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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没有人喜欢下雨天出门,依靠天时吃饭的野人(居住在无主野地的凡人)们更不喜欢。好在他们早在雨季前就准备好了猎物,过冬时的食物也剩下不少,足够大家窝在屋子里懒懒度过这一两个月了。

        苍典用一块灵兽皮和暂居房屋的屋主换来“治风寒很灵”的草药,顶着风雨到外头煮好,又用衣服遮着急匆匆跑回屋里。

        他将药碗放到清和的床头,回身拿木条将紧闭的窗扉撑起一点小缝,催促清和道:“快喝。这味道熏人,你喝完我就立刻拿出去了。”

        卧在被褥中间的凡人少年眼帘微动,自两片眼皮间掀出一条狭长的缝,有些吃力地冲苍典笑了笑。

        他的病来得又急又猛,病倒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往日他还康健时总爱与苍典说笑,苍典几乎都要忘了他追寻青莲花的原因。现如今他病倒了、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苍典才发现他居然这样白、这样脆弱,真就像一株风雨里漂泊的花,一不留神就会被打落枝头香消玉殒。

        苍典看不得清和恹恹的模样,这让他有一种“我又害了人”的惶恐。他笨拙地将人扶起、端起碗将药一口口喂进去,见清和睡下了,方才忧心地拿着空碗去找这村里的巫医。

        “他喝了药,依旧不好。”

        他忧愁地说。

        “兴许要烦劳阿嬷为他换几味药。”

        修士是不会生病的。苍典自己偶有破皮断骨,包扎着过几天也好了,从来用不着吃药。可在这一刻,苍典向这些凡人学习医术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巫医阿嬷已有八十许岁,看多了年轻人情绪上头时闹出的笑话,因此只是宽容地笑了笑,并不计较这孩子话语里潜藏的对自己医术的质疑。

        “潮气太重,也不太利于养病,况且你那同伴阳气极弱、五脏心神皆衰……非是老身胡言咒人,那孩子看着漂亮,却也只能是春花一现。他本来就活不久的。”

        苍典听不懂什么阳气阴气的,但他听得懂巫医最后下的定论,脑袋顿时就木住了。他打了两个磕巴,惶然地摸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口中问道:“那,那那个什么衰……是缺生气?若是缺生气,如果弄个修士给他输生气,他是不是就能好了?”

        “哪能有这么闲的修士?……这是意外又意外的情况。你要是能求到一个修士替他蕴养,之后可要将诊疗结果与我说说。若是真的有效,也算是多一条救人之路。”

        这么闲的修士确乎是有一个,无奈该修士也不敢贸然施为,只好怏怏拜别了巫医、又到村人建造的祠里去。

        祷告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苍典对此没什么抵触情绪。神祠的屋子破旧、顶上有点漏水,苍典先催发灵力将破顶补好,这才走到无面石像前焚香跪下,恭恭敬敬地伏地祈祷。

        “我的朋友生病了,据说是治不好的绝症。”

        在风雨交杂的噼呖声中,他垂下眼帘轻轻诉说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我的拖累,总之我只有他一个朋友,我是一定要救他的……我现在知晓了一个救治他的方法,却不知是否可行。尊主认为这可行吗?”

        他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筊杯,又拜了两拜,这才将筊杯轻轻朝上一抛。出乎所料的是,他连求三次,居然抛出了三个立筊,也不知是他的“天佑”命终于到头、还是神今天压根不在家。

        求神求到这样的结果,苍典也只能放弃,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回屋,又预备炖些什么有营养的东西给清和食补。

        这次苍典进来时,清和正好醒着。他眼睛大睁,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房梁发呆,忽而听见一声门响,便立刻转过头,和端着一盅汤的苍典看了个对眼。

        “阿典。”他高兴道。“这是什么?药吗?”

        他声音哑且小,苍典花了点工夫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是药,是汤。”

        他走到床沿坐下,耐心地对清和解释道。

        “我问了这里的医师,天天吃药不吃饭对胃不好。我前几天进山打了一只鸡,正好拿来给你炖汤喝。”

        苍典说的“鸡”老大一只,羽毛上还有火焰,煮出来全村的人都分了一碗后还剩下小半锅。清和端着这“鸡”汤才喝两口,就觉得自己鼻腔一热,居然被补得上火了。

        “……恐怕这不是只鸡,而是一只凤凰。”

        他抹掉鼻血,无奈地对苍典说。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好多啦。”

        苍典看见他流血就很慌张,纵使对方已经出言宽慰了,他依旧十分害怕。

        “对,对不起。”

        他一紧张,就开始结巴。

        “都是我……我害得你……”

        清和的神情从温和变成了疑惑,并有些好笑地皱起了眉头。他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将苍典尚带着外间潮气的冰冷双手捉住,诚恳且信赖地看向对方。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拖累了你才对。”他说。“你很好。不要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别人。”

        他摸摸苍典的手,发现对方肌肤冰凉,便从被子里摸出一只皮革包好的小热水袋,将之塞进了苍典的手中。

        “总之是我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这一生都只能在苍地的城郭中,永远也没机会看到外面的山水,看到龙是什么样、尝到凤凰是什么味道。”

        提到凤凰的味道,他忍不住又笑了半声,随后咳嗽几下,这才继续往下说。

        “所以你没必要这样惶恐。我的身体状况我知道,我很可能活不到二十岁就要死了。要不是知道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我是不敢在那晚叫住你的。我也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他身体状况不好,说了几长串的话就耗尽了心力,又窝回枕头上睡觉去了。倒是苍典抱着那只小热水袋坐在门口,很是沉默地将他的话回想了千百遍。

        他说他希望我好,想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苍典想。

        可是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也不能靠妹妹她们太近。我没什么要做,但我很希望他能好。

        他这么想着,便默默给自己订下了一个目标:清和说自己恐怕等不到二十岁,那就必须要在这五年里尽快为他找到其他续命的法子。

        五年啊……五年的时间,能走完整片中洲大陆吗?

        苍典油然生出了对提升修为的迫切。

        他现在实在是太弱小、会的法术也太少了。这样下来,他甚至没法在路途中保护清和。

        他已经因弱小失去了母亲。他决不能再因无能失去唯一的朋友。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等清和病好、他们踏入出苍地后第一座有修士驻扎的城池,苍典头一回去了商行,在那里用苍地特产的灵果换来了一套赶路很好用的风系法术——

        他的“种子”在木灵脉修士中不算强,想要发展只能另辟蹊径。雷法这东西虽然也能学,但以木生火,是拿自己的积淀在耗,所以苍典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既能赶路又很隐蔽的风法。

        当然,他在清和面前肯定是不会这么解释的:“我回顾自己的修行,想着已经到了瓶颈,就干脆寻了另一种法门练练。再者说,风无处不在。把这法术学好,就不必我们亲自进山搜索啦。”

        清和觉得苍典说得对,并因为同伴这样厉害而非常与有荣焉。

        “嗯。我知道。没关系的。”他微笑着说。“找得到很好,找不到我也会努力生活下去的。中洲这么大,我们才走了小小的一点呢。”

        他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眼帘紧跟着低垂,掩去了眸底思索的神色。

        “不过风术使多,会不会对你不好?”

        他像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一样问道。

        “风刮的多了,人总是容易生病;虽然你总说修士不会生病,但是……”

        他似乎有些忧愁,并低头在身边堆的新买货品中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一块很衬合自己心意的褐色熊皮。

        他费力地将这块熊皮举高,走到苍典的身边上下比比,又去拿麻绳绕着苍典的肩、腰等处环绕一圈。

        “等我们安顿下来,给你做一件厚衣裳。”

        他思虑道。

        “对了。等城中有人要交换鹿皮时,也可以买一张回来,给你裁两个鞋子——这样一来,你应当就不会冻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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