易磨墨的,甚至还探出皓腕为秦易执笔,陈致雍更恼了,他哼声道:“还不赶紧作诗,让李姑娘这般好等!”
李佳音当即肃容,平视陈致雍道:“陈博士,秦公子既是为佳音作诗,佳音为其代笔,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须你来饶舌?”
“这……”陈致雍一怔,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起来,他大感脸面无光,拂袖退了三两步。
他既恼李佳音不知好歹,也更恨起秦易来。
一旁的舞娘王屋山奇怪地盯了李佳音一眼,方才这位李姑娘可是在陈致雍面前柔柔弱弱的,虽不胜其烦却也没有斥退之言,现在……
竟然都敢说他是饶舌了!
王屋山又不禁看了秦易一眼,露出了作为过来人的笑容。
李佳明亦是惊奇起妹妹的表现,他素知妹妹表面柔弱,内心极为刚强,是从不与人恶言相向的,怎么今日会说出如此无礼之言?
李佳明倒是没有把李佳音的失语归咎在秦易身上,他亦是知道,妹妹眼界极高,连风流才子郎粲都不曾看在眼里,区区一个秦易,就更不可能了。
李佳音斥退陈致雍,又对秦易道:“秦公子,不必受那些庸人侵扰,你尽管遣词,佳音等得起的。”
“这倒不必,姑娘请执笔吧。”秦易露出感谢的眼色,同过生共过死的朋友就是不一般。
李佳音轻伏身子,写好了浣溪沙的词牌名,然后以眼神示意秦易。
秦易轻声开口道:“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李佳音写下这三句之后,眉头却微蹙起来,倒不是因为这三句诗有失水准,相反,这三句水平任谁来说,也是中上一等,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这两句的意思是微微的汗水湿透了碧色的手帕,明日就是端午佳节,所以用芳兰香草来沐浴。
可自己既没有碧色的手绢,有没有用芳兰香草沐浴啊,这首诗不应该是作给自己的吗?
与李佳音的疑惑截然不同,周嘉敏却惊喜了起来!
她呆呆地拿出方才为秦易拭泪的手帕,又嗅了嗅自己的衣袖,脸色一片通红。
“秦易哥哥,真是坏死了……”
这首诗是他作给自己的!
周嘉敏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眨了眨明媚的眸子看向秦易,却见秦易也在往屏风这边瞧来,他们瞬间对视在一起,齐齐一笑。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了。
秦易目光不移,嘴唇轻启:“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嘤!”
听到“佳人相见一千年”几个字,周嘉敏直接惊呼出了声,她再无疑惑,这首诗就是秦易为她而作!
她就在前不久,还听着秦易为她讲的白娘子修炼千年报恩许仙的故事呢!
不正应了这句“佳人相见一千年”?
她的心里既甜蜜又害羞,眼波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再也不敢和秦易对视,秦易那满目的柔情,几乎能把她淹没了。
她连忙把脑袋缩回屏风之后,急促地喘息着。她握着几乎要从嗓子跃出去的小心脏,死死地咬着嘴唇。
李佳音亦是心跳加速,她低声将“佳人相见一千年”念了好多遍,才终于不舍地将这七个字写在了纸上。
佳人相见一千年……
这是说,你我的相见,用尽了一千年的缘分吗?
李佳音俏脸通红,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比她所知道的情诗加起来还厉害了一万倍有余!
李佳音将目光从纸上移到秦易脸上,她期待着秦易与她饱含深情的对视。
她脑袋像烧着了一样滚烫,她想着,只要秦易是在瞧着自己,只要秦易秦易的眼神中对自己有一分的喜欢,那么自己就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中,再也不去管俗世的眼光。
然而,当她抬起螓首,却见秦易的目光中有着小小意兴索然,好像在暗道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
李佳音的理智瞬间回归,她心中不可避免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难道这首诗不是为我作的?
是啊!我哪有什么碧色手帕?又何时用过芳兰沐浴?这分明不是我!
他一定是在思念阿月姑娘!
李佳音抬起手,神色黯淡地偷偷抹了把泪,她分明不想表现得脆弱,可难过这种情绪却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出眼眶。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好诗,好诗啊!”李佳明忽得大声叫了起来,“小妹手腕上确实缠着彩线,身前也挂着小小的符篆,秦生观察得当真细致,我都没注意到呢!”
李佳音一愣,哭泣也止了下来。她瞄了眼手腕上的彩线,和不久前求来的符篆,表情忽又多云转晴。
听兄长那么一说,这首词的下半阙确实是讲的自己啊!
李佳音寂灭的心一下子死灰复燃,她心道,只要秦易这句“佳人相见一千年”讲的是自己,那么即便得不到全部的秦易,自己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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