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阿雪后来也常常随着符大人来到毅王府,虽然我们的相遇从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开始,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随着逐渐温暖和煦的春风变得越发亲近。
那日我们在王府中玩捉迷藏,丘黎来抓我们,我跟泽兰还有阿雪便各自躲藏了起来。我钻进了一个缸里面,估摸着丘黎快要来找我们了,我便拿着篓子把开口挡住,可眼前刚黑下来,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像是瓷器被打碎了。
我心里头范嘀咕,这片就我们几个,该不会是谁打翻了什么东西?不过想来这也不重要,我就继续闷在缸里头。
我等啊等,等得腿都酸麻了都没听到半分动静。
我只得无奈地揭开篓子,动作迟钝地爬出来,四处寻找着他们的踪影。
“丘黎!泽兰!”我大声喊着。
“阿染,急急忙忙地做什么呢?”
没想到他们仨没找到,竟碰到了母亲。
“娘!”我冲上前去抱着她。
她笑着轻抚我的脑袋,“你怎么没跟丘黎他们在一起?”
我松开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她便牵了我的手,领着我走。
“娘,我们去哪儿啊?”我不太懂她的意图。
只见她笑了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她牵着我进了一个看起来荒废多年的庭院,院中有棵很高很高的梧桐树。
可还没等我欣赏完这棵树,便看到了一个令我惊讶的场景。
丘黎领着泽兰跪在那棵梧桐树下,阿雪板着脸站在一旁。
我娘忙快步走上前去,扶起了他们俩,“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说着还替他们拍了拍腿上的尘土。
丘黎看着我娘,面色沉重,眉眼间带着些许焦愁,几欲开口,却终是抿了嘴,什么也没说。
我快步跑到我娘身边,用眼神向丘黎询问,可他紧攥着衣角,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我娘的眼睛,她慢慢蹲下,轻轻抚上了丘黎的肩膀,“怎么了?”
与我娘的目光对视上,丘黎更是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满脸的焦愁。而一旁的泽兰居然直接哭了出来。
我只得看向阿雪,却见她双手环抱,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泽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对不起王妃娘娘,是我不小心打破了房中的一个彩瓷瓶。”
母亲望向房中,低眉思索了几秒,走了进去。
泽兰震惊地看着阿雪,丘黎也有几分诧异。
这间房我并不熟悉,但是不过一个瓷瓶而已,何须如此惊恐?
不一会儿我娘便出来了,佯怒道,“我还说丘黎你慌慌张张地叫人来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原来不过一个瓷瓶,”她说着将我们四个环在一起,嘱咐道,“你们下次玩耍一定要注意着,物件损坏了是小,若伤着了自己可就麻烦了。”
泽兰含着泪点了点头。
待我娘走后,我忙拉了他们去隔壁一个院子,询问事情的经过。
没想到这时泽兰忽地哭了出来,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是我把那瓷瓶打碎的。”
原来泽兰从前没进过那处院子,本以为是间废弃的屋子,却不想不小心撞碎了那瓷瓶。丘黎循着声音找来,惊讶地发现了地上的碎瓷片。
“我从前听父亲说过,那间房是老王妃的闺房,自从老王妃死后就被王爷封存起来了,王爷每每想念王妃就会进去看一看。房中摆设很少,全都是老王妃的旧物,那彩瓷看起来又像是贵重之物,我看到那瓷片碎了一地,害怕极了,连忙拜托人去请王妃娘娘。”
老王妃?那不就是我奶奶吗,我记得父亲每每谈起奶奶,都免不了一阵伤悲。
“都怪我不小心”泽兰仍带着哭腔,抬手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貌似缠了绷带。
“没关系的,我娘不是都说了吗,人没事才最重要。”我安慰着泽兰,却不由得看向了阿雪。
她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满不在乎地道,“我看她太害怕,才说了是我打碎的。”
泽兰有些羞愧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符小姐。”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阿雪似乎不太习惯这一声“符小姐”,有些抗拒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泽兰心里头在对不起什么。不过我倒是有些开心,这样一来,他们俩对阿雪的看法都改观了。
我送阿雪离开,在去到前院的路上问她,“要是我娘真的对你发难,你不害怕?”
“王妃娘娘温厚良善,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瓶子重罚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子呢?”她说这话时颇有几分俏皮可爱。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娘是个和善之人?”
她转了转眼珠子,道,“我爹说的。”
我做出不信的表情,她便白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你总不能看着我们仨受苦吧?”
我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那可说不一定哦!”
她佯怒地抬起手想给我一拳,我看准时机一溜烟地往前跑,她锤了个空,自然穷追不舍。我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却被她的速度给惊到了。
我从前跟那些女孩子一起玩耍的时候,没见她们跑这么快呀!
思及此,我的步子便有些虚浮,再回神过来时,她已然到了我面前,吓得我一个踉跄脚下一滑就要倒在地上。阿雪见状急忙伸出手想要拉我,可她哪里能拉得动我?
眼看着就要跟我一起摔倒,我连忙反手护住她,最终我背部着地,她摔在我心口。
我们对视一眼,只一瞬便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我低着头,觉得耳朵热得厉害。
她先站了起来,拉了我一把,我一手撑地,借力而起。
“你怎么老是摔倒啊?”她挖苦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你。”我笑答。
她不轻不重地瞪了我一眼,朝着前院走去。
我来不及管腿和背的痛楚,快步跟上她,“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快吗?”她反问了一句,“你不也跑得很快吗?”
“我常年习武,跟你可不一样。”
“常年习武?”她轻笑一声,“你才几岁啊,就常年习武。”
我有些不服气,“我天天都要练功的,就像那些将士们一样,可不是闹着玩。”
她将信将疑地盯着我。
“不信不信我们打一架!”我脑袋一热,不知怎得竟说出了这种话,居然要和一个女孩子约架。
没想到她反而一笑,应道,“那好啊。”
我一时没缓过神来,不自觉地“啊?”了一声,一个瘦小的拳头瞬间砸到了我眼前,我连忙侧身躲开,却不想另一侧又抬上了一条腿,携着风向我袭来。
我用胳膊挡了腿劲,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这速度和力道我心中惊诧,握着胳膊,想来已经肿了。
阿雪见我愣在原地没反应,以为我又受伤了,便焦急地跑上前来,“你没事吧!”她说着推开我的衣袖,握着我的胳膊。
我有些不好意思,刚想着挣脱,她便放了手,“还好,就是红了而已,你愣在原地不动干嘛?”
我哪里好意思告诉她我是被她的功夫震惊了,“刚刚摔着了,还没恢复过来,嘿嘿。”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那好,咱们以后再打过。”
“一言为定!”我很是兴奋。
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与阿雪的这个约定一直支撑着我前行。无论是春雨绵绵,还是夏日炎炎,抑或是到了秋风萧瑟和冬雪凛冽的时候。四季轮转,我从未停止过练武,每一次受伤或是被打倒,我都会想起和她说过的话。我想阿雪也是一样,她除了气力比不过我,快与准皆在我之上。
想来除了阿雪,对我影响最深的便是我那皇兄了。
我是皇上下旨亲封的世子,也是当朝皇后的外甥,纵使我再不喜欢宫里那肃冷到窒息的环境,一年到头,我也必须进宫好几次。
记得我七岁那年的中秋,御花园内张灯结彩,我端坐在父母中间,正襟陿腹,幸苦极了。我大概坐了快一个时辰,肚子半分没填饱,腿也酸痛麻木地不行,我开始祈求母亲带我离开。
我母亲心软,向皇上皇后告罪说我有些晕眩之状,便将我牵至了一处偏殿休息,之后还有好些宫女送来了糕点,我坐在软榻之上,吃饱喝足,不亦乐乎。
我吃的饱了,困意渐渐上来,便靠着软榻睡着了,等到母亲来将我叫醒时,夜色已深,华宴皆散。
“小家伙,睡得可真香!”母亲笑着,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脸颊,“走吧,我们回家。”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母亲走,顺着桂花香行至御花园外,远处,一个比我略高的身影挺立在长亭尽头,他身侧还站着一个掌灯的小太监。
“太子殿下,”母亲恭敬地行了一礼,眼神低低瞟向四周,确定了四下皆是自己人,才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怎么等在这里?夜深了也不知添件衣服。”她说着抬眼瞪了瞪那小太监,那人估摸着也是有苦说不出,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母亲。
“姨母,我不要紧的。”他微笑着对我娘摇了摇头,秋日深夜的寒风冻人,他的面色就似霜雪般惨白。
我娘心疼他,纤指抚上他面颊时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
“姨母,我母亲病了,她想见见你。”
“什么?”我娘有些慌张,“她今夜不还好好地坐在上头吗?”究竟是怎样的病才能让太子深夜来此等她?
我娘原是立马迈开了步子走的,可前行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蛾眉紧缩,满面忧愁。
“姨娘放心,我跟弟弟在御花园等您。”
我娘对他点了点头,便疾步离开了,像她那样世家出身的女子,再急也不肯跑起来。
我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心中也不免担心起来。
“你放心吧,姨母很快就回来。”
我扭过头,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他正对着我笑。
我忽忆起诗经中的句子: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是当朝皇后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天子,算起来,我也该叫他一声表哥。
我不敢正眼看他,便不停地移着眼珠子,希望能用余光瞟到他,可不论我怎么使劲,也看不到他半分,便渐渐不耐烦起来,不知怎得就转起了头。
我还未将头偏过去,便忽然听到他轻笑了一声,我心里又惊讶又迷惑,只见他笑着转了过来,面朝着我,“你干嘛老是偷偷看我?”
我的小秘密被发现,脸上不禁红了一片,急切道,“那那你笑什么!”
他掩了掩嘴,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笑你表情太可爱。”
我从来没想到,我这个每次见面看起来都冷冰冰、庄严肃穆的太子哥哥还能有这一面。
或许不该这样说,应该是,我没想到他还保持着这一面。
我记得我四五岁跟着母亲进宫,她与皇后娘娘在寝殿中相谈,我闲着无趣,便跑到御池旁边蹲着扔石子儿玩。
就在这时他从我身后走了过来,大步流星,神采飞扬。我那时还不知他是谁,只当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
“你这个石头乱丢可就浪费了,要像这样!”他说着随手捡起了块平滑的小石头,扎了个马步,侧着身子眯着眼,“咻”地一下将石子儿扔了出去,那石头就像个兔子似的,一弹一跳,在水面上荡起了七八个涟漪。
“哇!”
他有些失落地拍了拍手,“唉,才这么几个,失败失败。”
我霎时间有些不满,总觉得他在嘲讽我,不过仔细一想倒也确实技不如人,便抿着嘴生闷气,没想到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想不想学呀?”
“想!”我顿时喜笑颜开,几乎就要跳起来。
他指挥我去捡那些小石子,“要平的、薄的,那样才好让它们漂起来。”
我学着他的动作扔了好几个,可最多也不过能荡起来两下。
“像这样,”他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臂,“眼睛注视着前面,扔!”
石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水面上连连跳了好几下。
孩提时候的游戏便是这样简单,两人连扔个石子都能玩一个下午。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皇后娘娘携着我母妃的手缓缓靠近,这游戏才算结束。我叫了声娘,他也回过头去看。
我奔至母亲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蹭了蹭裙角,“娘~”
我娘瞧见我这般无礼的表现,向着皇后娘娘笑道,“这孩子一见我就这样,真不知长大了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是我姨母,她轻轻勾了勾我的鼻子,亦笑得灿烂,“长大的事便长大了再说,现下可正是向娘亲撒娇的好时候。”
我们一片欢声,耳后却传来一个稚嫩的少年声,“母后。”
我回过头,正是那个哥哥。
姨母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便向他走去,将他搂在怀中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偷跑出来玩儿了?”
他“嘿嘿”一笑,“儿子功课做完了,那书房实在闷得慌,就跑出来走走散心。”
他满头大汗还未散尽,可不像是出来走走的样子。
皇后娘娘与我母亲对视一眼,又瞅了瞅我,笑道:“你父皇对你也确实太严厉了些,出来放松放松也是好的。”说着便牵起那哥哥的手朝我们走来了,他向着我挑了挑眉,我吐了吐舌头。
母亲与姨母笑谈着如何如何有缘,而我与他望着彼此,眼神还在交流着刚才的游戏。
那时,我只道他是我哥哥,还不知年少时的热情总会莫名地退散。
我与他的再见慢慢从御花园转移到了前朝的宴会上,他总是穿着那身明黄的衣服,肃穆着面容,和周围的大人一样地站立坐行。
我总是在人群中观察着他,想告诉他我已经能打十几个水漂了。可他周围总是站着许多大人物,他甚至都难以看我一眼。
我一次次地望着他的背影离开,一次次地与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行越远,我看见他身材越发挺拔,仪态越发端正,我才发觉我好久没叫过他一声“哥哥”了,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再也不去御池了。
直到我发现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冷淡,像深秋的霜结在地里,不露锋芒地寒了一切。我才知道,原来,这座宫闱从来都是没有温度的。
如果不是今夜,我甚至都要忘了,他也曾同我一样开怀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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