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平成十七年七月，夏。与好友悟、杰、硝子摄于札幌。

        年岁渐长后的某一日，翻找物件时在书架某一格内发现流水落樱封面的笔记本，从纸页里发现一张夹在其中的照片，让找到的人一时有些发愣。那照片是用拍立得特殊胶片拍下来的，时间久了有些老旧，底下的白纸上一行清秀的字迹仍然清晰。而那有些曝光的照片上面的少男少女，四个人都穿着和服浴衣，站在一只应景的红灯笼下，兀自露出一个笑容。

        其中五条悟作为他们中间身高长得最快最高的人，一手搭在晴世肩上，一手勾着夏油杰的脖颈，三指比耶，在鼻间惯常戴着他那复古款式的圆墨镜，笑容夸张到可谓龇牙咧嘴；一旁的夏油杰作为他的好朋友，他不像五条悟那样表情喜欢略显夸张的拍照姿势，而是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得笔直，看着镜头笑得十分开心。左手边的晴世挽着夏油杰跟硝子的手臂，两个少女凑得很近，都是抿嘴笑的模样。

        拿起照片的人定定地凝视这张照片，仿佛去到了平成十七年的夏天。

        札幌的花火大会开始时间是晚上八点，太阳落下而天也渐渐昏暗的时候。作为一个较为大型的活动，周边的人大都早早地收到消息，陆陆续续都穿上浴衣出了门，还没到正式开始的时间，定为最佳观赏点的一条长桥已经涌来许许多多的人。摩肩擦踵，人声沸腾，维持秩序的几个巡查拿着喇叭不断地宣告花火大会观赏的注意事项，避免发生踩踏事故，另一头的一座已然关闭的自然公园里，五条悟带头的四个人用咒灵跑到这里观赏台上，蹲在一起点着纸线烟花。

        “杰，你到底会不会点啊？”五条悟两手搭在膝上，蹲得毫无形象可言，看着夏油杰手里喀喀响的砂轮打火机，一把拿了过来，拇指用力将砂轮一转，见到一点火星出现然后又迅速消灭，他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立刻说：“我已经摸到诀窍了！”说着，连着转了五六下，打出三两个火星子。

        “你也不怎么样啊，悟。”夏油杰手指捻着自己那根纸线烟花，对好友发出半斤八两的嘲讽。五条悟闻言，又不服输地试了好几次。

        “啧。”在一旁的硝子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从五条悟手里夺过，作为一个有一段烟龄的人，她点火的手势熟练得很，砂轮在她手里轻轻一转，点燃的火光引来两个男生欢呼。

        “哦哦，火啊火！硝子干得好！”

        “成功了成功了，快点烟花！”

        细细的纸线烟花接触到火焰，点燃的地方很快跳出花一样的细小火星，带着细碎的燃烧声响，四个人蹲在一处，脑袋挨着脑袋丝毫不觉，他们的目光都被黑暗中烟火燃烧的光亮吸引，看着那团火星从“花蕾”变为“牡丹”，随后像花一样绽放后消失不见。

        晴世盯着那渐渐熄灭的火星，抱着膝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这可真是，有点寂寞啊。”

        忽然而至的悲哀、难以言说的伤怀，这本该是欢愉的时刻，可她却难以遏制自己将命运类比为烟花的这颗心。这种越长大越浓重的自怜，时时刻刻要把她拉往痛苦的夜泉里，晴世想，自己应该是病了的，这颗心日日浸泡在堪称剧毒的黑水之中，每一刻的跳动都是对抗，她会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进入咒术界之后，她的看取所带来的痛苦越来越重，药烟越抽越多，人也是在软弱。

        “来。”夏油杰斜了一眼，直接帮她把手里的烟花棒换掉，塞了一个新的，旁边的硝子顺手给她点燃。

        五条悟拿着自己也快燃烧殆尽的烟花棒，撇撇嘴，“烟花熄灭了就再点燃嘛，晴世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呢？”

        晴世一愣，转而笑道：“说的也是，谢谢。”

        “砰”的一声，天上闪起一道亮光，明亮的橘色直直地飞向高处，陡然炸开。

        其实花火大会举办官方说长桥那边是最佳观看景点并不是很正确。亦或者是五条悟在某些方面审美真的很擅长，他找到的这个观赏台建在自然公园里的半山腰上，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里晚上不会对游客开放，故而无人的公园，实则才是最有意境的观看景点。远处是熙攘的人间，是光，是水，天在头顶，开满各色炫丽的花，人在黑暗中，一切美好的事物尽在眼前。

        让人害怕又向往。

        “听说啊，对着烟花许愿，愿望会实现哦！”五条悟在烟火连响中喊道。

        “哈？”夏油杰侧了下头，“悟，你作为咒术师，还相信这个吗？”

        硝子瞥了一眼比自己高处一个头不止的五条悟，“大概就是很想这样做吧。”

        “是啊是啊！把一切寄托在别的东西上我才不会这么做呢，把愿望当成目标。”五条悟常常有些奇思妙想，点点头，笑得分外灿烂，他揽着夏油杰的肩膀，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脸上的笑容分外孩子气：“所以我们来许愿吧！大声说出来哦！”

        “首先！我！老子要成为最强！”五条悟松开揽人肩膀的手，踩着木屐跳到观景台的栏杆边，扬着下巴向天上的烟花宣告完自己的愿望，随后扭头看向夏油杰：“杰，你呢？”

        “我？大概是变成最强，让世上的咒灵再少一点吧。”夏油杰略微思索了一下，走到栏杆边说道。

        “哦，不错不错，下一位……啊，我们的晴世看烟花看入迷了，那，硝子？”五条悟把手一指。

        硝子双手抱臂，抬眼看着漫天的烟火，道：“把我的人生能做到的事做完，然后好好的死掉就可以了。”

        “欸——”五条悟拉长的声音，有点意味不明的意思，之后又凑到晴世的身边，问道：“接下来我们的晴世呢？晴世想许什么愿望？”

        回过神的晴世扭头看了五条悟一眼，停顿了有一会儿。

        “我没有什么愿望要许的，有的话，那就是，让你们的愿望都实现吧。”晴世笑道。

        明暗交替中，她的笑容时而似在哭泣。

        而，对于这个回答，五条悟似乎有些不满意，直到烟火燃放结束，他们走到伴随着花火大会举办的花火祭上脸仍有些臭臭的。夏油杰跟他待一块执行任务时间久了，有些默契不言而喻，他们的脚步比两个少女放得更慢一些，待和两个女生隔开一段距离后，他的肩膀轻轻撞向旁边的五条悟：

        “你这是怎么了啊？”

        五条悟向来随着性子，这一路上忍着心里的不爽在夏油杰询问的这瞬间得到了释放，扭过头，认真翻了一个白眼：“老子啊，真是最讨厌正论了。”

        “像杰，你说，咒术师就是要保护非咒术师，这种正论我可是最讨厌的。喂喂？哈，是这个世界终于要完蛋了吗？我们是作为强者一定得保护那些家伙吗？不普通的人和普通人做的事情都是相似的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灭绝就能说明问题了吧？不是一个层面维度根本没办法融合的好吗？呼吸同一个天空下的空气不代表非得相处和谐啊，玩这种强者怜悯弱者的过家家游戏也得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吧！”

        “……你是想打架了吗？悟？”在身为咒术师所秉持的观念上，夏油杰和好友时常不合，每次听都不免有些心火怒烧。

        而五条悟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接着说道：“可是你看晴世，老子真的是理解不了！神社本厅教给她的东西可真的是恶心啊，一边让她维持着正论，一边又放任她独自生长，让她脑子坏掉了的同时还拿道德规则约束她，叫她要像神明一样不断奉献。呕——”说到这，他直接发出一声过分真实的呕吐声，“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结果还要按照神社本厅教给她的时候往下走，假装自己乐此不疲，我为人人不求回报，有咒力的咒术师会是这样的人吗？这样子还会有这么高深的咒力吗？贪婪、自私、疯癫，凭什么不可以呢？强大到践踏一切不可以吗？”

        “可是这不是正确的。”夏油杰反驳，“强大不代表要像你这样子。”

        “所以你们才会被困住啊！”五条悟瞪圆了眼睛。

        “悟！”

        “干嘛啊！”

        正在两人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的时候，晴世走到他们身边，扯着两个当街吵架惹得路人纷纷侧目的大龄儿童朝前面的摊位走去。

        “好了，停下来，跟我走。”

        原来在他们讨论的同时，晴世和硝子两个人把花火祭上摆的摊子大致看过一遍。

        “不用去管？”

        硝子在感知上颇为敏锐，刚才在前面走就觉得五条悟和夏油杰似乎在避着他们说些什么。而今她看着远处有些针锋相对的两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两个家伙不吵架才是真的奇怪。

        晴世自然是能知道五条悟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明白和能否做到本身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她的内心已经没有多少驱动力了，五条悟这种自在、傲慢又夺目的人，理所当然的活成了会让人羡慕且无力追赶的样子，可他自己完全没有这种自觉。在他的眼中，这些和日升月落一样正常，晴世不免为此要回头多看几眼，以防他们真在这里打起架来。

        而硝子似乎是被前面的热闹吸引，她本就无意参与进那两个男生的争吵局面里，可晴世和硝子心里想的不一样。于是硝子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晴世的手，道：“我想先自己逛逛，那两个幼稚的男生就交给你了。”

        “好。”晴世颔首，“那我们到时候前面会合吧。”

        是以，方才有了晴世独自来扯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这一幕。

        “因为我，这件事才吵起来的吗？”

        把两个人带离路人视线的中心后，五条悟很快就被一个卖手工饴糖的小摊吸引了过去，在他站在摊子前面选择的时候，晴世对夏油杰笑了笑，道：“明明大家是高高兴兴出门玩的。”

        “这个有什么的啊。”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那个家伙……待会儿就会和好了。”他们两个生长环境乃至很多方面都有分歧，自诩心性较“神子”出身的五条悟更加沉稳的夏油杰，他从入学后不久便开始和五条悟出现“吵架、打架、和好”的常规模式，可并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友谊。

        五分钟前还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就可以一同对一个事物默契吐槽，好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吧。

        “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他的。”晴世眼睫低垂，在灯光下清丽的眉眼也仿佛参杂了忧郁和悲伤，“悟像个孩子一样。”

        “跟孩子一样幼稚？”夏油杰看着对各个小摊都很好奇的五条悟，突然开口。

        “不，应该是……透澈吧。”晴世想了想，才给出一个词汇，说着她对五条悟这个人的理解，“悟不喜欢去迂回，他傲慢，又坚持自我，但是个很用心生活的人，说话太直接，喜欢把很多东西挑破说清，是那种会讨人烦又很会招人喜欢的小孩子，杰的话，一直以来都很老成，在这方面，你们两个相性有些差呢。”

        “杰总是习惯了去压抑，本心和你自己有时候会在做完全不一样的事，这点上你和悟太不一样了，太早把自己当做大人，像是压根没有学过撒娇一样。”晴世这样说着，想到夏油杰似乎只是比她大了几个月，突然抬手，如同安慰自己弟弟真守那样，踮起脚摸了摸他的侧脸。

        “你啊，太擅长忍耐了。”

        四周暖色的灯光里，眉眼清丽的少女一身薄绿，露出一个极其柔软的表情，她鬓边的花簪上缀有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夏油杰在晴世微凉体温的触碰下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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