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
晴世步入国中三年级的春天,三野明实的手术和术后恢复都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五年他们家要面对的除了服药治疗,还有不断地复查,以确保癌细胞不会复发。
期间晴世有去三野家看过。她发现甚尔没有再跑出去玩消失,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陪老婆,还学着如何照顾自己的儿子小惠,心下稍有些意外;此外他的带孩子理论知识和手段同他曾经在神宫家揍人的样子差不多,简单粗暴,单单保证他的亲儿子不会在他自己手里丢掉小命罢了,时常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而被不靠谱的老爹照顾,两岁的小惠已经学会怎么照顾自己,养病的明实也是哭笑不得。
随着三野家的一切包括生活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晴世这边却出现了一些问题——她身上的封印开始活动了。
她身上的封印,是因幼年举行过“归来迎”仪式,在仪式中假面和月守歌共同作用下影响了灵魂,导致夜泉体异常。受胧月岛所在领域的规则影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晴世的身上都布满了“柊与蛇”的刺青纹路,直至后来她的灵魂从夜泉中完整归体,这种情况才算有所好转。
可不知道是否因为时间太久,晴世的夜泉体和那个刺青发生了什么反应,已经无法从她身上完全褪去了,所以在她背后靠近肩膀的位置,一直留有那深紫到近乎墨黑色的刺青印记,那像是一个监测仪器,偶尔发作,引起针刺样疼痛隐隐还有些烧灼感,多半是因为她看取到的痛苦太过浓烈以致心灵一时间出现动荡,只要心神安定这种疼痛就会好转。这些年来也没有出现印记扩大的情况。
但最近出现了异常。晴世发现背后的刺青印记开始自行向背心蔓延,疼痛出现的频率和强度也变了,白天尚可忍受这种痛感,可到了夜间,甚至会因这种连绵不断地从剧痛清醒过来,时常让她大汗淋漓。后来晴世疼到行动都很困难,倒在床上动弹不得,才被家里人发现,立即将这种事情当然立即上报给了神社本厅,一众人等开始想办法。
大神官最后根据刺青和水笼神社大宫司水笼清寿近期对日上山的观测,推断是现任日上山大柱逢世对于夜泉的镇压能力开始出现减退,晴世作为“夜泉体”无形中受到了日上山的影响,刺青也受到刺激,才会使得印记扩散。并随着时间推移,最后只有她成为大柱浸入夜泉才能不被这疼痛影响。
不过,那只是用更大的痛苦盖过躯体的疼痛而已。
神宫家试过给晴世用药,不会造成依赖的药物。可是这类药物对灵魂坚韧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晴世而言效果甚微。
“有一种药做的烟,可能管用?”
虫师银古到永山时,晴世已经卧病有一段时间了。在知道晴世的病症后,他把烟夹在指间,深绿的独眼注视着自己手上的虫烟说道:“有一种虫,对我们虫师来说,不算少见,也不难找,用那种虫的蜕混合一些药草,可以做成烟丝,制作得当的话,药效比现在城里人用的那种特效药更好,不会过分依赖。”
“……为什么我没听说过?”晴世躺在枕头上疼得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神宫家和虫也算是打过很多年交道了,银古说的这种药烟,既然止痛效果那么好,怎么晴世和家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因为对别人而言,那是一种可怕的剧毒。”银古吐出一口烟来,“那种药烟不会让人依赖,是因为第一次吸入的人会抵抗不了作用在灵魂上的药性。”
这种作用在灵魂上的药,可以瞬间让灵魂与身体之间的感知麻木下来,通常来说,除非死亡,身体和灵魂是无法分开的,所以早前发现药烟并使用的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机会尝试呢?更别说依赖了。然而晴世的情况不同,她的灵魂,长期经受痛苦雕琢,是不断受刑而保持清醒的灵魂,她在身体与灵魂之间是会出现缝隙的,这种缝隙给了药烟作用的余地。那么人们口中所谓作用在灵魂的剧毒,就成了一种能治疗疼痛的良药。
晴世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轻声道:“是这样啊。”
忽然生出的静默中,无法动弹的少女开口道:“那,银古你教我怎么用好了。”
药烟的确起了作用。
细竹的烟管,錾刻了流水落樱纹的银制烟嘴,晴世眉眼天生清丽,她倚坐在廊柱上,夏日的山风吹过她若竹色注染浴衣。口鼻之间吐出的烟,妖娆地拂过她的五官。少女乌黑的长发盘起,微微垂首,低了眼帘,眼睑上的黑痣也变得朦胧起来,细碎散落的发丝与后领之间,露出了一段光洁的后颈,这一刻,远处深浅不一的绿作为背景,包围了少女,如同色调偏冷的电影场景,她远得仿佛水中倒映的花。
雏咲深羽找到晴世时,开口喊了一声:“小晴。”
“嗯?深羽?”晴世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深羽到来,她手腕翻转轻敲,燃尽的烟灰落入杯状的烟灰缸里,而后她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可能是还没有习惯,被人看到,总感觉自己像是不良少女一样。”
深羽摇头,缓步走到晴世身边坐下。她见晴世在家,可身边却少了一个小尾巴:“真守君呢?他怎么不在这里?去练习神乐舞了吗?”
“啊,不是。”晴世想到弟弟神宫真守哭喊时的眼泪,揉了揉额角,道:“过几天是永山大祓,爷爷和妈妈他们决定让他也要参加祓除仪式,而我因为继承了奶奶的姓氏,没办法参与,他知道后就一直闹着不想去,也不肯好好练习,刚才我们吵了一架,他跑走了。”
尚且年幼的真守还不能够理解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亲生姐姐为什么不算是神宫家的孩子这件事。
不能参加家里的祓除仪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晴世她的姓氏是黑泽,意味着她从小就被过继,继承的是水笼神社巫女才会拥有的姓氏,按照律法来说,她从小时候起便不是神宫家的孩子。硬要说的话,水笼清寿可能才算是她的亲眷,在神宫家长大只会被称为寄养,真实的血缘关系再如何亲近,晴世和他们也不能算一家人。
更何况随着年纪渐长,晴世以后是要去咒术高专上学的。咒术界和神道一向不缺耳目灵通的人,只要她入学,基础的身份信息就会被做成档案放在咒术界那些高层面前,暂且先不论大神官交给她的隐藏任务,单单是她作为神社本厅净阶巫女去咒术高专读书这件事,对于那些高层而言本身就会让人多想,再加上她体质特殊、在神宫家寄养的这一条。要不是神社本厅表面还能够压制咒术界的高层,那些高层又不敢真的冒犯到神宫家——这个最后投靠神社本厅的千年咒术师家族。晴世区区一个净阶巫女或许早就受到戕害了。
“如今,我也不可以再和真守走得太近了。”晴世把手里的烟枪擦拭收好,“爷爷和清寿师傅已经议定,转年年初要给我举行裳着礼,真守会在仪式现场正式露面,在这之前他得行祓除仪式,不然到时候他被发现体质有异,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裳着礼,是平安时代属于女子的古老礼仪。神宫家代代都会为家中的孩子举行古老的成人式。
若真是要认真追溯起来,神宫家祖上也是公卿,他们的祖先是橘氏的橘佐为,后还有石上内亲王下嫁,可惜后来逐渐没落,沦为中品;平安时代中期,原还是橘姓的神宫家首代家主作为家中第五子,因资质平平被家族放弃,仕途无望,本想凭着天文方面的学识入阴阳寮,结果灵力和咒力共存于一体的体质在当时被神道与咒术界两方鄙夷,心灰意冷的首代家主觉得在此世间已然走投无路,来到永山意欲了解性命,谁知峰回路转,遇到了永山主,从此耗尽钱财在永山盖起神社,改姓了神宫。不知是出于自尊还是不甘心,神宫家从首代家主起在一些仪式的保留上十分之固执,比如,直至如今神宫家还在为小儿举行元服、裳着之礼。
时至今日,无人知晓神宫家代代都是灵力和咒力共存一体的体质,旁人也无法知晓,作为神宫一族,七岁以后,元服、裳着之礼前,族人们需得行永山大祓仪式,使其与永山主连结,扰乱气机。
“真守君,到了必须得长大的年纪了吗?”深羽听着晴世的话,大抵明白一些。
晴世颔首,轻叹出一口气,“不得不面对无法阻止的离去,不得不学会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不得不知道手中时常会一无所有,长大可真是很可恶的一件事啊。”
明明长大是许多人幼时最憧憬的事。
孩子的长大,有时候并不是随着年龄身高这些外在因素变化的。当悲伤、苦痛凝聚成的洪流狠狠打在了孩子肩上,逼着他不得不挺直脊梁面对,孩童时期的天真烂漫就开始离开他而去,被推着成为大人。
永山的夏日温度还算是宜人,所以在大祓仪式上,大约八岁的神宫真守头戴乌帽子,身穿白水干,脸上和脖颈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汗水,他拿着一节新折的树枝站在祭台边时,眼神中与往日的天真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稍稍抬眼,他看到祭台另一边站着的姐姐。晴世因为待会要跳「白拍子」,身上也穿了一身水干,她戴了高高的立乌帽,配饰精美华丽,美丽的容颜敷上了一层白,似乎一直在看他。
他张嘴,无声地喊了一声:“姐姐。”
在他还只能说是短暂的人生里,姐姐晴世在神宫真守的世界里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他一直不缺爱,爷爷奶奶对他慈爱,爸爸妈妈对他疼宠,他更是可以说是在姐姐的臂弯和膝上长大的,作为姐姐的小尾巴、影子,神宫真守曾经以为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变的。可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多人在提示他和姐姐之间的不同,性别的不同,容貌的不同,姓氏的不同,他连祭典待在姐姐身边的机会一起跳神乐舞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拒绝和反抗,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可是爷爷神宫慈范戳破了他的幻想,抓着他的肩膀推到真实的面前。
黑泽晴世的终点是日上山的黑色柩笼,神宫真守的终点是这座永山。他们姐弟二人在出生时就已经被命运无形的手撕在了两端。
筚篥与鼓声齐鸣,神宫真守捧着系了五色丝带的树枝,缓步登上祭台。
衣袖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树枝轻抖,一步、两步、三步……神宫真守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和姐姐容貌相似,除了无法看取,神宫真守的眼睛也是能看见游走的灵魂、咒灵还有虫。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和别的人一对比,他的世界显得热闹又拥挤。
但现在已经不能单说是拥挤了,周围乐声一直不断,神宫真守发现祭台下突然多了很多双眼睛,圆瞳的、竖瞳的、横瞳的,数也数不清,一种叫葎草的虫不断地朝他游来,窸窸窣窣愈来愈响,最后直接将他淹没。
「孩子。」
冥冥中,他听见一个分辨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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