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谢云颐着实不记得自己和这个传说中的病弱皇子有什么交集，以至于春芙说出三皇子中意她这句话，她愣了好久，才蹙着眉尖，断定道，“别听谢祎瞎说，我都没见过对方。”
春芙诧异咦一声，正准备说出当时谢祎告诉她的话，便见谢云颐骤然沉眸，余光不经意往边上瞟了下。
“小姐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春芙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垂下头，一脸认错的姿态。
谢云颐见状，这才松了口气，佯装宽宏大量，拉长声音道，“知错就好，当着我的面嘴比脑快，不打紧，但是待会儿见了三皇子，可别乱说。”
春芙连忙应是，心中后怕。
她刚刚都忘了，大将军还坐在边上，要是当着大将军的面说别的男子中意他妻子，不是当众打脸吗？
哪怕这件事真的是真的，也不能说。
封兰越兀自端坐在一旁，其实已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开口时，仍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叮嘱春芙日后谨言慎行，然后才对谢云颐道，“谢姑娘，若三皇子真暂住山庄，那今日傍晚赏枫一事，只能往后推了。”
他们来金泉山庄游玩，原本计划的是四日。按着最宽松的时辰，今日未时到，休息半晌，落霞满天时，还能在漫山的红枫林海中，小酌清茶。
但三皇子这么一挡道，一掺和，他们便不能随心所欲，而是得先将对方安置妥当。
“不打紧，大将军快去帮忙吧，不然三皇子一直等着，还以为我们相府不待见他。”谢云颐道。
两人都自觉地将春芙所说“戏言”翻篇。
封兰越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掀开帘布离开轿子。
谢云颐坐在窗边，听着外面交替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马车便在车夫的吆声中重新向前。
三皇子一行没在前面等候许久，只是片刻功夫，就见到了相府的车队。
封兰越骑马走在最前面，绚烂的金色晚霞下，一身黑衣的少年郎仿佛整片荒野中的主宰。
慕成珏站在路边，远远打量，一双因病而显得郁沉的眼眸闪过一丝笑容，然而只是刹那，便彻底收敛，剩下无奈又可怜的一张脸。
封兰越没看见这细微的变化，但这并不妨碍他早就知道三皇子慕成珏，并非世人所传柔弱孤伶之人。
毕竟，上一世他身死之后，天子驾崩，太子被废，都是拜此人所赐。
“臣封兰越拜见三殿下。”封兰越沉了沉眸，翻身下马，如平常一般，“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见谅。”
封兰越是年十八，三皇子是年二十一，两人瞧着相差无几，但在气势上，封兰越哪怕半弯着腰，也令头戴东珠玉冠之人不敢狂悖无礼。
“大将军免礼，”慕成珏握拳咳了声，忙扶对方起来，“久仰大将军，没承想竟在此处遇见，是成珏给大将军添麻烦了。”
封兰越摇头，没理会对方寒暄，只道，“不麻烦，只不过臣这里的马车只有中间那辆适宜殿下。”
中间的马车正是谢云颐所在，里外都是雕金绘漆，繁贵富丽。
“谢小姐在里边？”慕成珏猜测道，他不觉得里面坐的人会是谢祎，“大将军携夫人出来游玩？”
封兰越不置可否。
慕成珏顿时觉得更加叨扰，四下望了望，道，“不然将军送成珏前去金泉山庄？成珏在那处休息片刻，即可等候城中来人。”
“殿下，臣与夫人正是前去金泉山庄。”封兰越抬眸，眼里一片从容。
慕成珏哎一声，格外惊讶，不由皱眉道，“那实在是打扰二位了。”
“请。”封兰越道。
谢云颐坐在车内良久，原本还在思虑究竟要怎么和三皇子交谈，没想到在对方进来前，大将军先一步把她从里面抱了出来。
马车之外，天地辽阔，云霞烂漫，青山连绵。风吹动裙摆，顺着去往脚下的路，好似人生无尽头。
“大将军，做什么呀？”
谢云颐瞧着封兰越给她系披风，紧面纱，又瞧着封兰越请三皇子上轿，实在不解。
“我们不进去吗？”
封兰越见对方保暖妥当，又往马背上缠了一方软垫，才回头温声道，“可以不进去吗？我不想让谢姑娘进去。”
“嗯？”谢云颐眨了眨眼睛，没听明白这话。直到往马车方向看了数眼，她才恍悟，咬了咬唇，掀起一双如水眸子，小声道，“大将军不想我和三皇子待在一处吗？”
“哎呀，春芙那丫头刚刚乱说的，我真的不认识什么三皇子，更别提其他。我与三皇子，顶多……顶多以前见过一面，可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不记得了。”谢云颐解释道。
她和三皇子，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时是昭云十六年，她八岁，第一次进宫。本来是去给皇后娘娘祝寿的，没想到新来的宫人领错了路，撞见了端妃。
端妃是三皇子的养母，那时正在后花园斥责三皇子，骂他为何不去凤仪殿拜见皇后。
三皇子辩解，说生母既然不要他，何必去惹人心烦。
两人一番争吵，才注意到一旁一脸好奇的谢云颐。
谢云颐记得自己当时说：“你们没找到去凤仪殿的路吗？别担心，也别吵了，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剩下一众丫鬟太监跪在原地，胆战心惊。
那年的三皇子不过十四岁，回宫未有几年。
封兰越望着着急解释的姑娘，其实他是相信的，否则也不会在刚刚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相信，他也不会让对方和不熟悉的男子共处一室。
“没有觉得谢姑娘骗我，只是想带谢姑娘感受更好的景儿。”封兰越说，拍了拍马背，难得弯眸，“本打算明日上午安排的，但……不如眼下？”
从此处到金泉山庄，不过五里地，道路又平坦通畅，四下都是风吹山野的无限美景。
谢云颐闻言，瞬间亮起双眼。
骑马？大将军带她骑马！
“我，我上不去！”谢云颐听懂话中真意，立即凑到边上，学着印象中的姿势去踩马镫，然而刚碰到，整个人就晃晃悠悠。
“它不乖！”谢云颐望着晃动尾巴的黑色骏马，委屈巴巴抓住封兰越。
封兰越一时失笑，逗道，“那你摸摸它的脑袋。”
谢云颐鲜少接触过骏马，闻言愣了下，竟真的伸出双手，轻轻顺着对方头顶的毛发，“乖啦，小马儿”，她道，对着难得一见的矫健千里马，“不要凶我哦，我也不会再凶你的。”
春芙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封兰越揉了揉眉心，下一秒，在谢云颐短促惊呼声中，抱着她的腰，将她送上马。
“哎！”谢云颐趴在马背上，一脸茫然，还不知道怎么上来的，再一侧眸，便见封兰越轻撩衣袍，翻身上马，从背后紧紧环绕住她。
全然属于对方的味道和胸膛的力量，在瞬间笼罩下来。
谢云颐不由浑身僵硬，一时连头都不敢回，只是嗫嚅道，“大将军。”
“嗯？不舒服？”封兰越问。
他特意准备的骑马软垫。
“一点点。”其实没有怎么不舒服，就是好像靠得太近了。
封兰越忙垂眸，手搭在对方腰上，“那我抱着你，你动一动，寻个舒服位置？”
“啊？不用不用，可以了。”谢云颐忽地脸颊更红，她总觉得在对方怀里动来动去好奇怪。
“我坐好了。”她道。
封兰越怕对方不舒服，还是又追问了一遍，再次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拽起缰绳，扬起马蹄。
“不用怕，不会让你摔下去的。”封兰越说，感受着怀里僵硬的姑娘。
谢云颐这才认真地应了声好，乖乖缩在对方怀里。
慕成珏没想到封兰越会来这出，留下一辆华彩马车给他，自己带着谢家小姐前去开路了，以至于望着马车里的药丸和各种毯子，他只想笑。
这位大将军，实在捉摸不透。
但真的是喜欢相府那位千金吗？
慕成珏眯起眼，想起第一次遇见那个小女孩，一丁点高，但巴掌大的脸蛋和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娇幼到令人一见难忘。
再后来，便是在国子监看到她的同胎胞弟，少年郎文、武双试第一，意气风发，好似春风里花开最盛的牡丹。
最后，则是刚刚。长大后的少女用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如含秋水的盈盈双目，但轻柔娇气的嗓音，已足够他知道，这些年来，她还是像初见那般，活得天真又美好。
“已经为人妻了吗？”慕成珏莞尔，闲适地靠在窗边，自问自答，“那又如何？”
远处，封兰越骑马带着谢云颐，一路迎着晚霞狂奔。
耳边净是迢迢而至的风。
“大将军！我们能再跑快点吗，我们在太阳落下去的那刻，跑到前面最高的榕树下吧！”
“谢姑娘，你能受得住吗？”
封兰越将怀里的人搂得很紧，生怕她被马背颠得不舒服，身体一歪往下倒，但怀里的人似乎很享受被山风簇拥的感觉，与出发时的娇矜完全不同，竟然大胆地想去碰缰绳。
“受得住！”谢云颐高兴道，手心握着缰绳，手背被大将军掌心包裹，“可以吗？太阳快落山了，我想试试谁更快！”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胜负欲。
封兰越无奈，在风声中道，“那你弯腰，我们再快点。”
谢云颐闻言，连忙照做，接着一瞬间，马儿扬起马蹄，载着两人与天边坠日赛跑。
四周风声更甚。
谢云颐不禁想迎风高喊，但刚开口，就被身后的人捂住嘴。
“会呛风的，不许这么做。”
谢云颐眨眼，回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封兰越。
两人都弯着腰，呼吸交缠在咫尺的秋风里。
“乖。”封兰越垂眸看她，语气温柔，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谢云颐隔着面纱，咬着薄唇，可是她不想乖嘛，她就是想喊一声，听听落日余晖下的青山哗然是怎样的壮观。
她攥着拳头，正准备趁封兰越松手的空隙，回头亮起嗓子高喊一声，便见来人忽地扬起马蹄，将她摁在怀里抱紧。
“我们赢了。”
四下风声停歇，落日沉山。
上百年的榕树下，谢云颐歪着身子，紧贴对方胸膛，直到听见耳边细语，她才慢慢抬起头，然后就是这个瞬间，这个漫天只剩晚霞的巧合瞬间，她隔着面纱与低头说话的人四唇相碰。
心如千山，千山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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