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白天的辰光越发长了。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饶是顾宓不怕热,也有些受不住了,玄凌见此唯恐她受热,特赐下澄水帛后宫中唯她独有。
太阳落下去了,留下那片泥金般的回光使天空变成了玫瑰色。顾宓斜倚在凉榻上,侍书捧着药膳一勺一勺的喂着顾宓,执笔在一旁摇动着风轮。听到抱琴说曹婕妤提议皇后去玉润堂看望沈眉庄,皇后也应了,顾宓的一双杏眸迸发出闪烁的星光,差点儿没把随侍身旁的三人闪瞎了。
“侍书快去把晚膳摆上,用后我们出去走走。”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经黑了,暑气散去,唯有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湖边植满茂盛的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迎风飒飒,几只水禽、白鹤嬉戏其间。夜风徐徐吹过,有清淡的凉意。
才进玉润堂,就听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十分热闹。皇后、华妃、悫妃与欣贵嫔、曹婕妤等人皆在,正与眉庄说话。一一见礼后,皇后拉过顾宓坐在她身旁,十分和蔼关切地问:“身子如何?怎么这个时候还出门呢?”
顾宓淡淡一笑道:“回娘娘的话,陆太医今日说可以出来多走动走动,是以妾膳后便出来走走,今日正好走到玉润堂,听到这里热闹,便冒昧前来拜访,不知是否打扰到各位姐姐兴致。”
“哪里的话,太医说可以走动,那走走也是好的,原本我是准备待会去看看你的,不想你自己来了。”皇后笑道,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有太后护着,皇后是不会动她,而且她现在不想得罪她的。
闲聊了一会子,便听到通报,玄凌和甄嬛来了。玄凌和甄嬛看到顾宓都有点惊讶,不过一群人还是各自行礼,唯有顾宓和沈眉庄被玄凌免礼。
玄凌一手虚扶皇后:“起来吧。”笑着道:“今日倒巧,皇后与诸位爱妃也在。”
皇后笑道:“沈容华有孕,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多加关怀体贴,恪尽皇后职责。”
诸妃亦道:“妾等亦追随皇后。”
玄凌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明贵嫔怎的也跟着?”
“整日里躺在屋里,闷得慌,是以出来走走。”顾宓略有些抱怨道。
“也是,你身子不好,合该多出来走走。”
沈眉庄小心地坐着,只是掩不住脸上的喜色。顾宓一脸慵懒,安静地听甄嬛和华妃两个人打机锋,是夜玄凌兴致甚好,见皇后在侧殷勤婉转,不忍拂她的意。加之诸妃环坐,不便去陶然居或是宜芙馆,便说去皇后的光风霁月殿。
既然皇帝开口,又是去皇后的正宫,自然无人敢有非议。一齐恭送帝后出门。顾宓眼含深意地看了沈眉庄一眼,可惜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才出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欣贵嫔眼尖,已经“嗳呦”一声叫了起来。玄凌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立即有内侍赶了过去,一把扯了那人出来,对着灯笼一瞧,却是眉庄身边一个叫茯苓的小宫女。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瑟瑟发抖,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下来,散开一地华贵的衣物,看着眼熟,好似都是沈眉庄的。
玄凌一扬头,李长会意走了上去。李长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茯苓呵斥道:“这是什么,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已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脸色煞白,只紧紧闭了嘴不说话。沈眉庄素来心高气傲,见自己宫里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又气又急,连声道:“这样没出息的奴才,给我拖出去!”
玄凌一把扶住她,道:“你有身子的人,气什么!”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沈眉庄见众人皆看着自己,尴尬一甩手,“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跺脚催促道:“快去!快去!”
曹婕妤忽然“咦”了一声,从内侍手里取过一盏宫灯,上前仔细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条绸裤奇道:“这是什么?”
秦芳仪亦凑上去仔细一看,掩了鼻子皱眉道:“哎呀,这裤子上有血!”
难不成是谋财害命?众人脸色都是惊疑不定,沈眉庄更是惊惶。心里更是狐疑,既是偷窃怎么会不偷贵重的珠宝首饰只拿了几件衣物,而且全是裤子、下裙连一件上衣都不见。
玄凌道:“这事很是蹊跷,哪有偷窃不偷值钱的东西只拿些裤子裙子的,而且是污秽的?”
皇后连连称“是”。又道:“这些东西像是沈容华的,只是怎会沾染了血?”
欣贵嫔小声道:“莫不是——见了红?”
声音虽小,但近旁几个人都听见了。一时人人紧张地朝着沈眉庄看去。沈眉庄更是糊涂:“没有呀——”
话音未落,华妃道:“你们扶沈容华进去歇息。”又对玄凌道:“皇上,这丫头古怪的很,臣妾愚见不如先命人带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沈眉庄因是自己的人在帝后面前丢了脸面,早生了大气,怒道:“手爪子这样不干净,好好拖下去拷打!”
慎刑司是宫女内监犯错时受刑拷打的地方,听闻刑法严苛,令人不寒而栗。茯苓一听“呀”一声叫,差点没昏厥过去。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毁灭证据,没想到你却狠下心肠弃奴婢于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于你!”说完“扑”倒在玄凌脚下,连连磕头道:“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瞒皇上,小主其实并没有身孕。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窃的,是小主前几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要奴婢去丢弃的。这些衣裤就是铁证!”
沈眉庄面白如纸,惊恐万分,几欲晕厥过去,身边采月和白苓连声急呼:“小主、小主……”
沈眉庄颤声转向玄凌道:“皇上——她!她!这个贱婢诬蔑妾!”
众人听得茯苓的话俱是面面相觑,骇得说不出话来。
玄凌闻言也不说话,只冷冷逼视茯苓,只看得她头也不敢抬起来,才慢声道:“沈容华受惊,去请太医来。”
沈眉庄听了似微微松了口气,道:“李公公去请为我护胎的刘太医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轮值。”
李长应一声“是”,道:“今晚不是刘太医轮值。”
玄凌道:“不在也无妨。那就请太医院提点章弥。”
沈眉庄不明所以,还想开口:“可是妾的胎一直都是由刘太医……”
众人见如此,知道是动了怒,早是大气也不敢出。殿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沈眉庄身怀有孕,一向奉例最是优渥。连宫中金盘中的所供的用来取凉的冰也精雕细镂刻成吉祥如意的图案。冰块渐渐融化,融得那些精雕图案也一分分模糊下去,只剩下透明的不成形的几块,细小的水珠一溜去,落在盘中,泠泠的一滴脆响。整个玉润堂弥漫着一种莫名的阴凉。
“不妨。都是一样的太医。”
顾宓摇头,沈眉庄不知道多说多错这个道理么?玄凌已经起疑了,她这时还这样说,只会让玄凌更加生气。
太医很快就到了。眉庄斜坐在椅上由他把脉。章弥侧头凝神搭了半天的脉,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子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皇后见状忙道:“章太医。究竟是什么个情形?莫非惊了胎气?”
章太医慌忙跪下道:“皇上皇后恕罪。”说着举袖去拭额上的汗,结结巴巴道:“臣无能。沈容华小主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并没有胎像啊!”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沈眉庄一惊之下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指向章弥厉声道:“你胡说!好好的孩子怎会没有了胎像!”
甄嬛一把扯住眉庄道:“姐姐少安毋躁,许是太医诊断有误也说不定。”
章弥磕了个头道:“微臣不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为慎重故可请江穆炀江太医一同审定。只是江太医在丁忧中……”
玄凌脸色生硬如铁,冷冷吐出两字:“去请。”
沈眉庄见了江穆炀进来,面色稍霁。江穆炀亦微微点头示意。
江穆炀把完脉,道:“小主并无身孕,不知是哪位太医诊治了说是有孕的。”
眉庄本来脸上已有了些血色,听他这样说,霎时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椅上,顺势已滑倒在地俯首而跪。
眉庄身后的采月急道:“这话不对。小姐明明月信不来,呕吐又爱食酸,可不是怀孕的样子吗?!”
江穆炀微微蹙一蹙眉,神色镇定道:“是么?可是依臣的愚见,小主应该前几日就有过月信,只是月信不调有晚至的迹象罢了。应该是服用药物所致。”说着又道:“月余前容华小主曾向臣要过一张推迟月信的方子,说是常常信期不准,不易得孕。臣虽知不妥,但小主口口声声说是为皇家子嗣着想,臣只好给了她方子。至于呕吐爱食酸臣就不得而知了。”言下之意是暗指沈眉庄假意作出有孕。
沈眉庄顿时又惊又怒,再顾不得矜持,对玄凌哭诉道:“嫔妾是曾经私下向江太医要过一张方子,但是此方可以有助于怀孕并非是推迟月信啊。嫔妾实在冤枉啊。”
玄凌面无表情,只看着她道:“方子在哪里,白纸黑字一看即可分明。”
眉庄立刻转头向白苓道:“去我寝殿把妆台上妆奁盒子底层里的方子拿来。”又对玄凌道:“妾明白私相授受事犯宫规。还请皇上恕罪。”
华妃大是不以为然,辍了一口茶缓缓道:“也是。私相授受的罪名可是比假孕争宠要小的多了。”
沈眉庄伏在地上不敢争辩,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片刻后白苓匆匆回来,惊惶之色难以掩抑,失声道:“小姐,没有啊!”连妆奁盒子一起捧了出来。
沈眉庄身子微微发抖,一把夺过妆奁盒子,“啪”一声打开,手上一抖,盒中珠宝首饰已四散滚落开来,晶莹璀璨,洒了满地都是,直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眉庄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去翻,哪里有半点纸片的影子。
玄凌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喝道:“别找了!”头也不回对李长道:“去把刘畚给朕找来。他若敢延误反抗,立刻绑了来!”
李长在一旁早已冷汗涔涔,轻声道:“奴才刚才去请江太医的时候也顺道命人去请了刘太医,可是刘太医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了。”
玄凌大怒,“好!好!好个人去楼空!”转头向眉庄道:“他是你同乡是不是?!他是你荐了要侍奉的是不是?!”
沈眉庄何曾见过玄凌这样疾言厉色,吓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一旁顾宓脸色亦是惨白,虽然知道玄凌是皇帝,但是她前世毕竟也是事业有成,高高在上的那一类特权阶级,所以之前并没有怎么将这个皇帝的可怕放在眼里,而现在他的暴怒,突然让她意识到,现在不再是那个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面前的这个人,他,是天下之主!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在这个时代,全都取决于面前这个人的一念之间!先前与他相处时,她有些托大了,得意忘形了,以后她要多多注意分寸了。不得不说此时顾宓的这个觉悟让她接下来的道路更加平坦。
甄嬛微一屈膝就要跪下替眉庄说话,现在只有她才见过那张方子,才可以证明眉庄是被人的陷害的,她是清白的。
甄嬛与沈眉庄并肩而跪,刚叫出口“皇上——”
玄凌逼视向甄嬛,语气森冷如冰雪:“谁敢替沈氏求情,一并同罪而视!”
沈眉庄之前得宠已经惹得众人侧目,见她出事幸灾乐祸还来不及,现在玄凌说了这话,更没有人肯出言求情了。秦芳仪瞥了甄嬛一眼道:“皇上。甄容华一向与沈容华交好,不知今日之事……”
玄凌一声暴喝,怒目向她:“住口!”秦芳仪立刻吓得噤声不敢再言,秦芳仪也是个糊涂的,这种情况下还想落井下石,只会火上浇油让玄凌迁怒于她。众人见状慌忙一齐跪下请玄凌息怒。
皇后极力劝解道:“皇上要生气沈容华也不敢辩,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皇上息怒,沈容华的为人素日里瞧着也不像会做出这等子事的,不如先找出那个叫刘畚的太医,和茯苓一同拷打再行定论?”顾宓再三考虑还是出首向玄凌劝道。
“朕说了!谁敢替沈氏求情,一并······”话还没说完就被几声惊呼打断,“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娘娘!江太医快来!”
玄凌回头一看,心头一窒,顾宓整个身体倒在素心身上,人已然是昏死过去。“快去把沈容华头上的赤金合和如意簪摘了!”在众人慌乱之际顾宓在水墨耳畔悄声道。水墨虽不明自家娘娘此举何意,却还是听从吩咐,趁众人焦点不在沈眉庄和她身上时快速伸手去摘了沈眉庄头上的赤金合和如意簪。沈眉庄这时方才如梦初醒,和甄嬛两人连忙将她头上簪环一并除去,她的发髻散落,如云乌发散乱如草,衬得她雪白一张俏脸僵直如尸。
江穆炀细细的给顾宓请脉,他倒是不敢陷害于她,如实向玄凌禀告道:“娘娘的身孕已有三个多月,胎气渐稳,只是小主身子弱,今日又受了惊吓,惊了胎气,需细心调养。”
“既然这样,就让章弥和陆林一起负责明贵嫔的胎吧。”玄凌的脸色微沉,转头看向沈眉庄“容华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常在,幽禁玉润堂,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李长试探着问:“请皇上示下,刘畚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
“追捕刘畚,要活口。那个宫女……”他的目光一凛,迸出一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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