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宴(八)
拜师?
韩熙载的提议,让秦易一呆。
之前胡老便提过让秦易拜他为师的事,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所以秦易好生考量过。
他找人了解过,胡老是一代大儒,若只论学问,那胡老绝对是无可指摘的良师。
跟着胡老,只需用心学习经史子集,想必用不了几年,就能考个功名回来。
可南唐还剩下几年的气数?他就算能够得到那个功名,又有什么用?
恐怕得意不了多久,南唐这艘大船就要倾覆了。
再者说,通过科举来得到权势地位,速度实在太慢,等他得了功名地位,周嘉敏也已经被周家许给他人了。
那他费尽心思考取功名,不是白瞎吗?
所以,秦易想走的,其实是其它的路。
第一条路,是进入某位大官的幕府,做他的幕僚。
幕府最原始的意思其实是武将因军队出征需要,用帐幕所建立的一种营帐。
一般情况下,只有封疆大吏,权臣或者所谓的“戎帅”,才有资格和权利建立幕府。像唐以后的节度使,就有这个权利。
当幕府成立之后,大官就可以自行招募亲信或者士人,尤其是喜欢招募一些有能力又有名望之人。
唐代很多诗人都曾有过幕僚身份,比如,杜甫、李商隐、王维以及李白等,他们在幕府中的主要职责就是“顾问”。
跟着大官做了幕僚,一旦被大官赏识认可,就会有机会被编入正规官制而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员,所以很多科举落第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响应幕府应召。
但从本质上来讲,幕僚如果没有转正,其实与正式的官吏有着天壤之别。
而且如果自身名气不够大,或者本事不够硬的话,其实很难受到大官的赏识,得到官位的可能也很低,耗费的时间甚至会比科考还要多。
因此,如果不是必要的话,秦易不想走这条路。
第二条路,就是献赋求仕。
所谓“献赋求仕”,则是指当世的一些名流,通过创作“赋文”,用歌功颂德的骈文或诗词来大拍帝王马屁,从而进入帝王的眼睛。
别看这种手段过于谄媚,有些下作,关键是好用啊!
统治者,哪个是不喜欢听马屁的?再英明神武的君主,也受不了马屁精的吹捧好嘛!
就是被奉为“天可汗”的二凤李世民,那手下也是有许多捧哏,没日没夜地给他当包袱去抖的。
这个时候也别管这个手段清不清高,名声好不好听了。你瞧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他们都走过这条路,从而获得了官职呢。
十几年前,当朝五鬼的冯延巳和冯延鲁,就是通过诗赋大拍唐元宗李璟的马屁,从而得到重用,成为大官的。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秦易借几首马屁贼响亮的诗句献给李煜,想来也是能得个一官半职的。
当然,拍马屁之前,需要好好调查一下皇帝的喜好,总不能马屁没拍上,拍马蹄子上了,那就小牛犊翻白眼——完犊子了。
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你作好了诗赋,就一定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因此,这条路虽然也可以走,但是需要走得慎重,非常吃机缘。
所以,秦易最想走的,其实是第三条路——官员举荐。
事实上,官员举荐这种入朝为官的方式,在南唐是非常普遍的。
相比之下,通过科举来做官的人的数量,其实是远远少于官员举荐的人的。
甚至可以说,除了凭借父祖的官位取得做官的资格的门荫制度外,得到官位的人,其实相当之多的靠的就是官员举荐。
很多知名的诗人或者学者,都曾通过这种途径成为了唐朝的官员。
还有一些在后世人眼中比较知名的官吏,也都是经人引荐或者举荐之后,才能够在政治上发挥出个人的才能。
然而想要得到官员的举荐,却并不是那么简单。尤其看重的一点就是你的老师是谁,他有什么地位,在某些时候甚至有着决定性的因素。
就说郎粲,他的老师是韩熙载,他就算不经过科举,那也是早晚能找个不小的官做的。
要不然那个丁县尉何以这般奉承他?还不是知道郎粲的官职早晚要驾凌在他头上。
而如今的胡老无官无爵,在官场上亦没有能够共同进退的盟友,他就算想要为秦易发声,声音恐怕也是极小的,并不足以将秦易推出很远。
他唯一有用的,就是用一身攒下的清名。只可惜,这身清名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换成权势,只能死后写在碑文上。
所以,从理智上讲,拜他为师,收益甚微。
秦易之前也是因为如此,并没有拜他为师的想法。
可韩熙载这般问询,却是让秦易有些难做,毕竟人家胡老方才为他给了满座宾客的脸色看,自己欠了他一道不小的人情……
见秦易犹豫,之前的客人们一个个惊奇不已。胡老乃当世大儒,是受韩熙载重礼相待的学士,怎么这个秦易还不愿意了?
要是他们有这个机会,恐怕早就扑上去答应了!
胡老看出秦易的为难,心里微微一黯,他强颜欢笑,对韩熙载道:“叔言,此言差矣。吾虽欲收秦生为徒,却也不想挟恩图报。
老夫是首次收徒,并不知道师徒之间应该讲究什么,但最起码的,应该是老夫折服了秦生,让秦生心甘情愿地拜老夫为师。
相信,老夫总有一日,会得到秦生的认可的。”
胡老说完,微微黯然的表情也释然了,他静静地看着秦易,捋了捋胡子,露出了和蔼的笑。
韩熙载愣愣地看着胡老,心中哭笑不得,往往都是学生欲拜某位先生而绞尽脑汁地得到先生的认可,怎么这两个人反了过来?
韩熙载定定地看着秦易,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秦易未免太过贪图名利,拜胡老为师除了能学些大道理,确实是没有实际的利益。
当然,他并没有因此鄙视秦易。换做是他,他也不愿拜胡老为师的,毕竟这个秦易是真的有诗才的。
以秦易的才学,早晚能够崭露头角。如果不是舒雅的撂挑子甩脸子,他其实也想收秦易为徒。
再加上胡老这横插一杠子,他就只能顺水推舟了。
可惜了……
虽然有着小小的可惜,但韩熙载倒也并不觉得特别懊恼,比起一位诗才来,他更想收的是有治国的大才和经世的伟才的徒弟。
秦易和舒雅在这点上一比,就差得远了。
毕竟,他只是一介商贾,眼界还是能力,都不可能比舒雅强。
“不,我愿拜胡老为师!”忽然,秦易轻声说道。
胡老一怔,随后喜出望外,放在胡子上的手一不留神,揪掉了一两根下来。
胡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呼吸急促起来:“秦生,你说什么?”
秦易郑重地看向胡老,跪在地上执了师礼:“小子秦易,愿拜胡老为师!”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胡老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他慌忙去扶秦易,仿佛是怕地上太凉,冻坏了这位徒儿的膝盖似的。
秦易缓缓站起,其实他也没想很多。他做人做事,虽做不到以德报怨,但也知道有恩必还。
尽管拜了胡老为师没有什么好处,但人家老头子这般帮了自己,咱也不能熟视无睹吧?
再者……谁说只能拜一位老师了?
以后如有需要,再拜一位就是了。
秦易却是不知,他陷入了一个误区。古时并非像后世,可以拜许多老师。
在这里,老师,是只能拜一位的。
如果你另拜他人为师,那就是改换门庭,和吕布的三姓家奴其实是一样受人鄙夷的。
韩熙载也被秦易突然的表现震惊了,他重新打量起秦易,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不慕名利,当真是好样的。倘若传经兄不能帮他在官场上谋个位置,我便也出手帮扶他一把好了。
韩熙载哈哈大笑:“哈哈哈,没想到老夫这场宴席不是为了自己开的,倒是为了你们师徒开的。
好!好!好!弱兰,快去请夫子画像,拿美酒佳肴和束脩香茶来,老夫要亲自传经兄和秦生见证这师徒大礼!”
名为秦弱兰的侍妾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厅堂。
韩熙载将胡老和秦易又请回了厅堂中,他亲自牵着秦易的手,对秦易谆谆教诲起来,一副爱如子侄的样子。
不仅秦易受宠若惊,就连满堂宾客都不敢再小看秦易,一个个眼色变换,逼着自己装出逢迎的样子。
待那秦弱兰将拜师礼所需的东西备好,秦易为胡老奉上了束脩香茶,胡老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老脸宛若菊花。
胡老摸了摸身上,最后从腰间取来一只简朴的玉佩,他将这枚玉佩放入秦易手中,笑道:“此玉乃吾师所赠,如今吾传给你,愿秦生能秉正自身,乐学向善,匡君辅国,勤政爱民。”
秦易接过玉佩,这枚玉佩并不是什么好材料,但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一丝划痕。
想来,胡老是极其爱惜的。
不知怎的,感受到玉佩在手心温润触感的瞬间,秦易忽然觉得自己不仅是接过一枚玉佩,而是接过了一项使命来。
他重重地向胡老磕了个头,沉声道:“秦易,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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