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清和砸碎了那块石板,再也没有提起去灵界的事。他那天没有再同苍典说话,但是在晚上就寝的时候,他用自己的拥抱向苍典表明了态度——
在他的心里,苍典远比飘渺不定、难觅踪迹的青莲花重要。他可以抛弃自己的性命不要,但他永远不会抛下自己的朋友。
清和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或许对于苍典来说,一个永远在生病的、没有办法离开他去别处的“清和”才是他所需要的。他的人生已经被他自己一次次否定,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别人——或者是别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苍典急需被肯定、被认同、被需要。他需要更多的肯定、更多的爱意,更多的夸赞他、喜爱他的人。他的病远比清和的病更严重。他的身体还能活很久,心灵却早就衰病朽坏掉了。
“你不要这样子。”
苍典默默推开了他,自己翻身到一边去。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白天做了很过分的事。你应该不高兴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极度的羞耻和愧疚。他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清和如此善意的对待。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清和听上去居然比他还要更难过、还要更愧疚:“对不起,阿典。是我一时高兴昏了头,只想我自己好,却忘了那上面可能有多危险……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我今后一定会考虑清楚再同你说。”
不是。他又有什么错了?他只是想活下来而已,难道不是自己这个趁人之危要挟他的人最为可恶吗?
苍典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又生怕他钻牛角尖憋坏身体,连忙将身子扭转回来。
清和面对他侧躺着,眉尖微微蹙起,果然是心情低落、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是有过憋气把自己憋到发病的前科的,也就是最近种了“种子”后,这种情形才渐渐消失了。
苍典害怕他旧疾复发,连忙在被窝里握住他的手,小小声说道:“这怎么能怪你?明明是我……是我心思狭隘。”
清和摇摇头,轻轻回握了他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点细微的笑意。
他柔声道:“那就这样算:你有错,我也有错。咱俩都犯了错,所以都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少有这样温言软语安慰人的时候,面对的又是心里极为在意的人。饶是冷静沉稳如他,在面对自己的珍宝时,也难免会心生踌躇、再三斟酌。
好在苍典是个体贴的小可爱,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好,他就特别容易感动。
因此,听见清和这么说,他顿时又感动得不行,几乎要哽咽着说:“你真好……”
清和拍拍他,不想再和他争论谁对谁错,只是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比较好?我近日感觉好了许多,不单有精神了,身上似乎也多了些力气。说不定不要青莲花,我也能多活好几年呢。”
他用玩笑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变化,殊不知自己的短暂健康都是苍典用每天两个时辰不间断的灵气输送换出来的。
苍典的灵气不是无穷无尽,修炼时,灵气也并不手到擒来。但是,当他听到自己的朋友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说起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时,隐隐作痛的灵脉和不眠不休的夜晚都好像充满了幸福与意义。
“你一定会好的。”
他抱着清和,由衷地为友人感到高兴。
“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健康。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在山野里建大房子。”
还要去看望当初山坳里的那位老巫医,把自己给清和治疗的情况都告诉她——如果没有她在雨天一次次无私的救助,没有她用颤巍巍的手给苍典绘制的人体经络图,苍典同样救不好自己的朋友。
她是他们的恩人。她更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医者。
清和的声音听上去也很高兴:“能打猎就好。之前一直靠你来维持生计,我是真的很过意不去。”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靠缝补衣衫赚取的钱币和猎物数目确实不多。
苍典并不会和他计较这点小事,只是说道:“等你好了,我教你射箭。这个相对简单些,也不需要跑跳。你只要臂力足够就可以了。”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云树的事情,仿佛从始至终这个讨论就没出现过。
然而,那天下午短暂去而复返的简叔则第二天又找到了苍典,并将这孩子从游商客栈提溜了出去。等两人在空旷的野地里站定,这位可靠的成年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舞着剑鞘抽了苍典一顿。
“你发疯!你打我做什么!”
小少年错愕不及,一开始真被他抽到了两下手臂,白嫩的胳膊上瞬间肿出两条红印;但是很快,他也恼怒起来,开始了自己的回击:“你凭什么打我!”
他和简叔则脚下的植物开始飞速生长,一者形成了屏障,简叔则脚下的草茎则开始绕上他的脚踝、试图阻碍他的脚步。
简叔则道:“你不该打?你昨天按着那凡人是在做什么?不尊重他人意愿、只随着自己欲望行事的,那不叫人,叫畜生!”
简叔则一直很看不惯部分修士仗势欺人的行为;要不是顾忌到清和身体差、脸面薄,他本是想当时就进去把苍典揪出来打一顿的。
桑秦的子嗣可以弱小,可以懦弱,但绝不可以是自私、卑劣的小人。简叔则既难受又恶心,恨不能将这小混账一剑杀了,也省得他出去玷污桑秦的声名。
到了此时,苍典才明白过来这是闹了个大乌龙,胸中有些羞恼。他又不好对简叔则明讲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好道:“你去问过他再来打我也不迟么。”
苍典是不在意自己挨打。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打,但简叔则这个人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很担心简叔则之后态度怪异,反而会惹得清和不快。
简叔则将信将疑道:“是吗?我昨天去找你那凡人时,他分明看上去很不痛快。”
苍典可太知道清和不痛快的原因了。当时自己一时冲动将他掀翻在青石上,反应过来后又立刻羞愧遁走,清和一肚子问题来不及问,可不是憋得很不痛快。
于是他垂下眼睛,避开了简叔则疑惑的注视,同时说道:“我这人性子古怪,朋友间正常的争执而已,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吗?”
简叔则将信将疑地收起剑,抱着胳膊道:“要让我发现你骗我,挨得就不是剑鞘的一顿打了。”
苍典不置可否,揉着自己胳膊上的伤痕转身回了客栈。
清和正和客栈中做工的人混在一起,一边与他们闲话,一边帮忙涮洗自己房间里的皮毛等物。苍典从外头走进来,他一眼就瞧见了对方胳膊上几条刺眼红印,立刻站起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了你了?”
他大步走到苍典身边,皱着眉毛捧起苍典的胳膊,用手指在伤口边缘轻轻按了几下:“什么东西打的?现在还疼不疼?”
“被简叔则打的。”
苍典低眉耷眼道。
“他喊我出去,说要给我说点事情,我们刚出门他就给了我一剑鞘。”
他把自己的衣裙捞起来,示意清和看自己的大腿,那上面也有简叔则抽出来的伤痕。
清和的瞳孔微微收缩,抚摸着他的手指也略做停顿。他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苍典却已能从他温柔的皮相下感受到怒意了。
“……他居然打你。”他说。“即便真是你的父亲,他也没有教训你的权力。”
他提着刷子往前走去,硬是把一个跨门槛的动作跨出了千万丈的杀气。
苍典还是头一回从他身上感受到这样蓬勃的怒意。
老实说,苍典并不觉得挨打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简叔则越俎代庖,但清和似乎真的对这事非常在乎。他的表现甚至叫苍典有些心惊。
他们……清和与简叔则,最近不是很谈得来吗?他还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清和的眼神却真的好像想杀人!
苍典本是想小小地诉一下苦、讨一讨朋友的怜爱,却不想叫无辜的人因此遭殃。清和这模样叫他有些心惊,他甚至都忘了清和只是个凡人,连忙赶上去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吧。谁做了坏事儿没被长辈打过呢?”
清和朝他瞥过来一眼,眼神中的漠然尚未来得及收起,这使得苍典生出了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面前的人本就是个套着温柔皮囊的冷血怪物,所谓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都不过是他为了掩饰异常的伪装而已。
可是很快,那一抹异样便从清和脸上消失了。他很愤怒,——这种状态下极为合理的一个表情——随后是不甘。到最后,这些复杂的感情又都被他压没下去,他终于回归到了原本沉稳且优雅的模样。
“你不希望我去找他麻烦,那就不找。”
他若有所思道。
“但是你的伤不能放任不管。跟我来。”
他将刷子丢回盆里,带着苍典回到客房,将布巾在冷水中浸湿、给苍典敷伤口。他微微抿着唇,长且密的睫毛低垂着,像是不留心在白绢上绘的两道流畅墨痕。
苍典垂着眼帘,安静地看着清和擦拭自己的伤口,总觉得清和不断颤动的眼帘像是蝴蝶,忍不住就想伸手拨弄那睫毛几下。
清和正忙着做事,冷不丁被苍典拨了眼睫,替对方上药的手跟着就是一抖。他有些错愕地微微后仰,盯着苍典看了一会,扬起眉毛笑道:“怎么?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么?”
他幼年时就是难得的姝色,如今又在最鲜妍的年纪,长开后的容貌更是一颦一笑皆动人。
苍典被他笑得心跳怦然,哪里还记得什么简叔则,张口就道:“没有事情,我就是想看看你。”
清和摸摸自己越长变化越大的脸,顿时心下了然。
他有一点暗喜,又有些不喜欢苍典对这皮囊的迷恋,于是装作羞赧,自然地从苍典身边走到了帐幔外头。
“夸我也没有用的。你莫名其妙挨打,总该有个理由,且我听你之前的话头,似乎还是你有错在先。”他轻哼道。“你称赞我,我也没那个心思替你在你和简叔则之间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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