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铜炉火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羊肉鲜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裴临渊又给萧闻卿夹了块羊肉：“佛醉楼最美味的当属这火锅羊肉，曹老板每年初冬都会亲自去北边挑选三头鲜活的肥羊拉到邺陵宰杀，每天只供一只，今日倒是巧了，这第一头羊就落我们这锅里了。”

        萧闻卿低头看着碗里的羊肉，觉得裴临渊话里有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闻卿嚼着羊肉问。

        “南沂萧氏，先祖可追溯至靖武帝宰相萧远麒，至前朝末都是以收藏古玩为名的望族世家。三十多年前，南沂萧氏大宅起火，随之没落，萧氏族人四散，其家族千年来收藏的古玩也散佚无踪。唯有一支血脉可追溯，那便是你的祖父萧钟林。”裴临渊抿了口米酒，意味深长地盯着萧闻卿。

        听着裴临渊如数家珍般地将自家历史娓娓道来，萧闻卿对裴临渊愈发恐惧。他攥紧了筷子，同样凝视着对面笑微微的人，萧闻卿知道有些秘密是藏不住了。

        感觉到对方的戒备，裴临渊摆手示意萧闻卿放松：“你别紧张，我说这些不是想威胁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幅《秋赏图》是你爷爷，也就是萧钟林他仿造的。”

        就算屋内再热，萧闻卿听到裴临渊这句话顿时遍体生寒：“那昨晚你为何不挑明了？”

        这是萧闻卿最大的疑惑。

        既然裴临渊知道《秋赏图》是萧钟林仿造的赝品，昨晚奥斯特让萧闻卿鉴别的时候，裴临渊不仅未说出真相，相反还在推波助澜。裴临渊不是一直在促成与奥斯特的古董生意吗，又为什么如此做？

        “为什么要挑明？”裴临渊笑着摇头，他又夹了一块羊肉塞进口中，边嚼边说，“告诉奥斯特那幅《秋赏图》是假的，让他去找真的？你想我如此做吗？”

        “这不是废话。”向来文雅的萧闻卿被裴临渊激得骂了出来。

        裴临渊耸眉，他倒是挺喜欢萧闻卿这副敢爱敢恨的脾气。

        “所以我和你说过啊萧教授，看人不要先入为主。”裴临渊说道，“奥斯特和彼得·马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知道，我身为中国人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华夏宝物被贱卖甚至抢去异国他乡？既然南宫的那些人不敢阻拦，那我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裴临渊说的南宫是现军阀潘帅的办公大楼，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些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国宝被贱卖被抢夺，他裴临渊可不行。

        萧闻卿心底的恐惧逐渐减少，裴临渊的眼神不再深邃，而是变得清澈透亮，萧闻卿看得出来，裴临渊说的句句发自肺腑。

        “裴司长知道吗？”

        裴临渊笑着揶揄：“要不是老爷子默许，你以为我敢吗？”又喝了一杯酒，裴临渊继续说，“老爷子并不喜欢阿谀奉承的官场，他近六十去做了潘帅的文化司长你以为他真想当官？他是怕那些文物流落海外，用文化司长的名义好与洋人谈判。只可惜啊……”

        裴临渊摇头叹气，现今这个年代，是一个不得不向洋人低头的委屈、辛酸又黑暗的年代。

        “所以我才会开临渊斋广收赝品，为的就是从洋人手里偷梁换柱。可也是杯水车薪，还有许多文物都没法从洋人手中偷换过来。”裴临渊眼眶泛红，愤恨说道。

        萧闻卿十分理解裴临渊，昨日那尊昆仑山玉佛就是真品，可他和裴临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奥斯特将它装进箱子里带走，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如何看出那幅《秋赏图》是仿造的？又如何知道就是我祖父仿造的？”传闻裴临渊鉴赏古玩半吊子水准，可昨晚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幅《秋赏图》为假。

        若非萧闻卿知晓那幅图是萧钟林仿造，怕也不能断定图的真伪。

        裴临渊放下筷子，认真回道：“世人都说姚昊举当初于临水赏枫之时只有许之仪相陪，其实还有第三人。那第三人便是纪爻年间虞朝书画大家萧重之。”裴临渊注视着萧闻卿，果不其然，对方脸色凝住，眼中闪过一抹诧然。

        裴临渊又继续说道：“不过萧重之与姚翀和许之仪是偶遇，当他遇见姚许两人之时，一者画已完成，一者落款亦毕，所以《秋赏图》上才无萧重之的痕迹。相信在萧氏家传的小札里，应该还留有蛛丝马迹吧。”

        萧闻卿点头，他没想到裴临渊对南沂萧氏了若指掌。细细思量这些年，萧闻卿从不知萧氏与裴临渊有何交集。

        “第二点，萧重之编纂的《书画笺》中应该有记录《秋赏图》的细节，我记得有一段描述三位少女衣裙着色‘生宣、棉花染为金色，搓捻成团，墩入绢丝纹理之中，如金线勾勒，艳丽精巧。1’而那幅《秋赏图》少女衣裙是用金线勾边，若不知《书画笺》中的此段记录，这世上无人知道那是赝品。”

        “所以你怎么知道的？”如果裴临渊不是裴踏山的儿子，萧闻卿或许会怀疑裴临渊与自己一样出身南沂萧氏。

        这次轮到裴临渊疑惑了：“怎么，萧老爷子没与你们父子说过？”

        萧闻卿摇头，他与祖父萧钟林一起生活近二十多年，从未听祖父提起过裴姓之人。

        “祖父深居简出，朋友极少，也从未与父亲和我说过还有裴姓的朋友。”萧闻卿说道。

        裴临渊敛眉，不解道：“自我幼时起就见过萧爷爷，他经常与我祖父和父亲聊起古玩珍宝，我以为他会与你们说。”

        难怪裴临渊对萧氏如此了解，原来裴家父子与祖父是老相识。

        只是祖父真的从未提过裴踏山父子，如今想来，裴踏山年近六十出任南宫的文化司司长，或许是受祖父的影响。

        当年祖父就感叹国宝流落海外，如若他有能力定不会让洋人夺了去，祖父最终在遗憾中离世，临终前握着萧闻卿的手，叮嘱萧闻卿不论何种代价都要努力留住国宝。所以作为大学教授的萧闻卿昨日才会“欺骗”奥斯特，认定那幅《秋赏图》是真迹。

        想到此，萧闻卿喟叹不已，明明是自己国家的文物，却不得不用此手段留下来，他恨如今这个世道，可渺小如尘埃的他和裴临渊能做的又只有这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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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1：借鉴《捣练图》，详见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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