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镜中我(一)[大修]
她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血色从周身晕开,衬得那青紫伤痕狰狞可怖。水草攀上她的足,如同邪魔的锁链,将她从天堂拖入地狱。
她受了毒打,她被扎了无数刀,她承受了一个十七岁女生不该承受的屈辱。她呐喊,她挣扎,却无人理会。
为什么?
她只不过进行了反抗。
她只不过抱着一点点正义感,在微博上控诉了一声。
那声控诉不到十秒便被删除,成了她的罪状,和一张引来杀身之祸的告知书。石子、书包、匕首,一件又一件朝她砸来,一样比一样窒息。
她不想死。
父亲早早不在了,母亲精神错乱,只能与她相依为命。她死了,母亲怎么办?
明天就要考英语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英语。今天在一模考场上,她的数学难得发挥超常,她还等着拿一个好成绩,让妈妈和舅舅高兴一下。
她的人生才走了一小步,还有那么多可能。
可她渐渐失去了力气。满地血流中,那人低骂一句“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七手八脚地将她推入河里。
她像牵线木偶般飘荡、下沉。河水灌入口鼻,逼得她几乎要窒息。她用本能睁开眼,隔着水面,看见了天上那轮模糊的月。
她想,她还没参加过高考呢。
她想,还有人在等着她。她的母亲,舅舅,以及朋友,都盼着她回去。
她想,她一定要将那些人的面具撕碎,让他付出代价,接受惩罚。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她绝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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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5年3月29日,凌晨六点,碧弯河旁。
空气阴冷低沉,风中带着泥土气息,俨然是下雨前兆。
这条路通往全省重点高中十一中。河岸很窄,限高,只能通行自行车。靠岸的一侧被铁栏杆围起,悬着“水深危险”四个大字。
可惜,醒目的大红字上被画上了鬼脸,铁栏杆也弯折了好几根。有几位老人提着红桶和马扎,肩上搭着钓鱼竿,正颤颤巍巍从缝隙处钻过去。
河岸另一侧是低矮的学区房,清一色六层板楼,建了有些年头。楼外墙皮斑驳脱落,百米外都看得见内里红砖。路旁的垃圾箱早已超了负荷,污水横流满地,飘着混杂而奇怪的气味。
离得稍远些的地方,有不少小摊贩蹲在路旁,手里拿着煎饼摊子或炸油条的木夹子,七手八脚地应付上早课的高中生。
l市是北方一座小地级市,饮食以面食为主,油条油饼铺子占了大半。各个摊主为了赚生意,吊起嗓门来吆喝,动静比菜市场都大。
油条摊前挤满了学生。
卖油条的大叔裹着廉价围裙,满面油光地招呼着停车的学生。正忙得不可开交,人群中传来话音,“让一让。”
声音伴着烟气传来,冰冷,沉静,压着淡淡的疏离。
学生们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为那人闪出条道。
那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一米六五的个头,放在l市不算太高,肤色却很白。短发擦过金边镜框,轻飘飘地勾住她下颌,落在颈前平安锁上。
她长得很干净,乍看像是个规矩学生。偏偏她指尖熟稔地夹着烟,睥睨中带着不好招惹的气质。那套校服再怎么板正,穿在她身上,也有了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味。
此刻,她就站在卖油条大叔的面前,垂眸看地。
小推车经过的地面不会干净,油渣和黑黝黝的污痕一路绵延,间或能看见碎掉的鸡蛋壳和火腿肠的塑料包装。除此之外
“你们没报警?”
“什么?”
“路沿石上这么大一滩血迹,都看不见吗?”
她话一出口,油条大叔惊得退了几步,“血?哪里有血?”
他受惊的模样太过滑稽,眉毛挑得几乎要飞上天去,引得一群学生低笑出声。
“大叔,她在逗你玩呢。”
然而话音刚落,少女忽将烟一甩,捞起石子砸了过去。
“滚!”
石子精准无误地打在发言的男生车筐上,周围都哄笑出声,气得男生脸色涨红,将自行车往身旁一摔,“阮北晴,你找死是不是?”
少女名叫阮北晴,算是十一中的“风流人物”——这“风”字应当加个病字旁,“疯”流人物才对。
她的成绩是出了名的好,夹一支烟,拎着几张数学卷子,低头就能做题,且做数学题从来不列草稿,读完题顿几秒,随手便勾出答案。
这脑子旁人求之不得,阮北晴却不以为意,甚至很反感自己的名字跑到荣誉榜上。
有一次,阮北晴在跨省的十五校联考中不慎考了第一,学校让她在宣传大会上交流心得,她却皱眉道:“这有什么好交流的?我没时间闲聊。”
旁人梦寐以求的上台演讲机会,在她看来是“闲聊”。
为了避免自己被重视,往后的数次考试,阮北晴全凭心情考,心情好就多做点,心情不好就交白卷,成绩像过山车一样窜来窜去。级部主任和班主任看着着急,却无能为力。
l市只是北方一个偏远落后的地级市,十一中虽然在l市排第一,却拦不住真正好的学生转校去省城。他们还指望着阮北晴拿个全省状元,给学校添一添光。可惜,碰见个奇怪的学生。
——但与另一件事相比,这点小小的“怪”,只是小巫见大巫。
阮北晴性情孤僻,常常称自己“看见”了压根不存在的人,还会莫名其妙对着空气说话。最固执的时候,她咬定有同学“失踪”,需要报案,连班级姓名乃至生平经历都记得。
她甚至拿着同学录,坚定地指着一个地方解释:“那人是我初中同学,回忆录上写明白了她的事情,她中考以589分擦线进了十一中,我不可能记错。”
但她口中的名字,压根没在学生名单中出现过。
同学录空白一片,连个墨点子都没有;毕业照上寻不见人影,她讲的“故事”一句都没和现实对上。
老师和蔼劝道:“北晴,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只是皱眉,“我没病,去看什么?”
可惜她有个怕事又强势的母亲,程雯。
程雯怕她被学校开除,拉着人跑遍了l市和省会的医院,心理诊所去了不下十次。医生们得出来结论——“如果她真的有病,那恐怕只有一种,叫中二病。”
程雯又听了旁门左道的提议,带她去庙里烧香拜佛。其结果是——“她信马克思主义,佛祖真的管不了。”
每每被带去“看病”时,阮北晴都会安静一段时间,重返学校后,又开始抑制不住地乱说。老师们不愿开除她,又没见她确诊,思来想去后得出一个结论:她估计不是精神有问题,而是纯粹的恶作剧,拿他们逗着玩。
看在成绩好的份上,他们忍了。
看在老师都放纵她的份上,同学们也不敢太得罪她。
眼瞧着二人要打起来,众人正准备看好戏,河岸忽传来垂钓的老人的惊叫——
“死人了!快报警啊,这里有人跳河了!”
-
碧弯河飘来女尸的消息,很快传入了l市公安局。
队长陈铭宇抵达现场时,岸边已经围了满满一大圈人。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二十,围观群众没多少学生,大都是赶来凑热闹的小区居民。
陈铭宇在整个市局,是出了名的“活阎王”。他四十出头,为了案子一生未娶,眉头早早皱出了纹,带着不怒而威的气质。审讯时一咳嗽,能把胆小的犯人吓出尿,往人群中一站,活像是个行走的包公。
他们来得早,正赶上尸体打捞。远远的,便看见几个人站在筏上,扯住那姑娘的校服衣衫,摇摇晃晃将人拖上救生船。
落水少女留了一头绸缎般的长发,发上勾了水草,严严实实遮住了脸。许是长时间浸泡的缘故,手臂不正常地浮肿发白。
救生船抵达后,众人也都抓拍的差不多,该撤的撤,该走的走。随行的刑警小张戴着手套上前,忽有个短发少女逆着人群奔去,抢先蹲在了尸首旁。
她毫不畏惧地抓起女尸的手,又掀起袖口,细细观察。
“喂!”小张是个急性子,赶忙将人拉扯开,“警察办案呢,你快回去上课吧。”
陈铭宇注意到了她。
不大的姑娘,脸上却全然没了稚气,眼里透着与年纪格格不入的低沉。她直勾勾地看着尸首,手中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像是在看一道精密而复杂的数学题目。
那只手上有一道浅而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珠子,大概是刚与人打过架。陈铭宇本想细问,话到口中,却道:“未成年人禁止吸烟。”
她面色变也不变,顶风作案般将烟擦燃,阴阳怪气道:“陈警官还是专心办案吧,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怎么说话呢?”小张回头斥了一句,那板起脸的架势,活像撞见不良少年的级部主任,“对长辈要尊敬,懂不懂?大白天的不去上课,在这里抽烟,你满十八了?”
她干脆将脖子一梗,大声而叛逆道:“满八十了,你是不是还得喊我一声奶奶?”
眼看着二人要吵起来,陈铭宇咳嗽了一声,暗示性地看了小张一眼。
小张乍听她熟练而酸溜溜地喊“陈警官”,再一看陈铭宇这眼神,敏锐地揣测出两人之间有过节。真是奇了怪了,陈警官和这黄毛丫头能有什么过节?
然而案子为重,他也没再追问,公事公办地汇报道:“初步推断是溺亡。她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处,口鼻中有淤泥和杂草,具体情况移交法医后再看。”
“没错。”负责打捞的人接应着,“她被水草缠住了,缠得很紧。碧弯河这一带水域很复杂,有许多过滤河流的拦截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抵在拦截网上,大概是因此被缠住的。”
大好年华的姑娘死在了河里,任谁看见了,都忍不住惋惜。
这几乎是确定无疑的自杀,何况她身上穿着高三校服,而高三生昨天才开始一模考试,两个月后就要进行高考。
l市算不上富裕,gdp连省会的零头都不到,凭实力给全省经济拖后腿,人人都有一夜暴富的梦。十余年前,多孩政策放开,如今孩子们大都长大,高考压力一年比一年大。
算上这个丫头,今年自杀的高三生,已经突破十位数了。
天色愈发沉了,岸旁除了步声,听不见多余的声响。陈铭宇低低一叹,“联系学校吧,好好安慰她的家长唉。”
女尸被抬上担架。覆上白布的一刹,阮北晴忽然嗤了一声。
这声轻嗤在死寂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小张炸了毛,“你又干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踩灭烟,“不是自杀。”
“什么?”
“油条摊上有血迹,一路向西延伸,她根本不是自杀。”阮北晴道,“我认识她,她叫徐玥,是我的同桌。”
一听“血迹”二字,陈铭宇和小张相视一愣。
小张以为是自己没观察仔细,道了声“我去看看”,三步并两步向岸上奔去。
陈铭宇:“可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处。”
“那不是没有伤处。”阮北晴放低了声音,“是有人不想让你们看见,伪造出一个自杀的假象,真人早不知去哪里了——就如我爸一样。”
这一番话将旁人说得云里雾里,然而听见“我爸”两个字,陈铭宇身形一颤。
“一年前,我爸照常接我回家。第二天我醒来时,家里只剩了他的遗照。”
岸边新绿绽放,波光粼粼,像蕴着一切生机。阮北晴目光幽深,状若平静地说着自己的事情。然而陈铭宇明白,她为了找寻父亲不肯放过一点线索,顶着“疯子”的名头,找了整整一年。
“所有人都说,他早就死了,死在了两年之前,我不肯承认。你是他的挚友,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他还活着的人,但你非说那只是一个梦。”
陈铭宇心底一乱,“行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说,为什么不愿查?”阮北晴受不得管,反而起了劲,冷笑道,“因为你怕变得和我一样,被人说成是疯子,你怕丢掉饭碗,你尽可以去做旁观者,当他已经‘死’了”
“阮北晴!”他整肃起神情,眉宇间迸出厉色,“你如果思想有问题,就自觉去医院看看,而不是在这里胡言乱语!”
恰巧此时,小张骂骂咧咧地走了下来,“哪有什么血迹?你存心逗我们玩呢?”
“算了。”她早料到这个结果,不再理会小张,扯紧了书包肩带,“陈警官,我该去做笔录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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