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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酒肆老板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危机边缘,所幸他为人比较老实,虽不是很会来事儿,也到底没给自己惹事,本本分分的招待完了赤霄一行人,平平安安的赚到了一笔丰厚的小账。

        芝麻馕,烧羊肉,浇着厚厚卤子的手擀面,家常而实在的一餐,饭毕,赤霄抿着店家奉上的茶,不无遗憾的说:“唉唉,就是味道一般,不然我都聘他去营里当厨子了。”

        地厌脸上大惊失色,他觉得已经是无上美味了,掌军居然还说一般,之前他瞎搞的东西赤霄又怎么吃的下去!?掼在地上也是理所当然。

        “小息怎么去这么久,拉肚子吗?”赤霄突然问道,地厌闻言又是菊花一紧,吋息没吃几口饭就扯了个谎溜出去了,他知道他是偷偷溜去药铺了,还以为很快便能回来,没想到耽搁这么长时间。

        “我、我去看看,许是……没带纸!”他连忙站起来,往酒肆后面去了。

        风城墟看着地厌急匆匆的背影,笑着喝了口酒,道:“掌军大人,这情形,怕是有事儿瞒着你呐。”

        赤霄托着腮帮子,若无其事的说:“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能有什么事儿,你盯着点儿就是了。”

        “嗯,我知道,你放心。”

        不多一会儿,地厌就拉着满脸汗水的吋息回来了,赤霄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催促他们赶紧点一点东西买齐了没有,然后便套上马车回营了。

        夜里,待营中四处都安静了,啸呁便悄悄往柴屋而去。

        他闪身进门,也不敢点灯,只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板床前,低声道:“岁凛,我今天买到治烧伤的药了,这就给你用上。”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塞子,把里面的粉剂倒了些在掌心上,看着这一小撮药,他大气都不敢喘,就怕不留神给吹飞了。可是,再小心又有什么用,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药是外敷的,而岁凛全身都是烧伤,哪怕把一瓶子全用了也不够。但这却已倾尽了他们几个人最大的努力,烧伤药本就昂贵,听说今天吋息在药铺里好话都说尽了,老板才肯以一串小钱的价格将药卖与他,还连说以后再不做亏本生意。

        ……所以,这下一步,还不知道怎么走呐。

        他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出去探岁凛,突然,他的手腕猛地被钳住,惊得他奋力将手往后一缩,床上的人便顺势跃起,翩然落地。

        虽然黑暗里只能看到此人的些许轮廓,但那身形,那随着呼吸散发出的淡淡酒香,令啸呁瞳孔猛然紧缩,失声道:“是你!”

        随即,他意识到一件更严重的事,立刻扑上去要抓住风城墟:“岁凛呢!你把他怎么了!”

        “原来他的名字是岁凛啊。”风城墟微微偏身避开,悠然道:“看来你们的确还剩下五个人,地厌一开始说的并没错嘞。”

        “是地厌告诉你们的?他……”啸呁咬着牙,一种被同伴背叛的愤怒冲上心头。

        风城墟打断了他的乱象:“喂,你别忙着乱冤枉人,不关地厌的事。先说说你为何要把岁凛藏在这里吧。”

        “当然是为了救他!”

        “救他还是害他?!”风城墟突然语气转利:“知不知道再如此拖延下去,掌军大人也回天乏术。”

        啸呁闻言,心里仿佛遭了一记重重锤击,将他这些天的一意孤行,固执己见击的粉碎,到最后只剩下满心的凄惶。

        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问道:“据说……掌军大人会医术?”

        听到他声音陡然失了气势,风城墟也放缓了语气,答道:“岂止是会。”

        闻听此言,啸呁恢复了些生气:“她,医术很好……?”

        “岂止是好。”

        “掌军大人愿意救岁凛?”

        “掌军大人正在尽力一试。”

        得到这个答案,啸呁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他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风城墟也不阻拦,只是一边喝酒一边跟在他后面,地厌他们早被这边的动静惊醒,他们站在路边,茫然无措的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掌军大帐那边而去。

        赤霄的那座大帐是毛毡质地,尽管材质厚重,缝隙里仍然透出些许光亮,可见赤霄并没有歇息。

        啸呁来到帐外,盯着掌军大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膝盖一沉,重重跪在了沙地上。

        额头贴地,深深叩首,他的鼻子甚至埋入了地面的沙土中,这使他的声音越发显得沉闷,但他说的话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响亮无比:

        “属下糊涂,属下有罪,属下甘愿领受责罚!以后断不再行悖逆之事!唯望掌军大人救岁凛一命,咱们旌旗的人……死的已经太多太多……属下跪求掌军大人了。”

        话到最后,似有哽咽之声,地厌等人听了均是感同身受,悲从中来,纷纷上前与他一同跪下,为自己的隐瞒之事谢罪。

        帐中,赤霄以干净的布巾掩住了口鼻,正全神贯注的清理岁凛身上坏死的皮肤,她手上动作轻捷而利落,将那些溃烂发黑的血肉用薄若蝉翼的小刀精准的剥离下来,扔入盘子里,待清除完一片,她便在创面上敷满药膏,再覆盖一层干净的丝帛护住,接着处理另一片。

        长星为了腾地方给岁凛,已经挪到了床边一张贵妃榻上——这原本是被他占了床位后,赤霄两天来打盹休息的地方。此时,他看着赤霄低头弓腰,一丝不苟的样子,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看到过,可再要深究,却也想不起来更多了,这让长星感到几分焦躁,到底自己是何经历?又是个怎样的人?将来在这陌生的地方要如何行事?他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突然,啸呁的肺腑之言自外面清晰传来,赤霄的手略略停了一停,又继续埋头忙碌,似乎对那些话没什么反应,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嘀咕了一句:“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总不会有错。”

        这本是赤霄的自言自语,旁边的长星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分明,仿佛醍醐灌顶,他原本乱作一团的思绪竟慢慢沉淀下来,心情也莫名轻松了许多。

        他是谁?他原本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或许再也无从知晓,既然如此,从此以后他便按赤霄的作为来决定自己的作为便是,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至少这样做他可以无愧于心。

        夜渐渐深了,此时的岁凛周身几乎覆满了丝帛,随着时间流逝,赤霄的动作渐渐放慢,眼睛愈发酸涩起来,她忍不住想要放松一下僵硬的肩颈,刚仰起头,却见一个杯子递到面前,转眼一看,却是长星,他一手扶着床榻的柱子支撑着身子,一手将满杯的茶水送到赤霄的唇边。

        因为手微微的发着颤,杯子端的不是很稳,茶水随之散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赤霄有些惊讶,拖着那重伤虚弱的身体,也不知道他怎么挪到桌案边倒的水,而且没发出什么声音惊动自己。

        赤霄拿手肘掀起布巾,低头就着长星的手将茶水喝干,没有说话,只是眉眼一弯冲他笑了笑,便接着给伤口上药。

        长星也不多打扰她,放好杯子,便躺回榻上凝气养神,只希望自己能尽快的恢复如初,摆脱这行动不便的处境。

        直到天色晦暗晦明之时,赤霄才大功告成,床榻上的人几乎被敷成了大个粽子,看着颇有喜感,但赤霄却没什么力气笑了,她净了手,撑着僵硬的膝盖站起来,本想伸个懒腰,却觉得头晕脑胀站不稳,便干脆往贵妃榻上一躺,直接半个身子压在了长星肚子上。

        长星本没有睡着,却也被吓了个彻底清醒,刚想直起身,只听赤霄疲倦不堪的说道:“不要动。”

        他只得依言重新躺平,他穿的是风城墟的家常衣服,衣料柔软,贴着布料甚至能感受到他腹部肌肉起伏的轮廓,赤霄觉得这枕头着实舒服,用脸蹭了蹭,找到一个最佳位置后闭上双眼,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虽然……不是很吵,但是,有点儿……好笑……

        对,像雨后林中的蛙鸣……

        长星不禁歪了一下嘴角,觉得还挺好听。

        风城墟一掀开帐帘,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掌军大人歪在人家身上呼呼大睡,而且那个姿势,决不能违心的说是优雅。

        看到他进来,长星微微支起头,风城墟连忙示意他不要动,自去箱笼里取了件披风给赤霄盖好,他脸上的表情温和平静,似乎对赤霄此等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但长星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画蛇添足的解释道:“她……睡着了。”

        “以后便称呼她掌军大人吧。”风城墟提醒道,虽然这女子完全没个掌军的样儿。

        “好。”长星应道,又问:“你是……”

        “吾名风城墟,是她的侍卫。”风城墟道:“知道吗?你是掌军大人亲手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长星点头道:“这我记得。”

        当时他意识模糊,只觉得自己被沉重的黑暗层层包裹住,身体完全不能动弹,呼吸间全是恶臭与腥气,他的生命仿佛一朵即将熄灭的萤火,在无能为力中渐渐失去光泽。

        就在他自己都放弃希望的时候,有一只纤细的手把他从地狱里扒拉出来,那一瞬间,无尽的混沌破开了一道裂缝,带着淡淡草药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记得,那便是她的气息,也正是这个气息,令他终于重回人间。

        “记得便好。”风城墟笑道,那笑容里却蕴藏着山峦般沉重的压力:“莫要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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