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苍典平时对着亲人都结巴,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不但不结巴,反而还意外地伶牙俐齿起来。清和说不过他,甩又甩不脱他,只得拖着这个尾巴跋涉到青木身边,哀叹着躲去了姐姐的身后。
身高八尺、体格健美的青木看了眼自己瘦弱的弟弟,又看了看泪汪汪、白嫩嫩的苍典,手里的棍扬起数次,终于还是无奈地落回身侧。
果阿像小石弹子般从母亲身后飞出来,挥舞着手臂喊道:“你怎么又来了?!——舅舅,我就说你当时应该反驳!现在好了,你被骂时候不说话,城里人都以为是你欺负他。你不落好,现在还要再被他欺负!真是坏透了!”
她过来推苍典:“你快走!你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苍典任由她推,也不挣扎,只一个劲地流眼泪,看着可怜至极。
青木道:“仲典大人,你装可怜除了让我弟弟被误会得更惨,根本没有其他的用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弟弟就是这个性子。他决定的事,怎么都不会后悔的。”
苍典被果阿推出帐篷,就站在不远处用手背擦眼泪,一直到夜色深沉时也不愿离去。
少巫这时终于出面,感慨着要将他带走:“这又是何苦来?阿羲之前让我照应你,我还没当回事,哪晓得你这娃娃……唉。唉。”
“我不走。”
苍典低着头,被她拽了一把,脚就像生了根一样长在地上不动。
“我走了,就没机会了。他总表现得心狠,其实心最软。等他心里的气出完了,他就原谅我了。”
少觋站在远处,远远瞧着他们两个。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不知是不是正在与姜羲共情——反正少巫此刻是真的太能理解那些有妹妹弟弟的朋友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倔孩子!
青木此刻也从帐篷里走出来,很无奈地抱臂瞧着这边的情景。三个成年人对视几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
“没用的。他心软?他的心最硬了。”
青木摇摇头。
“仲典大人,你当初救活我的阿弟,我一直记着你的恩;但我阿弟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样子。他这个人倔、脾气也硬,而且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性格很独断。他只是不把大多事情当回事,所以才显得很好接触。你想靠这个打动他,那就太错了。”
她反手指指帐里:“你看,我这么骂他,他都没动静。哪个正常人忍得了这个?”
没见过世面的少觋深以为然,悄悄往这边又挪动几步,用脚爪踢了踢少巫的小腿。
少巫立刻踢回去,又把苍典的后衣领一提,说道:“听见没有?犟娃娃,你可怜他,也可怜可怜我罢——你阿姊是我们这代的‘姜司’。我要是没做好她交代的事,等回去了,枝子恐怕要被撅了几根呢。”
苍典在她手里乱晃,挣扎着喊:“不,不要!……他不坏的!他最好了!他哄我睡觉,从来都耐心听我说话,还会认真听我的意见、给我做衣服玩具……他最好了!”
“好,好,他对你好,我们知道;现在姊姊也对你好——你乖乖跟我走罢!”
“……为什么听他的描述,你阿弟听上去很像过去的桑秦伯姨?”
被落在原地的少觋迟疑道。
“他们俩真的就是交朋友,不是在搭伴过日子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一直很奇怪。奇奇怪怪的。”
青木默然片刻,将身后的果阿又塞回帐篷里去。
“不过仲典大人还这么小,应当不是在求偶吧?……应该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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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不管是不是,苍典都被少巫严密地扣在身边,再也没机会跑出来兴风作浪了。
他们路上遇到过几次异兽的袭击,好在规模都不大,得以让他们顺顺利利抵达了月族和东栾族的领地。
在经历过昌敏的入侵后,东栾人和月族人的关系显然比之前要更好一些。在两族交接地,甚至都可以瞧见一些混居的城池了。
苍地的少巫和少觋自去负责找修士商谈事务,凡人们则开始在城池间游走,将苍地特产的一些手工艺品与果实、兽肉售卖给西陆的人们。
清和也混在同月族人谈生意的族人们中间,身后还跟着不断问东问西的好奇宝宝果阿。在失却苍典的灵力供给后,他的身体就又衰弱了下去,以至于如今,他不但不能抱着果阿一起逛集市,甚至还得拄个拐杖才能勉强维持自己行动的体面。
但就算如此,他依然不急不躁、优雅有度,对待果阿的态度也十分和缓。苍典循着“种子”的气息追到他身边时,果阿正指着月族人篓里盛的海鱼问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而清和神色温和,正在给果阿讲这种鱼的传说故事:“……说长大了后会蜕皮,褪得次数多了之后,会长出脚爪,再之后还有些品种头上会长角。再然后,就会变成龙了。”
“浅水湖也会有龙。不过龙的幼崽天生头上有角包。再长大些后,翻过来看肚皮,鳍脱落后就会长小爪子。”
苍典走近说道。
“你们看的这个是幼蛟——虽然也有小脚爪,但头上没有角。”
清和回头,看见来人是他,便冲他点点头权作招呼,同时说道:“是这样的。可惜海里的蛟龙放在淡水里养不活。”
他这么温文有礼,好像过往芥蒂尽皆不在了,这反而让苍典有些踌躇。
小少年在原地站定,两只手搓了搓自己的衣摆,有些怯怯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根长棍:“我……我路过东栾修士的货摊,看见一个不错的东西。这虽然是中空的,但乌铁本身坚硬,走山路而言尽够了,也不会很重。”
他把棍子递到清和面前,目光时不时躲闪,一点期冀的光像是风里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掉。
清和制止住又快暴起的果阿,从苍典手里接过棍子,挥舞两下之后道:“不错的拐杖。多谢你。”
“你把那个别纽拨开,这里头还有一把刀。”苍典说。“东栾的工匠同样精于打造武器。虽说朴素了点,但实用性比素戈人的要强。”
他搓搓手,略带期待地望向清和,结果只得到了对方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和递还的动作:“那我恐怕不能收。我过去已经够麻烦你,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实在不好再接受了。”
于是苍典的眼睛表面又浮现出一层水光。他看着清和,用极为伤心的语调问道:“所以我又做错了,是吗?”
他不愿从清和的手里接走杖刀,反而大颗大颗地开始掉眼泪。
他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很安静,如今哭起来也很安静,只是默默注视着对方、嘴唇颤抖,不断从大睁的眼里掉下泪珠。
清和几番抬脚欲走,终于还是停留在原地,从他的手中拿走了那柄杖刀。
他有些挫败,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对苍典服软。于是,他将视线左右扫荡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卖珍珠的摊子道:“走吧。礼尚往来。”
苍典立刻灿烂起来,甩着不存在的尾巴跟清和走了。果阿一路上给他甩了无数个白眼,他都只装看不见,还殷切地与清和交谈:“你如今感觉可还好?只是没力气吗?还是有哪里疼?”
清和专注于在各色各样的珍珠里挑挑拣拣,只敷衍地应付道:“很好。还能走。”
他挑出十七八颗色泽晶莹、形状圆润的珍珠,又在剩下的那些珠子里犹豫,思索要不要再弄些彩色的珠子来配。
苍典见他这样用心,不免又得寸进尺、贴他更近,道:“真的吗?那我的‘种子’现在可还好?”
“……我怎么晓得。我又不是修士,平素不靠近河水的时候,也看不见那个纹身。”清和微笑。“你不是能感觉到它如何吗?你觉得它现在好不好?”
“我不知道它好不好。”苍典乖觉道。“你不喜欢我老跟着你,所以我也没有动它。我没查看过它的。”
他看着清和从小贩的筐里挑出几颗色泽美丽的彩色珍珠、又到旁边的摊上购置了几枚清亮的宝石,自己也不禁上前几步,期待地看着在小贩灵巧双手间拨动的各色珠宝。
旁边的果阿哼道:“说得好听。我舅舅不想见到你,你不照旧在咱们面前晃。”
她仰着脑袋,直到发现清和挑出的珠宝中有一半是给她和青木的,这才喜笑颜开。
“回礼。”
等小贩把珠宝穿好后,清和示意苍典伸出手,将珠串推到了少年的左手手腕上。
“华贵的珠宝,勉强配得上实用的礼物。”
苍典摸摸自己的左手,奶白脸蛋上浮现出一抹很显眼的晕红。他的眼睛又一次明亮起来,星辰般熠熠闪着光。这使得他仿佛阴霾尽去,终于短暂地带上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和腼腆色彩。
“谢谢你。”他看着清和,脸颊上又跳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你真好。”
他的高兴很单纯,也很直白,至少清和很受不了这个,瞬间便将视线移去了别处。
“不……你想错了。仅是礼尚往来而已。”
青年咳嗽两声,神情又恢复成了略带疏离的礼貌。
“而且我不收下的话,恐怕你也会一直缠着我……这次我收下,但也请下次不要再给我送礼物了。我不会再收第二件的。”
他避开少年黯淡下去的双眸,扭头对果阿说:“去西市瞧一瞧。你不是很喜欢月族人的‘障’吗?去给你挑一个。”
舅姪俩相携离去,苍典却好似被抛进三九天的冰湖,从里到外都冰透了。
他甚至再生不出挣扎的力气,只想顺着冰寒的空气沉下去……
这实在太难了。追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头的人真的太难了。在某些时刻,苍典几乎要恨清和的铁石心肠,怨他冷血无情、永远看不见自己的付出;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其实根本没达成他们约定的“永远”的条件——
所以说,如果能找到青莲花的话,他会原谅自己吗?
应该可以原谅自己了吧?
毕竟他一直是这么重诺的人……
苍典用力握了握拳,仓促地将碎落的心补好,又变得信心满满起来。
然而,就在他转身预备离开时,伴随着木料断裂、倒塌的巨响,相隔不远的一座二层小楼突然坍塌,在天空间扬起了一大片的尘土。
果阿的哭喊声混杂着人群的惊呼、纷杂的脚步,准确落进了苍典的耳朵里:“舅舅,舅舅你怎么样?……你别睡着。不能睡啊,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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