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料外的访客
“中国选手丹旸的短节目得分是——7512。”
播报员字正腔圆的声被扩音器放大后，传到了冰场的每一个角落。对这个结果，小部分冰迷们不大满意，充满怨念地看了裁判席一眼，但这不影响他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朝等分席上笑容灿烂的丹旸送上鼓励与祝贺。
中国花样滑冰上世纪末才开始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底子薄影响力有限，打分一向是非洲难民，哪怕是主场也占不到什么优势。
看到这个分数，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冰迷们只觉得是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在一片哀叹吐槽声中接受了这个结果。
毕竟，丹旸伤后第一次出场就能如此漂亮地clean[1]节目，便能给裁判留下个自己已经伤愈的好印象。这样，哪怕这次分数一般，在后天的长节目比赛，以及本赛季之后的打分中，她只要保持状态，分数一定能稳步上升。
不过除了结果，他们还有别的很多东西要担心。
“火球最擅长的3a现在还没回来,伤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问题。”
“索契冬奥第四的结果，网上那些营销号为了赚取流量什么黑心肝的话都敢乱编，你说火球要是看到了说不定就会被影响？”
“处境这么艰难还在主场得了这么个分数，火球会不会心态失衡啊！！！”
……
尚不知冰迷们无数担忧的丹旸，在出分的时候嘴角弧度不变，面带微笑地朝摄像头挥手，起身离开时却嘴角一撇，毫不掩饰地和章教练吐槽了起来。
“技术分4114……节目内容分中国杯一向低我就不吐槽了，但现在技术分也这么干巴巴，啧啧啧，真是人走茶凉，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残啊。”
花样滑冰节目的技术分，是由难度动作的基础分，和据动作执行程度而给出的goe加分组成。而这个goe加分，有时也和节目内容分一样，会受到一些别的因素的影响。
丹旸十六岁拿了温哥华冬奥会金牌后，除了去年的索契冬奥，大大小小的比赛就一直没下过领奖台，稳定的表现拔高了她在裁判眼中的地位，打分一向能和美俄一号相争。所以现在回来，得到这个大概只有美俄二号的待遇，内心落差还是挺大的。
“3398……34都没有，我刚刚没什么大失误吧？这p分怎么就变成比天还低一丢丢的档次了？”
丹旸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所以通道口一群抱着娃娃，一脸仰慕看着她的冰童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这才避免了奥运冠军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崩塌。
而走在她身边，唯一听清了这句话内容的章教练，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仿佛在他耳边长吁短叹的丹旸不存在一般。
而叽叽喳喳还想再说什么的丹旸，也在看到了站在选手通道口内顶着头灿烂金发，笑眯眯朝她挥手的混血助教，瞬间僵住了嘴角。
“辛苦了火球，复出第一战是压力不小的主场，虽然有好几个地方都不怎么完美，但也还算不错了。”
好几个地方……不怎么完美……
品了品这两个词的言外之意，丹旸上扬的嘴角垮掉，目光从笑容和善的金发助教转到面无表情的板脸教练，内心迅速回忆方才跳跃步伐旋转没做好的地方，调整好表情，开始老实反省：
“我错了俞哥，今天flip单跳的时候方向偏了一点，最后落冰卡了冰槽滑出晃了晃；第一组旋转换足后中心偏移了不少；步伐的时候……”
从选手通道走到休息室的路上，丹旸神情认真语气诚恳地道歉了一路，走到休息室门口时恰好碰到出来的法国选手，年少的金发少女哪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能从丹旸的比划中猜到一二，顿时对她更为敬佩。
复出第一战就clean了还不满足，不停检讨自己寻找能进步的地方，难怪能拿大满贯呢！
不过，丹旸这表现也就能糊弄一下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的，都能在看到她的瞬间拆穿她。
“行了，你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就算今天跳跃全空旋转大位移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快点拿上东西回去了。”
原本俞助教只是想给丹旸泼一泼冷水，没想到迎来了这么一大段过于诚恳的认错，为了拯救自己的耳朵，只好飞快地打断她。
“苏医生在休息室等你，你再磨蹭下去，就要赶不上短节目后的采访了。”
复出第一战，俞助教也想让丹旸好好休息，但这毕竟是主场比赛，丹旸作为中国女子花滑的独苗苗，不出来晃晃，比赛的流量曝光率就会大大下降。
对这种采访，丹旸早就习以为常了，随意点了点算是应下，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后把行李交给助教，转头拧开休息室的门把，抬眼寻找目标。
最后一组的比赛已经开始，还未上场的几位选手们几乎都到走廊或没人的角落热身，偌大的休息室，只有靠门的右角传出说话的声音。
角落里，一扎着高马尾，穿着渐变淡蓝色考斯滕的年轻女子上半身趴在瑜伽球上，旁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一手按在她腰肌上，低声和她确认着什么。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角落里的两人也站了起来。
“滑得很不错？”
“还行吧。晓芸姐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旸旸你好好休息。”
这位柔声细语的高马尾女子，是中国女子花样滑冰现在的二号选手，洪晓芸。
她比丹旸大两岁，早三天进入国家队，性格比较害羞内向，与见人就笑小太阳一样散发活力的丹旸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高级三周连跳一直不稳，洪晓芸在世锦赛之类的大赛上排名一直在十名开外，大奖赛总决赛这种只有六名选手入围的赛事，一次也没入围过。
与十六岁就拿了奥运冠军的丹旸相比，她的知名度要低很多。每次赛后采访，两人周围的记者密集程度堪比超市中打折货架与普通货架，一个滴水难入一个滴水能数。
但成绩上的差距对她们的关系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两人进入国家队后就一直一起训练，一起参加各类大赛，彼此已经是和家人一样亲密的存在。
最初的时候，洪晓芸面对比她小两岁的丹旸还容易脸红，经常是丹旸说一大串她才回四五个字，现在……虽然不会脸红了，但也只在碰到感兴趣的话题时，才会说十个字以上的句子。
对此，经过十年之久，丹旸早已能在这简短的话语中，摸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诶，晓芸姐你今天状态很好啊～”
丹旸双手背在身后，无视了朝自己走来师姐脸上无奈的表情，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洪晓芸的话从来是少而精准，她说“不用”，就意味着她已经做好了所有人力能做的准备，状态已经是最好。
接下来，就看是否能把这份准备发挥出来了。
不过如果是晓芸姐，肯定没有问题。
这么想着，丹旸右脚抵着门站在休息室门口，朝洪晓芸乌发飞扬的背影挥了挥手。
而她想出什么有力的加油口号大喊前，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像是冰梭一样倏地从背后穿飞来。
“你是来晾脚，还是保养脚？”
言短意冷的熟悉嘲讽入耳，丹旸抵在门框上的潇洒身形似乎僵了一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笑嘻嘻地朝对方走去：
“苏医生，晓芸姐今天状态不错吧？”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先看看你断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可怜左腿。”
苏文逸在中国队已经当了十多年的队医，遇见各种不听医生话爱暗自乱来的选手后，他蹭蹭上涨的除了医术，便是他的冷脸怼人水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不到四十头发就白了一半不得不去定时染发，便是被国家队里这群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往死里折腾，巴不得年老了要靠外骨骼才能下床活动的家伙气的。
而去年顶着风险作大死的丹旸，自是被苏文逸加入了黑名单前三，每次见面都要冷嘲热讽一番。
对此，已经颇具经验的丹旸熟练地无视了他怼人的部分，只对相关的正事部分作出回应。
“今天状态还好，比赛完也没有什么不适，就是和过去一样肌肉酸痛感比右脚明显一些。”
说着，丹旸像是待宰羊羔一样乖乖地在瑜伽球上趴下，一副我很听话不信你来检查的模样。
对此，神情冷漠的苏文逸没做任回答，沉默地进入工作状态替丹旸检查，确认她肌肉劳损在正常范围内，骨头韧带也没受到过多牵扯后给她按摩了一下，而后便嫌弃地把她赶走，提醒她回去后记得热敷。
检查按摩的时间不长就二十分钟，但随后还有采访，搞定一切的丹旸路过走廊直播屏幕时，恰好瞄到最后一位选手后藤天刚在等分区坐下，便赶紧加快了脚步，打算在观众退场高峰期来临前离开。
东方体育中心基本是丹旸的后花园，行李衣服早早被助教拿到车上了，一身轻的丹旸戴着此次比赛周边鸭舌帽，熟练地打开了工作人员通道大门，轻轻关上后一眼都没看周围，无比自然，像是个正常下班回家的员工一样迈着大步往前走——
然后就很不巧地撞上了个人。
“——”
好在丹旸刚迈步速度还没起来，被她撞到的高个子男性又穿着件厚厚的黑色面包棉服，她一头撞上了棉服的帽子，几乎没有物理上的伤害，就是余光扫过对方银色耳机时，心里上有点惊讶无语。
打开场馆内几十扇门的某一扇，碰巧前面有个人，那个人还没听到开门声没避让直接撞上了，概率如此低的事情也被自己撞上了，丹旸彻底说不出话来。
别的地方还好说，这个地方的人哪怕是凑热闹来看比赛的也肯定认得她这张脸，得用个花招赶快脱身了。
这么想着，丹旸右手飞快从口袋里掏出个耳机带上，嘴上对着空气回了句“我刚出通道现在就过去，你们再等我一下。”
她正赶时间去坐巴士回酒店！善解人意赶紧让开最好，不懂察言观色她就微笑暗示赶人，要找麻烦她就回通道里！
为了让自己的暗示更加明显，丹旸按着耳机继续和空气说着话：“我知道马上比赛结束观众都会出来更难走，我马上——”
丹旸的迫真表演，因为面前男人转过身的动作停住了。
“这款耳机工作的时候，尾部是会亮□□的。”
他的声音，比丹旸在任何国际比赛场馆听过的播报员记者都要清亮明朗，又稍带些磁性，微扬的无奈语调让丹旸耳廓发痒。
抬眼一看，果然是自己熟悉的人。
身材高挑，宽肩长腿的年轻男性五官十分漂亮，狭长的桃花眼眼尾上扬，鼻梁挺拔，下唇比上唇薄些，柔和的脸部轮廓中和了他五官的锋利，发梢带卷，白得近乎与墙融为一体的脸色让丹旸忍不住怀疑他最近又没好好吃饭。
“下次要装作打电话，至少把耳机的尾部捂住。”
男人取下自己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没了压制的黑色卷发弹炸了一下，显得更加蓬松，和他温和的尾音一样柔软。
“好久不见，丹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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