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月族的修士在河流的两岸行走,手中持着绘制有血纹的灵幡,念诵咒语的声调苍凉而悠扬。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屈原《九歌招魂》】”
她惨白的发丝逶迤在身后,若小蛇雪白的尾,慢慢拂过脚边的断戈残甲。
象征着魂魄的星点微光从尸骨与河流中飘起,悠悠荡荡地盘旋着,跟随招魂幡行至远处。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一些身着藤甲、臂戴银钏的修士坐在叶舟上,手里捉着双耳陶壶,每发现有尚未咽气的人兽禽鸟,便将壶中盛的碧色灵液向下倾倒、使它们断骨接续、腐肉复生;同时另有一队步行的兵士清理沿途的土木灰石,循着尚未散去的人气将埋在地窖里的凡人们刨出来。
叶舟们行止有序,缓慢却不焦急,目的明确地拱卫着正中央一叶小舟慢慢行进。而在这众星捧月般的小舟上,正端坐着一位手捧素银百花冠、颈佩镶玉穿蝶银圈的小少女。
她的头发是很罕见、很有生机的碧色,但现在鬓边的发却无端少了一截,并自断发处不断滴落有星星点点的翠色灵光……
很显然,她的族人倾倒出的这些救命的灵液,其实都是这位少女以自身的损伤作为代价、割伤自己的身体所提炼出来的。但与此同时,这女孩儿披散在身后的头发精准地缠住了几具着白甲的尸体,不过几息,便将之吸作了一捧飘散的浮灰——
这姑娘虽在对待萍水相逢的无辜波及者时很有爱怜之心,但对付自己的敌人还是不手软的。
兴许这也是她的扈从们乐意陪她胡闹的原因之所在。毕竟对于一位侍者而言,有悲悯之心的上司总比毫无人性、不择手段的首领要好侍奉得多。
“一共有七十二个修士。其中我们的人有三十八个,对面的三十四个。”
招魂的月族修士迅速拨弄着收集到的魂魄。
“不算失败。至少在没有东栾人参战、对面还是突袭的情况下,我们的战绩已经很不错。”
她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可见她虽为同伴的逝去感到悲伤,却也因为这些勇士的牺牲没有白费而感到高兴。
缀在她身后收敛尸骨的百花族修士们也纷纷从叶舟上下来,将右手贴在心口做出垂首哀悼的姿势,与其他人一起唱起恭送亡灵回乡的歌谣。
这边的战役结束,修士们清扫完战场、安顿好剩下的人,便离开去了更远些的地方布置战备。
所有人都忽略了河水,因此并没有人知道,其实在战斗打响的最开始,有一个贪玩的凡人少男潜在河底、躲过了将村庄夷为平地的一击。也正是因为他潜在河底,所以山脉被震碎时,铺天盖地的碎石和巨浪将他砸晕,他失去了反抗的气力,竟就这么被水流冲着,飘飘荡荡来到了河的下游。
居住在山野间的野人们都是没有姓氏的,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就更连个大名都不配拥有。
因为他出生在七月间,所以他的母亲一直管他叫“兰秋”,他自己也觉得自个儿应该叫兰秋。
而现在,他不在自己老家的地域生活了,所以为了区分他和同样出生在七月的千千万万个“兰秋”,他的小名前头便又加了个老家的山名做缀——
“我叫易兰秋。”
他这么告诉那个救治自己的人。
“易是易山的易,兰秋是因为山里的兰花七月开。易兰秋,是指我是生在七月里的易山人。”
易兰秋对救治了自己的人很有好感。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发现这位美貌的救命恩人似乎目不能视后,他立刻上前搀扶住了对方,并在对方略带疑惑地停顿时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你救我一命、还给我上了这么好的药,我已经很感谢你了。你帮助了我,我也想帮你做点能做的事……”
青年阖着的眼睫轻微颤了颤。他虽目不能视,但其他几感似乎都很敏锐,因为易兰秋发现,自己只是说话时带了点呼吸落在对方的脸颊上,那一块皮肤瞬间就泛起了薄红——偏偏对方毫无所觉、表情和声音都无比正经,这就显得他的脸红更加可爱了:
“无妨。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家一个家奴;我选择救你也不是突发善心,只是发觉你很像我一位旧友。”
每逢修士们打仗的时代,凡人间人口流动的速度就会陡然加快——如果修士们占领的地盘有城池、且城池中的居民不是同姓,那这些凡人就有很大一部分几率会被修士们捉去都城、发配到各个地方去充当苦力或人牲。
易兰秋“啊”了一声,这才发现对方穿的衣服是细麻布织就、外头罩的纱衣是薄薄一层如雾的鲛绡,更别提各种香球环佩、葳蕤刺绣,一看就是城池里地位很高的人才穿戴得起的——这样的人,不说是废灵根的修士,至少和修士的血缘关系不会超过两代。
他吓得连忙摸摸自己的头脸,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奴隶印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的感谢立刻更加真诚:“谢谢你,恩人。你救了我,还没有把我当做奴隶,可见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好人。能和你的朋友相似,一定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他的恩人默默“注视”着他,很可能是觉得蠢会通过空气传染,因此很快就负手走了出去。约莫半柱香后,两个带着奴隶颈环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十分精美的铜托盘,托盘里用琉璃盏呈放着几碟制作得很精细的肉羹。
“主人让我们带给你的。”
其中一个人用生硬的本地话说道。
“他还说,你可以在这里住下,但没事不要打扰他。”
易兰秋从中游被冲到下游,幸而两地间方言差异还不算大,故而那贵族青年说话,他连蒙带猜,也还听得懂;可这男奴不知是哪里人,说话时舌头打卷,易兰秋愣是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主人说,您请自便,只要不故意去打扰他。”
另一个男奴放慢语速,耐心地给易兰秋解释。
“主人很忙碌。如果没有要事、贸然去打扰他,他可能会很生气。”
易兰秋懂了。
他又恭敬地问道:“那什么情况下算是有事呢?”
那个男奴看他一眼,忽然咧开嘴笑笑。
“当然是你打算离开的时候咯。”他不无恶意地说。“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主人养你的,对吗?”
易兰秋感觉自己被微妙地嘲讽了。
他略作停顿,发现那两个人果然不打算再搭理自己后,问道:“那我生活上若有需要,该找谁去说呢?”
“出门左转第二间院子,进去后说你要见‘孚平’就好。孚平负责管理内务。主人很信任她。”
易兰秋从这两个人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丝藏得不算很好的嫉妒。他顿了顿,不想对这些可怜人的爱恨情仇做评价,便客气地道过谢,等他们走后,果然出门去找这位名唤孚平的内务官。
不过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孚平现在也不在内城。据那间小院里与孚平同居的女孩子们所言,大约在一刻钟前,她们的主人突然来到这里,点了孚平和几个会认字的健壮勇士后,就直接出了城——
在某种程度上,易兰秋对这位神秘恩人的预料没有错。对方确实和修士有些联系,但叫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恩人并不是和修士有较近的血缘联系,而是一位刚刚接受过“天池”赐福、熬过伐髓之痛却压根没生出灵脉的“失败品”。
但就算如此,能熬过洗经伐髓的痛苦而不疯癫,这位神秘人的意志力已经足以让易兰秋心生敬佩了。
怀着这样敬仰的心情,他忍不住又和女孩子们多聊了几句,想藉此打听打听她们主人的信息,却不想这群机灵孩子全都避开了他的问题:“你又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们才不告诉你他的秘密。你要想问,就问他自己,他想说的话自然会同你说。”
但是她们还是挺乐意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的:“我们祖上也曾经是臣妾,但是大人过来任职之后,觉得不需要这么多奴。而且我们在这里这么多代,长得又弱小,于是就去了我们的枷锁奴印、给我们登记上了籍册。再过些天,我们就可以离开,编到商队里四处去转转啦!”
她们和那些初被掳掠来的人还不一样。她们已经在这里生活过许多代,从思想到习惯都被同化,体格也被刻意养得衰弱,很难再生出反抗的心思,更何况女奴和男奴待遇本就不同——
男人的主要用途就在于一把力气,所以被掳来后弱小的杀了,强壮的主要就是送去做苦工、当打猎时的诱饵前驱;而女人的地位本来就高,原本也大多受过更好的教育,因此被掳来后也是送去学医学文字管仓库内务,除了吃食和住宿条件极差,基本没受过什么身心摧残的苦。
易兰秋听她们说完,也为她们感到高兴:“去你们族的腹地转转,那里应该比较安全、不容易受伤。外面就别去了。动不动地倒山摇的,可怕地很。”
女孩子们立刻惊奇道:“这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吗?外头修士们在打架,现在已经打到孚河边上、恐怕再进一步就要到曹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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