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丑丫头
顺州万良县金牛镇是一个普通城镇,坐落在群山间。镇上有近千户人家,平常多以种地、打猎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宁静祥和。
镇上的里正金千峰四十出头,方脸宽额,粗眉圆眼,看上去不怒自威,颇有气势。家里有良田近百亩,又经营着茶叶生意,收入颇丰,在金牛镇属于一等殷实的富户。
金千峰闲暇之余喜欢舞刀弄棒,已至凡灵境七层巅峰,在这偏僻的镇子里已算一等高手。
虽然天下太平,但天下各处尚武之风浓厚,各城武馆林立,寻常百姓都以习武为乐。
里正的主要职责除了维护治安,还有催缴税收,安排兵役、劳役等诸多杂事,尽是些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金千峰极会处事,与人为善。
不仅给雇工的工钱是全镇最高的,还开了间私塾,聘请了两位老秀才,免费给镇上的孩童授课。遇到水涝旱灾便会接济村民,毫不吝惜银钱。
十几年下来,积累的人脉极广,口碑极佳,在镇上的威望极高。广大村民对他一呼百应,俨然成了金牛镇第一名士。
金千峰有个弟弟叫金沥陀,还有两个女儿,大的叫金婉萱,小的叫金荷。
金沥陀身形不高,脸型瘦削,目光深邃,看上去颇为干练。微微有些驼背,但医术高明,是镇上的名医。
十几年前,黎州大旱,饿殍遍地,金家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往外地,途经一座山岭时遇到了恶匪,只逃出了兄弟俩与两个孩子。
兄弟俩流落到了金牛镇,便在这里购置田产,安家落户。
后来金千峰娶了位寡妇李秀梅,两人生了个儿子,没想到三年后孩子夭折了。李秀梅悲伤欲绝,从此再未生育。
金沥陀一直未娶。
金家只有两个宝贝女儿,百般疼爱。金婉萱皮肤白皙,容貌俏丽,但娇生惯养下性格有些骄纵任性,颇有些大小姐脾气;金荷的性格却温顺可亲,与后母李秀梅相似。
金荷虽是鹅蛋脸,但肤色黝黑,尤其在左边的太阳穴旁,有块鸡蛋大的黑褐色胎记,圆鼓鼓,顺着眼角往下延伸到髌骨,把左眼都挤小了,两只眼一大一小,极不协调,整张面孔非常丑陋,让人厌恶。
金荷因为长得丑,自幼胆小自卑,一直被金婉萱称为“丑丫头”,被她取笑欺负。金荷长大后依然对这位姐姐畏惧三分。
“丑丫头,我是你姐,你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
“丑丫头,谁叫你生得这么丑,连累我今天被二妞她们取笑,气死我了,都怪你!”
“丑丫头,刚才阿爹叫我俩在手帕上绣只喜鹊。我哪有心思做这磨人的活计,以后都是你来做,不准讲出去!”
……
从小到大,这种话不知听了多少。最可恨的是在习武上,因为天生体内有寒毒,丹田内的真气始终只能凝聚出一点。现在已经十六了,才至凡灵境二层,在同龄人中属于末等。就连金婉萱这种贪玩不爱练功的,都已至凡灵境三层了。
体内的寒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让自己皮肤黝黑,还郁结了那块该死的胎记。金荷心里千般万般抱怨,恨自己命苦。
金沥陀讲如果能服下世间罕见的火凤丹,凭火凤丹至刚至阳的药性也许能驱除体内寒毒,皮肤或许会变白,甚至连脸上的胎记都会消失。
若胎记没了,左眼肯定会恢复成正常大小,两只眼睛便一样大了,看着会舒服点。
从小到大一直听二叔这么讲,金荷最爱听的就是这句话,心存无限希望。不知做了多少回这样的梦,得到了这枚神丹,服下后变成了人见人爱的大美人,有几次都激动地笑醒了。
但天下这么大,火凤丹珍贵无比,自己怎么可能买得起。长大后又觉二叔一直在哄骗自己,但二叔坚称确有这种神丹。
金荷文不成武不就,十岁起便跟着金沥陀学医,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了天下名医,能想出办法医治体内的寒毒。
经过这六年的苦学,金荷的医术已经颇为高明,大家都认为她将继承金沥陀的衣钵,继续为金牛镇造福。
自己生得丑,十有八九嫁不出去了,那些粗鄙的汉子又瞧不上。幸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有件事一直让自己非常宽慰。
那是在十年前,附近大湾镇的名士何秀才得了重病,寻了好几位郎中都没医好,眼见快不行了。他家人半夜里急匆匆找到了金沥陀,苦苦哀求,央求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去治一治。
医者父母心,金沥陀连夜赶到他家,见如此严重的病情,也是赌一次,下了猛药,没想到真的救活了,从此金沥陀名声大噪!
何秀才万般感激,有意报恩,恰好膝下有三个儿子,又素闻金千峰的大名,便提出与金家结成儿女亲家。金千峰心知金荷生得丑,怕她长大后嫁不出去,当即答应了这门婚事。
何家的老三叫何玉州,当时恰与金荷同岁,便约定十年后选定吉日让两人完婚!
金荷早就听闻何玉州品行端正,极有才学,去年便中了秀才;武学造诣也高,已至凡灵境四层巅峰。真是文武双全的俊才,比那些寻常的山野汉子不知强多少倍!
小时候经常与何玉州一起玩耍,每年都会见几次面。但最近这两年一直没见他来,听闻他在发奋读书,准备考举人,不想出远门。
但金荷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肯定是他现在大了,嫌我长得丑不想来见我,更不想与我成亲!
这么一分析,整颗心顿时沉到了千年冰潭里,闷闷不乐,想大哭一场。
就算再用功读书,总会有闲暇的时候,逢年过节也要出门走动,我是你的未婚妻,怎能不知道来看一看!
我生得丑又不是我的错,而且当初是你们何家提出的定亲,现在怎能反悔!
好一个薄情寡义之徒!
心中愤恨不平,无处发泄,郁郁间又期望自己想错了。
何家是书香门第,大堂里挂着圣人的画像呢,整日用香火果品供着,怎么会做这种出尔反尔让人耻笑的事!
这么一想,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或许自己真的想多了,想错了。
我现在已经十六,婚事就在今年,再过十几日便到了端午,何家应该会来提亲吧?
心中期待着,跟着金沥陀上山采药也步伐轻快,像只快乐的鸟儿。
这一日上午辰时末,金千峰正在院中练剑,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开门一瞧,来的是老熟人何秀才。
两人年纪相仿,又是儿女亲家,这些年相处下来已经极为熟络,立即进屋喝茶闲叙。
今年应该商谈两个孩子成亲的事了,他这次来十有八九为了这事。金千峰心里有数,两人心照不宣,到桌旁笑呵呵坐下来。李秀梅沏壶好茶,倒出两杯,笑眯眯端到两人面前。
两个女儿虽然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但李秀梅性格温顺通情达理,一直把她俩当作亲生的看待,一家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老友相聚,三人边喝茶边聊,东一句西一句的,谈笑风生,屋里洋溢着笑声。但何秀才闭口不提两个孩子的婚事。渐渐地,屋中的气氛凝滞起来,让人浑身不自在。金千峰猜到了三四分,心头涌出不详的预感。
又过了片刻,金千峰终于按捺不住,笑着道:“何兄,两个孩子今年都十六了,这婚事要抓紧啊!”说着与李秀梅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笑呵呵看向他。
何秀才干巴巴笑了笑,脸上皱起一道道皮,神色颇为勉强。
金千峰瞧着,心内陡地一沉,猜到了八九分。便不再吭声,静静瞧着他,等着他接话。
李秀梅看着两人,也静下脸不吭声。
屋内顿时安静。
“这个——”何秀才眼神飘忽,不敢去看二人,欲言又止。突然露出窘迫的神色,猛地站起来,老脸一红,弯下腰朝两人恭恭敬敬施个大礼,“金兄,实不相瞒,我家的老三想退婚,实在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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