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陈时迁不是个鲁莽的人,在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下他向来不会贸然行动,但这一次他想赌一次。
为桑酒,也为自己。
孟画青震惊之余回过神来,客气地邀他进屋。
院子是三开间的,最中间是正厅。陈时迁进屋坐下后,孟画青给他泡了杯普洱茶,中途一句话也没说,只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细细端详他。
“抱歉,没经过您同意就贸然前来。”
陈时迁率先打破沉默,开口没有年轻气盛的傲气,面对长辈也不显得拘谨,态度真诚不扭捏。
“陈时迁”这三个字,孟画青不知道听桑酒提起过多少回,可见女儿是喜欢的。如今人就坐在她面前,容貌端正,性格也不骄矜,她自然是满意的。只是女儿谈了恋爱这种大事却不告诉她这个当妈的,孟女士多少有些吃味。
但到底是女儿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心动的,她也没端着长辈架子,笑着问:
“你来我这里桑酒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
来见孟画青只不过是陈时迁临时兴起,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孟画青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喝茶的动作也停了半拍,下一秒,杯子往桌上一扣,溅出不少水。
在桑酒不知情的情况下瞒着她偷偷跑来见自己,这在孟女士看来是不合礼节的,她这会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意。
然而陈时迁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不急不躁,“我和桑酒还没有在一起。”
这话一出,孟女士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上的表情也没绷住。
原本以为两人是确定了关系他才来见她,谁曾想竟是自己丑人多作怪。
这叫什么事?!
于是,当下便摆了脸色。
“那你今天以什么身份来见我?”
山间晨雾浓重,眼下太阳冉冉升起散了不少,朝霞拨开层层云雾露出清晨的第一抹阳光。
普洱茶浓郁的茶香直直往鼻尖窜,陈时迁呷了一口,感觉身体也和这冬日早晨一样暖和了起来。
“伯母,我对桑酒并不是没有感觉。”
得出这个结论,陈时迁并不觉得意外。
他是个将感情看得很淡的人,比起两个人的柴米油盐他更想要一个人的独自消遣。
但桑酒像个火球一样滚进他平淡的生活里,所到之处火光遍野。他一向自诩冷静自持,却可笑地并不拒绝这样的灼烧,甚至渴望这场火烧得再烈一些。
孟画青一时看不透眼前的年轻人,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不清不楚,却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桑酒这次去帝都一定和他有关。
他今天这番举动在她看来无非就是不负责任的马后炮。
护女心切的孟女士毫不客气地指出要害,“既然对她有好感,又为什么放任她去帝都?”
陈时迁沉默了许久,最后自嘲般笑了笑:“我不如她勇敢。”
这是他自桑酒离开后想明白的一件事。
正如那晚明知她是无意听到那些话,他却还是将怒火迁就到了她身上,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不堪以这样毫无遮拦的方式暴露在了她面前。
他从未如此害怕,害怕不堪的过去被她恶心嫌弃,就像当初容嘉出事那天一样,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摘扫把星。
那一刻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自卑席卷全身,以至于他只能用冷漠的言语来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和狼狈。
-桑酒,你不会知道那一刻的我甘愿将自己沉入海底。
-我无法鼓起勇气面对你,只能将一颗心曝于你母亲面前,企图让你看到。
“伯母,我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唐突,但确实,从前是我低估了桑酒也看轻了自己。我自认为骄傲自满的皮囊下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灵魂,而桑酒的真诚勇敢令我无地自容。”
“她是远在天边的烈阳,而我不过是终日沉于海底的朽木。我不知道朽木要如何触碰到烈阳,烈阳又如何照耀朽木。”
孟画青听他说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年轻人翻了大半个城市,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站在她面前,神色平淡地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而这短短几句话之下是他一颗悲怆的心。
她暂且不想去考虑他是蓄意卖惨还是无意而为,只是简单地想给他一个机会,给自己女儿一个机会。
她重新往杯子里添了热茶,脸色也缓和不少,“我不知道你和桑酒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女儿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除非是她自己不愿意,否则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让她放弃势在必得的东西。”
“朽木能不能碰到烈阳,烈阳又能不能照耀朽木,这些我不清楚也不知道,但这世间所有事都是事在人为,人也一样。”
茶凉了那就续上热水,人走远了,那就多跑几步。
茶还是那杯茶,人还是那个人,结果就在那里,做不做全看自己。
……
陈时迁下山的时候,暖阳当头,他抬头望着头顶炙阳。
既然控制不了火势走向,那就拼命护住火源,不落入其他地方。
-
周六,帝都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里正在举办一场庆功宴。
外面寒风肆虐,绒雪纷飞,宴会厅里亮如白昼,暖如夏日。
今天的晚宴是为了庆祝启祥最新一款游戏上架。
启祥是国内游戏公司龙头,此次受邀的也都是多年以来的合作方和投资商。
锐齐接下来的一款游戏要和他们合作,因此桑酒也在受邀列表里。
这种宴会多是商场老油条,见她一介女流不免看轻,阴阳怪气道:“秦总真是大忙人,连老郑总亲自邀请都不来。”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们锐齐眼高于顶,竟只派了个女人来。
桑酒悠悠然觑了他一眼,随即朝旁边的老郑总笑着说:“秦总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不过是被我抢先了一步而已。商场如战场,机会是靠自己抢来的,秦总遇到我这个小女子也只能忍痛让步做君子了。”
一番话下来老郑总也无话可说,称赞她一句“巾帼不让须眉”后,转头招呼其他宾客去了。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起身离开。
……
“桑小姐这张嘴真是走哪怼哪啊!”
江添屹端着酒杯懒洋洋地走过来。
桑酒转头看到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冷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投资商,怎么不能来?”
“你什么时候对游戏开发感兴趣了?”
“我乐意,谁叫小爷我有钱。”江添屹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
桑酒不准备和冤大头聊下去,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我说你怎么突然来帝都了?”
侍者走过来,他顺便换了一杯新的酒。
“我猜是因为陈时迁。”
桑酒嗤笑,挑眉反问他:“那你又为什么来?因为郁青?”
“桑酒你个嘴欠的!”江添屹被戳中雷点,咬着后槽牙骂她。
你一言我一句,谁也不肯让着谁。
两人斗嘴之时,门口一阵人头攒动,中间有人高声喊:
“孟三少来了!”
众人视线纷纷移过去。
来人一身低调的黑色中山装,身高颀长,模样出众,寡淡的眉眼勾着清矜斐冷,浑身上下散着几分漫不经心。
对方看着也就将将而立之年,却让周围人恭敬地称一句“三少”。
桑酒不由想起陈时迁,在某些方面他们似乎有相似之处。
“不过去打声招呼?好歹你也叫人家一声舅舅。”
江添屹的声音适时响起。
桑酒收回视线,淡淡地回了一句,“八百年没联系过的亲戚。”
这位孟三少全名孟见清,帝都孟家幼子,和桑酒外祖是本家。论辈分,她的确该喊一声舅舅。
孟见清的父亲和桑酒的外祖父原是堂兄弟,只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桑酒外祖这一脉迁居至申城,而主家孟氏一直留在帝都至今。
两房过去没有交集,今后也没有必要。
她本来就对这种宴会不感兴趣,趁着江添屹和人攀淡的空隙,一个人跑到露台赏雪景。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孟见清被人围坐在中间,脸上堆着三分笑。
不对。
陈时迁和他一点都不像。
孟见清是不屑市侩下的甘愿沉沦,而陈时迁是惫懒之余的孤傲慧黠。
一个是筛风弄月的竹,一个是与世无争的兰。
他们一点也不像。
……
“……就这么个事!姐,我可都按你说的做了。”
电话里,孟星见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不在这些天里发生的事,包括把伞借给陈时迁这事。
“陈教授当时收了伞就‘嗯’了一声,其他什么都没说呢。”
的确像他的做事风格。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陈时迁伤了心才来帝都,可没有人知道她是故意的。倘若手里没有张底牌,她又怎么敢头也不回地离开申城,而这张底牌就是孟星见。
她在自己和陈时迁之间下了一道赌,赌的是自己这场火在他心里还没烧成灰,更赌他纵使无情却有情。
孟星见犹犹豫豫在电话那头开口:“姐,你确定陈教授会来找你吗?”
桑酒起先还不敢太确定,但刚听他说陈时迁收了她的伞后,心里就越来越笃定。
隔音的玻璃落地窗将里面声音隔绝,寂静无声的夜里,她的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语气理所当然又势在必得——
“他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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