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画地为牢(27)
面前的男人一顿。
“嗯”
江昭抬眼望着他,眸中是凄惶与一丝极淡的绝望,而更明显也更容易被旁人所察觉到的情绪是失望。
“你还想继续骗我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了如烟雾般缥缈的程度。
“你要一直骗我到什么时候”
尾音微不可闻,好像是手指滑过衣服发出的摩擦声,唯一的一点声音也渐渐消弭在了空气中。
周遭是波诡云谲,唯有他的漆黑的瞳仁发着淡淡的、微弱的、近乎要消逝的光。
“我分得清的啊,林玉韵”
“我一直都分得清的啊。”
“你骗不了我了。”
面前的男人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我的宝贝在说什么。”
江昭眼里的失望愈发浓厚。
他不想让男人看见他眼里的失望,于是带着眼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光亮低下了头,声若蚊吟。
“我分得清谁是谁。”
“吓得我从台阶上跌下去的是谢明熙,抱我上车的也是谢明熙,在医院给我擦药的还是他。可”
“回到家之后,我半夜起来喝水碰见的人,是你啊。”
“是你林玉韵啊。”
“你有洁癖,在最开始不会抱我,至多会为了掩饰而背我,谢明熙没有这么多顾虑,他想抱便抱了。”
“那天晚上,给我讲故事的人或许不该说是人。”
“那只鬼,也是你。”
“但在第二天,我问你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时,你故意装作不知道,好让我摆脱你的嫌隙,让我把怀疑转到其他人身上。”
江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头,朝这张有些陌生的面孔上望去。
“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男人同样看着他。
他的目光顺着青年雪白的侧颈玩上,看见了凝聚在稍尖的下颔处的、一滴小小的水珠。
明明已经知道真相了。
知道一直被骗,怎么还会为了骗子哭泣呢
他的昭昭心肠该是有多软
又或是,他的昭昭是什么时候,真正将他放进心里去的呢
“谢明熙”唇角微勾,“你应当是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也不清楚你所说的这些东西,我不是你口中的林玉韵。”
江昭舌尖被咬得发木,腥味一阵阵涌上来,同他咽下去的交织在一起,顺着神经末梢攀爬,尖尖麻痹了他的思绪,教他恍惚生出股错觉。
倒像是。
他真的冤枉了眼前人一般。
他不会认错的。
绝对不会。
“我消失的前几天,去了趟谢明熙在的墓山。我想下山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所以我想抄近路下去。”
话音突兀一顿。
江昭心头的那点害怕在男人的沉默中发酵成了抹不灭的恨意,可他却无法分清,这情绪究竟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太复杂了。
他辨不出来,也不欲去探究。
“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江昭瞳孔微缩。
黑雾始终若有似无地笼罩着男人的身躯,却在他的话音中完成了增加与消散的过程。
那张面孔缓缓拉扯变换,最终落回原本模样。
他终于肯摘了这面具。
青年微微弯起眸子,笑意浅浅,“昭昭想说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林玉韵比江昭大一岁,按理来说已经步入成熟,但更多时候,他瞧着和江昭一般大。
江昭生得嫩,有时甚至会被误认为是刚上大学的学生。
这仰赖于他的脸。
而林玉韵又是为什么,会看起来和同他差不多大
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林玉韵的真实年龄同他一样大。
江昭坚信剧情在这方面不会出错,而林玉韵也一直以他哥哥自称。
“林玉韵,你骗我。”
江昭眼里的泪止不住往下滚落,鼻尖微微翕张,心脏的负荷过重,他只能微张着嘴来呼吸。
从林玉韵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将他猩红的舌尽收眼底。
他的态度漫不经心极了。
“昭昭,叫哥哥。”
“”
江昭想把“你不配”三个字甩在他脸上,心头的失望同另一种情绪愈演愈烈。
而在林玉韵眼中,他此时的模样只能用凄美来形容。
好像开至茶糜的繁花一般,糜烂的花汁顺着白里透粉的花瓣慢慢滑落。那点花汁娇嫩极了,像是红的,又像是雪白的,挂在花瓣尖失踪未曾落下。
这支菟丝花将将经历过腥风血雨,姿态堪称萎靡,却于萎靡中生出了另一种绝望的美。
他的昭昭,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
都是教人怜惜的。
总有野狗觊觎他的宝贝。
他只好,将他的宝贝藏在展开的双翼中,不让旁人窥见半点娇美。
“叫哥哥。”
林玉韵重复了一遍。
江昭唇瓣微颤,指尖发着抖,小腿肚也酸麻肿胀得紧,却以近乎强硬的态度、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
林玉韵并未恼火,眸中的痴迷反因他的拒绝而更加强烈炽热。
他微微低头。
下一瞬,江昭猝然一僵。
林玉韵朝他吻了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个直白的、不经掩饰的、满含一腔病态的爱恋的亲吻。
像是亵渎。
又像是信奉。
咬出的那点伤口被压迫着,尚未来得及结痂的小口中又溢出了一滴血珠。
这滴挤出的血珠混入了其他水液,稀释过后便被另一人卷走,吞咽进肚中。
若即若离的间隙,林玉韵着迷地拥着他,声音微哑。
“甜的。”
“昭昭嘴上抹了什么,是甜的”
他满足地喟叹了声,里头含着的意味教听者毛骨悚然,不过是一滴血,他却像是吃饱喝足的野兽,那双漆黑无光的眸中满载餍足,周身气息也微微放松下来。
江昭愣了良久,反应过来后立刻挣扎起来,却被林玉韵逼得往后,身子时失去平衡,倒在了浓郁的黑色雾气之中。
这些黑雾好像拥有生命力,藤蔓一般缠绕于在他的手腕、脚腕同脖颈上,遏制了他的动作,同时也模糊了他的神志。
好像坠入云端一般。
林玉韵一点点碰着他的肌肤。
鬼,应当是没有温度的。
从掌心到指尖,再到紧紧贴着他的面颊同嘴唇,悉数是冰凉的。
他不是被人桎梏住了。
而是被条毒蛇缠住了。
江昭眼前的光淡了下去,愈来愈多的浓黑雾气遮住他的双眸,他只能隐约辨别出一点林玉韵的轮廓。
这点轮廓也是俊美的。
他听见林玉韵的声音,微微的沙哑,却饱含轻意。
“昭昭骗人。”
“昭昭骗了哥哥,你说,让我五天后来接你,可我给昭昭打电话时却怎么也打不通。”
“昭昭知道的东西多了,心里想的也变杂了。”
湿冷的吐息沿着脖颈一路下窜,冰凉的水触上来,江昭甚至疑心他碰到了那些冰冷的蛇鳞。
太像一条剧毒的巨蟒了。
他感觉不到任何人的特征,好像鬼悉数是这样,身躯于暗处一点点雾化成水汽,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被困在了这张似蛛网的禁锢中。
紧紧地
紧紧地缠绕着他。
紧紧地。
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拆吃入腹一般。
江昭的思绪也如琢磨不透的雾气般的,恍惚成了一片迷茫。
“昭昭撒谎。”粘腻的气息喷洒在耳廓。
林玉韵道“昭昭说在朋友家,可却是在野男人家里。我的宝贝昭昭不是说了吗你说了呀你不喜欢他。”
“可又为什么,要住在他家里。”
“甚至,让他对你那样。”
江昭尚且能感知到手臂,他的两只手臂被迫并拢着举过了头顶。
赶在完全丧失理智前,他两只手互相掐住了手腕处的肌肤,同时齿尖用力,死死咬在口腔内壁同舌面上。
疼痛猛然袭来。
这种恢复清醒的方法堪称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在这种时候,也唯有这种方法能让他恢复神智。
神志清醒了一点,江昭悄悄屏住呼吸,缺氧的鱼一般挣扎起来,通过这种方式,感官渐渐回归一点。
他像是被埋进了流沙一般,身子正缓缓往下陷,而拥住他的林玉韵俨然成了压死他的那根稻草。
江昭费劲地想着,因着供氧不足,他的大脑比以往迟钝了许多,甚至分不清他现在是靠着地面还是靠着墙面。
没多久,他便控制不住地恢复了呼吸。
大约几十秒后,江昭后知后觉地发现,哪怕他不屏住呼吸,供氧也在减少。
林玉韵现在明显是被刺激到了,周围不知名气体的密度愈来愈高,他却全然没有察觉。
鬼不用呼吸,自然发现不了。
可江昭是人。
他不呼吸便会死。
他得让林玉韵放开他。
江昭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却被更用力得往后压。
“昭昭乖一些,不要惹我生气,好么”
江昭脚尖向上,轻轻踹了他一脚。
那只脚没踹到实处便被他擒住。
而后,他俯身。
江昭隐约听到了膝盖触底的闷响,他现在应该是站着的,只是四面八方的黑雾模糊了他的感官。
林玉韵单膝下跪,病态而缠绵地吻在他小腿肚。
触感冰凉。
像对待至高无上的宝物一般,连吻也是轻似羽毛的,舍不得伤到他。
江昭胸膛剧烈起伏,像意外上岸的、干涸的鱼一般,在缺氧的折磨下用力欺负着,喉中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如老旧的破风箱抽\动时发出的声音。
他的大脑已然是一片空白。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短短的十几秒。
江昭深深吸入一口气,勉强有了开口的力气。
他大张着嘴,声音从唇齿的缝隙挤了出来。
“林”
“哥哥哥”
很轻的两个字,微弱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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